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谋-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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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他来,周围的人还是静静地退下。虽然对他的神色间冷冷的,但还是走得一个不留,就连屋外都没有留下任何防卫,想来是早早得了他的吩咐——全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为了夏树,他必然也要依重着自己,自己答应过的。你之后,无论如何,代替你好好照顾他们。我会做到的,一定的。
他也极放心,不怕醒晨企图不利,反正他也再没有劳人动手的必要了。只是,事到如今。你还会依然信任我么?
辉夜依坐在床沿,待人退尽,侧眼看过来。比他的想像之中还要平静,只是苍白的容色中有丝淡淡的悲哀,以及挣扎多年的疲惫。碧色的眸子看他,却依然是透澈淡定,无恼无怒、无喜无忧,带了一份了然于心。淡然朦胧得如同一边悲悲颤动的萤火。
很自然地,醒晨在他背下垫高一些,让他半依半靠着。坐到一边。
“你心脉已缓,今后是再不可以平卧的。”话幽幽说完,心中却想到,他是再没有什么今后的了。
看到神色间的暗然,辉夜却微微地笑了一下,像是反过来安慰他。只是那一笑也很淡微,是静池中风吹过的微漪,会随风而逝。
“那是我的命运,怪不得别人。只是——我不甘心、不愿意!”也想过熟悉的人当中,有谁来杀他,成功的可能性更高,只是——是你们么?伴了那一笑,他淡淡的断断续续开口,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只是眼中依然淡淡清澈,像若有若无的火苗,将燃尽的薪下火,到死灰之前都有着暧暧的光和热。不屈,不死不休!
复国帝王,分命之人,弑而后立。叛命者,命叛之、世叛之、人叛之,必失至亲至爱。于大爱者,必无情。
命运么?神灵所昭定下来的?必需照着走?那是他的昭命。但,也许界定了一切的,并不是命运,而是人心?
“从当初见到前尘开始,我就想到。”醒晨轻轻地开口。他血脉已弱,再受不得任何剌激。就算是今日也是自己着手促成的,他已是将去之人,也不愿意多伤了他分毫。然而看他眼神坚决,却又不能不说下去。只能够轻轻柔柔地把所知道的一切,告诉他吧。“也许是个机会。所以当初我才会那么全力的帮你,让他逃了出去。”
果然不出所料的。只是前尘也不知道,你为他是费了多大心力?甚至连青丝,也都是万死之人。你却悄悄的护下来。
“只是之后,前王终是疑心。”醒晨带了丝冷冷地无奈的笑,在当时想不明白前王为何会狠得心下得手,原来只不过为了那样一句,也许神灵是漫不经心说出的昭命。随意地界定了别人的人生。
“不放心。怕你的血也受过污染——有些没人知道的前尘的秘密,就算是到现在,只怕也只有前王知道。可偏偏,你在那时的昭命,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对你用武力和幻术,只怕还很难找到对手去,而且你是长皇子,论人望,行事风评,都找不到能够褒贬的地方。前王就是再有那份心也找不到可以对付你的借口。所以——你知道我在明里暗里,为你挡下多少次的毒杀?”
辉夜本来只是静静听着,任他把一切告知。无论他说到什么都不动一分容色,然而听他细细说到这里,却微微的坐直了身子。这一动作之下,牵动伤口,却顾不上。只是在惨痛的神色之中添上了一份哀伤的苍白。
“不是真的!”他急急开口,这一句话虽然低,却说得连贯。不确定的坚决,像是在说服自己。
“前尘走之后十年,你都一直被调防在外。再没回去帝都。没有机会回过帝都,就是证据!”那怕有时只是近在咫尺,都没有机会能够过门而入——从小长大的帝都,你拼死捍卫的都市!就连城破之时,都不让你回去!说出来也不过是再次伤他,却不得不说,轻轻地说得详尽,不得不——温柔的残忍着。
他一件件一桩桩事说得详细,辉夜听着,脸上却慢慢浮出个笑容来,像是将尽了的春,在笑色当中微微的惨淡萧瑟,将谢,心谢。精致温和的笑容,看在人眼里,却只是一色彻彻的痛,痛彻心扉。前尘说过,这世上,真的有不要自己小孩的父母的,真的有不爱自己小孩的人的。真的有把自己孩子当怪物,一心要杀的人。当时他说着,心里边是在哭着的吧!因为,原来所说的,都是真的。
他微微笑着仰起了眼,眼眸朦胧中又透着丝明彻,呛咳着开口:“也许……不是——真的……”
“好。也许不是真的!”醒晨轻轻替他拍着,待他顺过气来,才静静的应承了他。你就当听故事一样听着,太难过——你就当不是真的。你想不是真的,就不是真的。依你……
“也许——是真的!”他的笑却慢慢沉静,在眼眸中透出于坚韧的不甘不屈,终带了一丝倦极。就算是倦惫,也终不肯选择最轻松的方式,来欺骗自己。向来直面——该来的来,就算是血肉模糊!
