庄周之燕-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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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先违约的。”她冷静地说,“你知道,在我的家乡,在我所属的国度,奉行一夫一妻制。这是我和你作为夫妇的底线,一旦越过,那就是你自行放弃了我。”
他无可奈何地望着她,说:“我没有。”
“你不愿意傅青蓠嫁给别人。”
“那是因为我尊重她的意愿!”他挣了挣手上的绳子,可是人依旧绵软无力。
“我知道,她的意愿就是嫁给你。”
“顾六,我娶了你!”他咬牙切齿。
“但这并不妨碍你娶她,也不妨碍她等你娶她。”
他怒极反笑,“折腾了一夜,你竟是在捕风捉影。”
“那也要有人放风留影啊!你曾经说过要娶她,我说得对吗?”
他的神色暗了暗,而她的心无端地沉了沉,僵硬的笑笑说:“原来我是真的当了第三者……”
“你误会了。”他黑眸半眯,脸上有疲惫之色,“若你真要走,我不拦你,明日我让人把你送回繁都可好?”
她身子斜靠着他,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不好。容遇,我不能再相信你了。”
自作孽,不可活。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阿醺,你可有一丝半点喜欢我?”
流芳嘴角微扬,“想听真话?”见他点头,她说:
“我与你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相拥而卧,若无半点喜欢,如何能做得到?”
容遇眼中稍有暖意,又听得她说:
“可是你从来都不知道,你骗了我,我会伤心。或许你会回过头来哄哄我,可是你也不知道,伤了心即使好了,也会留疤的。我是很笨,又没有姿色,也没有风情,可是我知道什么是爱情。赌你的真心,却赔了自己的真心,我再笨,也懂悬崖勒马。”
容遇垂下眼帘,躞蹀般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阴影,看不出他眼中的情味。
“你要走,何须如此多的理由。”他说。
“说清楚了总比闷在心里的要好。以后,说不定就不会再见了。”她站起来拿起包袱就要走,容遇淡淡地说:
“既然你执意要走,单方面打破我们之间的约定,那你就该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后果你都得承受。”
“这是威胁吗?”她停住脚步,瞥见书桌上有未干的狼毫小楷,嘴角一扬,执起笔走到床头,说:
“临别秋波,我总得给表哥留点什么记念不是?”
寥寥数笔,便把容遇的脸化成一类虎的大猫,须发张扬,又在鼻头添一小三角,可恶而又可爱。
容遇倒吸一口凉气,堂堂一个王爷何时被人这般戏弄过?他正想发怒,流芳却噗哧一笑,嘴角梨涡轻浅,笑颜动人。他微微一怔,流芳恰巧凑过身来,避开嘴角的墨痕在他薄唇上轻轻一啄,他的心顿时漏跳两拍。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她敛起笑容,说:
“遇,我走了。你保重。”
她是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心似被什么划了一下,刺刺地痛。
第八十五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三日后,傅青蓠药庐的门被人缓缓推开,袅袅升起的白烟水气一下子被和风吹散。傅青蓠放下手中的川贝,转身看向来人,浅笑道:
“阿煜,你来了?比我想象中的要晚了一些。”
容遇走到简陋的藤织方几旁坐下,那身暗花翻云纹白色长衫穿出他一身的华贵和风度翩然,只是眉宇间无甚笑意,俊逸的面容平淡无波,说:
“晚了?你觉得,我应该在她走之后马上来找你兴师问罪?”
傅青蓠沏了一壶花茶,在桌上放了两只白胎薄瓷杯,片刻后茶香四溢。
“我以为,你会急着想让我去向她解释清楚。”她说。
“你不会。”他的眼光终于落在她的脸上,像两片薄薄的利刃。
“我当然不会。”她笑了,清淡得有如杯中的花茶,“更何况,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喜欢你,从小时候起,我就把自己的性命都放到你手上了,不是因为傅家是百里家的家臣,而只是因为对象是你。阿煜,你不会忘了吧?”
