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谋-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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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外面,方才确实有人来了。而且来人从缝隙里向他张望了一眼。然后就在他抬眼看去时,已经从缝隙前离开。那稍大了一些的窗缝外依然是昏暗荒凉的院落,空空的没半个人影。
水滴看去时,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什么都没有听到。可是他就是知道有人来了,可以清楚的感知来人是如何的放轻着脚步,小心翼翼的蹩到窗下,怎样忐忑不安的向黑屋里张望了一眼。甚至可以清楚那人向里边张望时用的是左眼还是右眼。是侧着身子看来还是俯身看来,就如同在外头张望的那个人是自己般,感同身受。
按说这种感觉很奇怪,一个人既然不是听到也不是看到,怎么会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就算是看到听到,也不可能会有那么真实的感爱?可是水滴却顾不上想这许多,而且知道来的人又不是那一个坏心的漂亮姐姐,虽还弄不明白来人是好是坏,毕竟再怎样强作坚毅,孩子终还是个孩子,在这无天无日的黑屋子里被关了这几日,能够见到个人,而且这人上次不知为何还差点放了自己,那欢喜终是难以言说的。
沉重的门扉,被一点一点的推开。来人是前日里几乎就要放走他的那名医士。小心翼翼的尽力不想发出声音,似乎也颇有些惶惶,一手中却提了个同前日一般的食盒。
这人却不意推开门一闪进来。角落里缩成一团的黑影,正张着一双盈碧的眼眸牢牢的盯着进门的方向,他这一进来,正对了个眼。
那人隐在黑暗里的神色间多少有些不自然,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又悄悄的藏了藏。好半天才看清楚角落里蜷缩着的似乎不过是小孩子,而且被绳索绑住了手脚,这才算是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可是那样的笑,杂了分畏惧闪烁在其中,却也不比哭丧的脸要好看多少。
只是他籍着黑暗,自己也没有多大留意到自己的表情。任着缩在角落里的小小怪物,张着幽幽的碧色眼睛只朝自己身上穿梭。却也不敢对着那双隐约带点阴沉的眼眸多看。
面前这小孩子模样的,应该是什么妖物吧?多年悄无声息的出入于此地的妖物!否则,不会只是一眼,就能够几乎叫人失神的,不是妖物是什么?
可这屋子里头关着的虽不知是人还是什么,那也总是被浔蜎关起来的,他也不敢如何过问。却不想那日不小心遇到了也就罢了。居然还会轮到送饭食来这种差事。这名医士虽万分不情愿,却也不敢多问浔蜎,只得磨磨蹭蹭的送过来。
此时见缩在角落的那小小身影一声不吭地只盯着他看。虽知道这人是绑着的,还是不由得有些发毛。把手中的食盒慌慌张张的住地上一放,转身就想走。反正浔蜎也只是让他送过来,至于那被绑着的小孩子怎么吃,吃不吃,却又关他的事了,此时想的,只是早点离那双阴郁郁的眼睛远些。
可是他这一转身,背后就有了一点细微的响动。猛一回头,就见那一团小小的黑影正朝着自己窜来。本来绑着手脚的绳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方才只不过是胡乱的绕在手脚上,加上屋子里光线暗淡,那人又有些畏惧,也不曾细看。
此时水滴正乘着他没有留意自己已经能够活动的一时大意,在那人转身之时,正要抢在门屝合上之前从这关了他几日的小屋子里逃出去。若再不逃,他也怕再没有机会逃了。虽然外头也是昏暗暗的天,但总要比在这里头整天不见天日,点滴消息也无来得好。
可是这两天来的力气,大都耗在割裂窗缝上。心里头的慌张,也不见得就比那人少些,地面上凹凸不平,光线又看不分明,手脚在地上又冻得麻木。不由得一绊,慢了一慢。
那人对他本就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此时猛回头见他窜过来,只当是这关在暗屋子里的怪物想要袭人。当下本能的伸手在面前就是一挡。那无意的一挥碰巧撞上了正冲过来的孩子,反而被他又推跌了回去。
地上的食盒被水滴带倒,其中的碗碟一并也翻滚了一地。叫同样心里惊慌失措的两人同时怔了一怔。
菜肴还是一样很精致的。散发着对于久饿的人来说足够诱惑的香味,绕了远路送到这僻静院落中来,也还是微微温热的。
泼撒在冰冷的地上,升腾起袅袅淡淡的烟。
那自然不是饭菜的热气。
热气淡淡如雾,那烟也是淡的,却是淡的苍白色,同热气相互缭绕着。被缝隙里透来的光线一照,如同在两人之间笼了一层纱。当然那也不是纱。
淡淡的白烟,只是一瞬。却仿佛在两人之间点上了一把火,挑明了一点什么。
那人一直半低着头,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可是几乎同时,两人的视线从满地狼籍上收回,在半空里对视了一眼。
水滴被浔蜎吓唬过一次,就算这次换了人送过来,自然也是不肯再去随便去吃那饭食的。可上次吃了东西之后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只当是那个坏心的姐姐有意吓唬自己,可是眼前却真见了这人送来的饭食里,竟然是真下了毒——他虽然还不能明辨,可是也知晓,会有那样子淡淡的烟,必然是因为有毒!而且那人藏在背后的手里,分明还拿着刀!