如果一切只不过是神灵的注定,是各人的命数——神灵不是一直都在看着的么?冷冷地看着!定下了生死、悲欢、离合,用叫做命运的绳索,缚住。将线的另一端遗失在永恒的虚无里。然后规定所有人必须照着走。解不开。解开,要找到另一端。要找到另一端,只有照着走。
“天意弄人!”辉夜低低淡淡地吐出。不甘心啊!也曾一直努力想要改变过,已经竭尽全力过。改变不了自己的,最少能够改变别人的——所有的人、在乎的人。
如果是自己无法飞,那么我把翅膀给你们。请你们自由的飞,快乐的飞,向着梦想中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挣脱束缚!天有多高,飞得多远。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剌心 (假象 图穷匕见)
天意弄人!
明明是自己爱若珍宝的孩子,可以在一夜之下立意决杀。各人隐忍多年的绝杀。你多年的挣扎,也不过换来这一句天意么!
所以当初国破之时,你人在外,帝都非当没有援军,就连消息也没有。王杀不了你,可是希望你会葬身在那十万的敌军中。宁可亡国,也不让你回来。王的意思,不是要你死战——只不过是要你战死——而已!还记得当时自己站在隐晦的墙头上站着,冷冷看着城下敌军,而你在另一个杀场,不回来,回不来。你若不回来,就让这个国家随了你去,不回来。
就算有玄云在,一时之间要破这样一个城池。都不是那么的轻而易举。不全是沉渊,不是。只是有他,在城头上暗暗的站着——暗应中的暗应。最好的暗杀士,擅毒。了然你运畴千里之外还一心念着的帝都的布置,你立下的防。如此而已。就如前王不惜于你一样,我又何惜于这个帝国。
你给过希望,你记得么?你说过我们是一样的,是没有高低贵贱的。总有一天一切会是平等的,你相信。你待人向来真挚,尚小的你相信着,诚恳的说过,做着。让我也相信,希望,总有一日,我们那样被当作异类而被灭族的悲剧是不会再上演的,因为有你在。你说过,我相信。
魔国对他,本是苍白无色。只因了辉夜在那般的绝境中给的一线希望,才有了轮廓。仇人的孩子,却也是仇人的仇人。你死,就让它亡国。
可是辉夜偏偏要回来,自以为是的回来。让王的命,辉夜的命,悄然无声地照着走。
他在城头上看着,看着那一箭,看着辉夜,已成定局。之后,却真的是什么都回不来。
他擅毒,可那道伤,却对所有的药石失效,包括毒。固执恶毒的要你在生死一线间挣扎着,再挣扎。却一样的不让你死。痛苦,不能仅仅用死亡来结束。就连他最擅长的毒杀都帮不上忙,帮不了你,也狠不下心。却最终只能选择最缓慢的方式,让你一点一点的死,在一个个局当中,一点一点的死。
而他看着。没能在仇恨之前遇到的皇子,从小带大的皇子。带来辉夜的皇子。之前,虽有种族特有的医疗能力——带来灭族的能力,他却只学暗杀,抵死不肯从医。学医,是遇到之后,有了淡淡的希望之后。才学,因你而学,居然也真的为你而施,施下不得不让你慢慢死去的医,解脱。
所以当时他才会在半夜里出现。只因并不是从千里之外的地方赶回来。
“母后呢?”他突然问。语气却有些奇怪,很平静,不肯失了光彩,但是失了笑。“是你吧?”