“我没有忘。”容遇沉声说,“那一箭,本应在我身上穿心而过。”
她望着他,眼中渐渐翻涌出喜悦的微笑。
“而三天前,你也还了我一箭,同样是穿心而过。”他盯着她,眼中的沉痛一闪而过,“我以为,这两年我的态度摆的够清楚了,没想到两个月前我对你说的那番话,你竟忘了。”
傅青蓠笑容一滞,脸色隐隐有些苍白。
“青蓠,她,到底在哪?”他一字一句地问,眸光冷冽。
三天了,他在陵州掘地三尺,她居然连个影子都没有留下。
那夜她离开后,第二天一早他才用内力逼退了体内的软筋散,挣脱绑在手上的绳子吐出口中的毛巾后,他怒不可遏,可是一瞥见镜中自己那张被涂画成花斑大猫的脸时,他又气极而笑,想起临别时她叫他的那声“遇”,想起她往自己唇上啄下的一吻,心底只觉九转回肠,那点点怒气竟是化作了缠绵的思忆。
他本以为,只要她尚在陵州,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的。没想到,他连暗卫都出动了,竟然还是找不到她。
“阿煜,你的王妃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她自嘲地笑笑,“更何况,你以为在你眼皮底下我能把她藏到哪里去?”
容遇刚想说什么,容青在门外禀报道:“王爷,有消息了。”
容遇起身要走,一只脚跨出门外,身形一顿,头也不回地说:“今日,是我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来看你。若我们还有主仆的情谊,日后不妨称我一声王爷。”说完便离开了药庐。
傅青蓠身子僵直了半晌,直到身后竹帘之内传出一温润声音,说:
“傅姑娘?”
她这才回过神来,走到竹帘前面,轻声说:
“先生莫急,我这就去查探一下究竟她在何处。这几日城中搜查甚严,先生稍安勿躁,王府中反而松散一些,若不嫌青蓠怠慢了,便在此多留两日吧。”
“不急。此时你若过于热心反倒会惹人注意,若是百里煜找到了她,我们总会有机会将她带走的。”一只白皙颀长的手掀开了竹帘,迎面是一身清爽洁净的月白长衫,目光明亮,眉宇间似有隐约光华,有君子如玉。
“倒是舍妹的事烦扰了傅姑娘,在下怎好意思留在药庐打扰?”
“先生言重了,青蓠和先生各取所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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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遇一回到书房,便看见书房的桌子上放着一枚翡翠绿玉戒指,他认得,那是老韩王赠与流芳的,她戴在小指上的玉环。
他挑眉看看跪在中央的狱卒,冷声说:
“这枚指环你从何而来?”
“禀王爷,小的是陵州大狱的一名狱卒,这指环……是狱中一名女囚送与小人的……”他嗫嚅着说,一边懊恼得很,他就怎么这么忍不住呢?东西一到手就拿去典当,结果没过半个时辰就被人抓了。
这指环果然是有问题的,自己怎么就相信了用两服外感药就能换到这么一稀罕物呢?
陵州大狱?容遇看了一眼容青,容青明白,转身便退下了。容遇又问:
“那女囚何时入狱?何以会送这指环给你?”
“三日前,她因为被发现盗用官银所以被捉,协同犯案的还有一老一少两婆孙。”
盗用官银?容遇恍然大悟,原来,算来算去竟算漏了一人。
老韩王,今早一早就带了无为上南山寺吃斋去了。
陵州大狱。
牢房阴暗潮湿,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好像流通不了格外凝重。
流芳身下的稻草好像要渗出水来了,她卧在唯一一处感觉上干爽一点的地上,想破头也想不通,她怎么就倒霉到盗用了官银了。
那夜她从后院溜出王府便上了马车直奔码头,不料当夜码头竟被关闭了,说是运送皇帝的生辰纲,官兵都守在那里。无奈只得明日再走,不料第二日见一流浪讨饭的老人家饿晕在地,好心掏了一锭银子给她的小孙女,片刻后便被人捉进陵州了大狱,说她盗用官银。
甚至,在她的包袱里搜出了几锭官银。她喊冤申诉,说这是从钱庄取出来的,可是听说官府搜过恒源钱庄却一无所获,而钱庄掌柜一口咬定他兑给流芳的银子绝对不是官银。
说不定,又是容遇的诡计和骗术!她咬咬牙,硬是不吭声,更不表明身份。
于是,她便在狱中呆了几天,审讯时还被打了十五大板,痛得好像那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惟一不能忍受的是关在旁边的两婆孙,老人家身体有病,一场审问下来,吓都被吓走了半条人命,而那小姑娘一天到晚在哭,她内疚得心都揪了起来。
她用玉指环换来了两服药,给老人家治治咳嗽。
而今天,那两婆孙被带走了,换来一中年女子。她抓着木栏问狱卒她们怎么了,那狱卒告诉她,判决已经下了,她们搬到了死囚的牢房,末了还赠她一句:
“过两天有空位了,就该你入住了!”