孩子的眼,依然是幽幽的深碧,却渗透了恨意跟愤怒。看向来人,也看到来人一直藏在背后的一道冷光。
那人的眼,虽不如那双暗夜生辉的眼一般带着深寒。其中的意味,却正写着恶向胆边生。
饭食是浔蜎亲自吩咐了让他送过来的,可是分明就是下了毒。不论是下毒的分量,还是种类,都足够致人于死。浔蜎大夫的意思,是想要这个有双邪异眼睛的孩子死?
手里所着的刀,不由得紧了紧。
原本他带着刀来,也只不过是为了壮壮胆而已,以防有什么不测——当然他是希望最好什么不测都不要有的。
可是眼前的形式,却又可以另当别论。浔蜎大夫已经有意要这只小怪物的性命,而这小怪物有攻击在先。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有一双认他望而生畏的幽冷的眼,那日被对了一眼之后,只觉得阴森可怖。总会在看后心生寒意,无端恐惧。被那双眼睛盯着,就仿佛心里被什么猛兽的爪牙,牢牢的捕捉住了一样。
既然浔蜎也有意要杀他,可是下毒不成。不如自己来动手,把那双看后日日压在心上的冷森眼睛彻底除去,如此一来,回去对浔蜎也好回话。
反正这不通言语一声不吭的小东西,有那样妖异的一双眼睛,也必然是妖邪不详之物!
倒不如杀了!
眼看着那名医士无声狰狞地举着刀,一步步的逼着过来。就算不用问也看得出来那人想要做什么。
已经避到了角落里,再也退无可退。手边能够抓得到的都不过是些枯腐的枯叶,没有一样是可以用来自卫的。而且半麻木的手脚根本使不上劲。
他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从前无因无故挨打被骂的遭人欺压事没少遇过见过。可是这一次,自己又没有做下什么大错的事情,为什么那个漂亮姐姐也好,眼前这人也好,都是那么随随便便的就威胁要杀他?就动手要杀他就难道他是所谓贱民,就是这般轻贱?可以这般随意的想杀就杀?
口不能言,就连想要呼救谩骂几句也不能够——而且,就算是呼救了,也未必有人会来管他。
可是心里边的愤怒却已经达到了极致!虽然口不能言,他心里边,眼睛里边还可以写着他说不出来的话。
那一双眼睛还是恨恨的凌厉的瞪着那个执刀的人。眼眸中的碧色越加的重了,仿佛有两朵冷冷的莹火在眼中郁郁地烧起来。
你不要过来!
你才应该去死!
你自己去死!