“你的母亲,“他慢慢的说着,看着辉夜眼中有隐约的亮光,痛楚却又坚决地一闪,却只是麻木的不忍,轻轻地。在母亲死时同样不哭。同样淡漠,甚至不曾去看过一眼——不敢去看——怕会忍不住……但他所在乎的人,却未必也是一样的对他。
“没有别人对她下毒。毒,是我给的,确实是她自己下的。只不过——我把她和你之间的饮食调换了而已。"你一直当做是沉渊,但其实不是的。“在你弑父之后,在外人看来,皇室的血统也就剩下你和夏树而已——”一切,只不是她,有着国母之仪的美丽女子,乘着他在伤病之中,亲手做下的,用着慈祥的表情送过来的。然而一看,他便知道那是什么.
“是么?”他只椎轻极轻的一句,有着冰寒的了然。
一时忍口,看向辉夜,淡淡的容颜上是平静,了无感情的平静。这么一件件一桩桩地听下来,他却是越来越静,眼神里边的安静,幽幽地没边,淡淡的死灰色在悄悄的蔓延。
“夏树和你其实长得一点都不像——”醒晨只能是笑得苦涩。
“他是我的弟弟。”却不料他突然抬眼直视他,眼中有淡淡的还末熄灭的坚决,透着一分悲哀的了然。尽了最后一分力量,却依然说得艰难。“这句话——永远都不要在他面前说。”
然而这一句话却让醒晨震惊!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夏树不是他的亲弟弟?早就知道?
表面光鲜的皇窒背后,有着怎样的不甘和无辜,以及掩也掩不住的暗色?如同他生在皇家,是不得不出生的人。
前王不过是不得不找到了这个有着最优秀血统的女子,不得不要一个必须出生的孩子,有着优秀血统的孩子。虽然待她也极好,但却透过了感情。而已。甚至姑息着她的私情,只因为她也不过是自己不得不立为后的可怜之人。不快乐,不自由。
皇后——也是不得不做他的母亲的人。有着最优秀血统的女子,必须做为后的女子。谁知道在相敬如宾之下涅灭过曾经的感情。只为了皇窒需要最纯净的血统,需要有最优秀的后代,而她刚刚好是那个最纯净血统的女子,便没了曾经的爱恋,便再没有了过去。
嫁入她必须去的宫廷,嫁给她不得不嫁的人,生下她不得不要的孩子。不得不失去自由的人生。而已。
孩子的话,她不只有一个。同样是自己的孩子,后向来更疼爱谁一些?谁才是她想要的孩子?爱同恨,居然能够一样的让人疯狂。
她从来不是很有勇气的人,就连爱与恨都不够勇敢些。当时的不敢反抗王对自己的好,不敢不要那个孩子,不敢不做个端庄淑静的王后,不敢不温柔慈祥,不敢怨恨那个心底里并不喜欢的长子。甚至不敢多疼那个自己更喜欢的孩子一些。
然而心底里有只小兽,慢慢地生长着,慢慢地迁怒。最初的不甘,也会成为浓雾一般的恨意,就算是对自己的孩子——辉夜是她不得不生下来的、改了她的人生。
一任那孩子再乘巧可爱、聪明懂事……可偏偏是那么美丽的灵魂,出生在皇家,竟只是不得不出生而已!不得不束缚了她的人生。
只是恨意是突然暴发的,还是日也积月也累,终于不堪重负?十年里,对心知是放逐的长子,乐得于不见,不曾想念,甚至不曾开口说过情。直到城破国亡,他回来,亲手杀了他的父亲,她的丈夫。她才觉得痛,不同于爱的痛——前王待她,终究是极好的……而且她还有另一个孩子,另一个人的孩子。在这时,她作了自己的打算——
她这一生只真正勇敢过两次,一次是悄悄地重拾旧情,叫做私情的勇敢,再一次悄悄地投毒,恶情的勇敢。
他一直知道母亲在他和夏树、涟漪之间有所偏颇,只是没有想到,事实不过如此。她的死亡,只不过是因为她想让他死。不过是想他死!
不得不!一切,就如同真实,知道了却只能剩下无边的绝望,看不到头。
你知道他不是你的弟弟,一直知道。可你依然一直是他的哥哥,做哥哥该做的事。依然一直那么为他?事事为他想?
夏树、涟漪、烟姿、明泉、流萤、篱落、诺林……
很多人很多事,你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没有怨过,恨过。一直竭尽可能的对人好——好得像是负了与生俱来的罪——
像幽暗的池沼中飞出的白鸟,那般炫目温暖的白。衬得池沼一片扎眼——
“你答应过我。”辉夜看着他,带了分请求。“你答应过!”永远都不要告诉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