“狗官,草菅人命!”她拼命摇着木栏,“我要上诉,我不服!你们这是陷害!”
“上诉?什么是上诉?告诉你,我们大人没空。”狱卒甲说。
“听说陵州龙王庙的祭仪要推后,喂,你说我们韩王是怎么回事呀?”
狱卒乙说。
这时,旁边牢房中的女人惊声尖叫:“啊——蛇,怎么会有蛇?!”
流芳悚然,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那狱卒甲摇摇头说:“没办法,一到这季节,水牢里的蛇就是不安生。放心,这不是毒蛇,咬不死人的;反倒是那老鼠,比较可怕。”
狱卒乙说:“这不就是嘛,死囚房那边的老鼠可厉害了,早前还把一个囚犯的脚白骨都咬了出来……那两婆孙,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秋后……”
流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要见你们的府尹大人,官银是我盗的,与那两婆孙无关。”
狱卒乙瞥她一眼,“不是说了我们大人没空?这几天带着陵州的兵士掘地三尺,都不知道在找什么人,你运气不大好,过些日子再说吧。”
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了,她的意识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混沌状态,她梦见自己在走山路,上了山偷偷地望了一眼默不作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却看不清那人的模样。桃树下,他戏谑地指着她的脚下说:
“小心,有蛇!”
想骗我?她笑了,她才不会再上当。
脚上一凉,不知是什么滑溜冰冷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小腿。她一惊,意识蓦然清醒,不是做梦,而是一条蛇,正蜿蜒在她裸露的脚踝上。
她惊得冷汗都出来了,用力一手抓住蛇尾往外一扔,一边把身子缩向墙角,背上冷汗顿起,再无睡意。
漫漫长夜,她开始慢慢地回想,关于容遇,和她长久以来发生的一些事情。
他要威胁顾怀琛,其实大可以像现在这样,把她丢弃在不见天日的牢里,让她定时写家书回家就可以瞒天过海了,何必要哄着骗着她让她嫁给他?
他的行事手段是真的很可恶,可是他从没让自己受过一丁点苦。是不是可以解释为他不舍得让她受苦?
她冷的时候,不适的时候,也是他,没有半点绮念地抱紧自己入睡。是不是可以解释为他这是对自己的关爱?
想着想着,她竟是有些怀念从前的日子,想起无为的笑容,想起老韩王气恼的样子,想起他,那双幽深如海的黑眸……
不行不行,顾流芳,你不能再想了,你怎么可以被他软化腐蚀了心灵?!
可是下半夜,老鼠吱吱的声音时有响起,偶尔有蛇缓缓爬过,甚至听到远远传来女子的渺茫的哭声,她一想到那无辜的婆孙俩,便再也忍不住支撑着身子走到木栏前大声喊着说:
“你们听着,我是韩王妃,叫百里煜来见我!”
狱卒过来恶狠狠地说:“你是韩王妃?我还是韩王他大舅子呢!做梦不嫌太早?你再吵,再吵我可不客气了!”
流芳颓然地软下身子,想起那张可恶的脸,不知道这回他有多生气呢!小女子能屈能伸,这回先妥协,徐图后计。总比死在这深牢大狱里或是葬身蛇腹的要好。
到底是谁陷害她盗用官银的?按理说,她去钱庄取银子,去买软筋丸,容遇不可能知道,知道的话就不会上她美人计的当了。
快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依稀听到开锁的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她:
“你说你自己是韩王妃?”
“我不是难道你是?”她嘀咕一声抱紧了手中的稻草。
“那你说你自己是谁?”
“顾流芳。”
“你的夫君是谁?”
“容遇。”
“想见他吗?”
“想。”她喃喃道,“这里蛇多,我怕,让他来赶蛇。”说着缩了缩自己单薄的身子。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暗带着无可奈何的气恼和怜惜,就这样她被抱入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那人说:
“他生气得几乎想杀人了,你不害怕?”
她摇摇头,双手抓紧了他胸前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