……哥哥?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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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怎样?你真当我不能够怎样么?至少,真的不能够把那只小野猫怎么样么?”浔蜎看他的眼中瞬间有一丝愠怒愤恨。然而很快收敛。依然是笑得璀璨生花。略微有些暗哑的声音,放得柔甜。手上却不曾放松,劲力一直循着脉门催吐。
“你把他怎么样了?”他任着浔蜎的气息在体内肆意冲击,隐忍着肺腑内的气息翻腾,却是一声不吭。半天才缦缦聚得一分气力,也只是淡淡的问。仿佛是浔蜎提起来了,才那么不经意的可有可无问上一句。
“你不担心么?”浔蜎仿佛看着什么很有趣的事情,满眼的兴高采烈。他分明就对那孩子着紧的很,若不然,就凭着从那孩子手中夺来的半本书卷,未必就能够设下圈套把他制服。
他没有再开口,浔蜎扣着他腕脉的手一直不曾稍放。他只冷冷淡淡的回了无奈一笑算作回答——反正担心也没有用。合上了眼再不理会她。
那笑只微微一现,立即就因为浔蜎的手指一紧而淡去。
浔蜎最见不得的就是他的笑,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形下浅草还依然淡静,还能够笑得如此清澈冷寒。而且就算是人扣在自己手里边,却似乎一直不落下风。那淡淡一笑,更是笑得叫人心里不踏实。
当下只冷笑一声,也不再开口,一手控着缰绳,另一手指加力,在浅草脉息当中恣意催吐。
走的倒也不是什么偏辟小径,径自一直大摇大摆的驾着车子回了医馆。从偏门一直把车驾了进去。经了几个院落,直到车子不能再行之时,方才牵了浅草下车。下了车,仍还是挽着浅草的手,脸上依然是群芳吐艳般的笑,意态亲密。可是袖下的手,依然是明目张胆扣着不放。
偶尔也看得到几个医馆中人,却人人神色淡漠,对着浔蜎携了浅草同来竟是不闻不问,真如同没有看到一般。
这座府宅竟远比外头看起来还要大上许多。绕过风光正盛的前院,后庭竟大得有如一个小小村落。却又是另一番荒凉景致,房舍庭院也不如外头华丽。东一座西一座不成规矩的座落着,其间甚至还小块的分布着小地的菜地池塘。有些房舍看来早以弃置不用多年,无人料理,透出些残败不堪的觉腐气息来。
这条路已渐行渐偏,他任由浔蜎拖着走,就算见到人,对方如同没有看到人一般。他也沉默的一声不吭。只冷眼看着这个院落,竟然隐隐沉伏着阵法。
浔蜎把他带到一个残破得毫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下。小院门户掩着,诡异的安静,连虫子的响动也无。
浔蜎一路也在提防着浅草突然反击,或者出什么意外。直到把带到此处,才似放松下来。可是算来那一分迷药的力道也应该到尽了,扣着脉门的手指一直不曾放松。本应该接着下另一份药。可是看着浅草一路受仇内力撞击。精致容色间虽然惨淡。神色却还是淡静从容。视得她如同无物。看不出丝毫受制于人的窘处。
心下不由得一阵愠怒。伸向户外石桌上小杯的手也就一顿。这一次,这药却不甘心自己动手硬来。非要迫着浅草自己噶下去,折辱一番那般的淡静不可。
“自己喝。”浔蜎一指小杯,还是笑着道。
浅草只抬眼淡然看她,似乎不解其意,神色间仍是冷冷清清的无动于衷。
浔蜎见浅草不加理会,当下也不多言,另一只手已经将虚掩着的院门推开。
就仿佛一个密封的盒子被打开来。本来很安静的院子里陡然就传出了些声音。阴恻恻的有如非人非兽的东西动物哀哭。一眼看去,满院中黑雾翻腾。透着雾气,隐隐约约只看得见一个小小孩子依着里屋的门槛缩作一团,双手紧抱着头正簌簌发抖,似乎全然没有看到两人。黑幕仿佛生着爪牙,时时的想要冲扑到孩子的身上,而孩子身上另有一道透明光泽,伶俐流转着。不等到近身,已经将全部攻击消解去。那孩子身上倒也没有见什么伤,却只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水滴惊魂未定的从那间小黑屋里跌跌撞撞的冲出来,可不料一出门来,不见了小小的院落。却是漫天的血肉模糊的嘴脸,张舞着爪牙向着自己扑来。还伴着腐烂腥臭的血味向着自己吹气。饶是那孩子胆大固执,终也不见得不怕鬼神。而且满眼只看到到狰狞模糊的画面向着自己扑来,竟是全然无路可走,只剩得唯一一条退路——他好不容易才逃离的那间屋子,向着他张着黑沉沉无声大笑的巨口。
只是那间屋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退回去。更何况还有那人尸首横在门口。——他是胆战心惊的从那人尸首上跨过来的!
那是被自己杀死的人!
他杀人了!
虽然那人是突然自己停下来,然后在满脸惊骇莫名以及不能置信的神色里挣扎着,慢慢地掉转刀身向着他自己扎下去的。居然还没有立即就死,一直挣扎着爬到门口,方才不动了。
那人是自己杀死自己的!可是也是他杀的——那样子清清楚楚的感觉还一直记得,仿佛是自己手里边所握着刀子,然后再有些茫然的直插下去。甚至从刀柄传来的那人体内血脉的波动,震颤。全都留在手指间擦也擦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