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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雾霭诀-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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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华坐在她身后的一个椅子上,看着她慢悠悠地蘸了浓墨,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砚台的边缘沥去多余的墨汁。

旭华清楚地知道,这些年来,她就是一直这样消磨着光阴。

墨深得看不见底的砚台,一札又一札的纸册,就这样销尽了她的年华,也磨去了她曾经有的那些令人厌恶的脾气。

旭华低下头,突然省悟寒林为什么从来都不以陶雪安的冒犯自己为意。寒林自幼行走江湖,对世事的理解自然比其他人透彻许多,所以她才会喜欢过去的自己,喜欢翟涟,也并不厌恶陶雪安(她们都有着自己的个性,这是很难得的一点)——现在这样沉闷悲哀的生活,让她觉得毫无意义。

不知不觉中,一炉篆香已经烧尽。袅袅的青烟抖动了一下,在静到几乎凝固的空间里突然断了。

这突然的扰动惊动了正伏案抄写经文的雪安,她抬起头,打算搁笔添上篆香。

旭华急忙立了起来,道:“我去点香吧,娘娘累了,倒是歇一会儿吧。”

雪安骤然直起身,只觉头晕难禁,便轻轻应了一声,慢慢放下笔,撑着桌沿缓缓站起来。

旭华点罢香,细细地将炉灰拨到小箕中,轻轻盖上了镂空雕花的玉盖。

雪安倚着桌沿,看她仔细地为自己点香,道:“旭华,多谢你。”

旭华回过身,上前扶着她,只觉她身子烫得很,担忧地问道:“娘娘,你这是着凉发烧了吗?”

雪安摇了摇头,苦笑道:“小事罢了,不必管我。”

旭华蹙眉劝道:“这可不行,怎么说也该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雪安转头看着她,一双眼睛亮亮的,透着深切的哀戚。

旭华被勾起了一丝怜悯,悲哀并且怜惜地安慰道:“您该振作一些,大家都在忍受着痛苦,但我们都相信,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雪安绝望地笑了声,摇头道:“你们都相信寒林会回来,但她回不回来,和我并没有任何关系。旭华,我只知道我的一生是这样完结了……”

她说着,身子终于因为病中的寒冷,无助地哆嗦起来。

旭华急急扶着她,解下她身上已经焐到半干的春衫,将一条厚薄恰当的锦被披在她的身上。

锦被上绣着大片大片的花丛,一群群蝴蝶正从其间穿梭而过。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旭华见过的最美的刺绣了,因为,这每一针每一线里,都密密地缝着一个年轻女子的青春与血泪。

旭华握着雪安发烫汗湿的手,那一双灵巧的手,如今骨瘦如柴,使人不由痛惜在心。

雪安难得有人陪伴,终于忍不住倚在她肩头,哽咽道:“旭华……这些年,只有你关心我,真的谢谢你……”

旭华默然,心中暗自惋惜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为她做。她觉得自己很怜悯这个可怜的女子,至少在她心中,她是有些为陶雪安的命运不平的。但是,与寒林比起来,陶雪安的悲哀确实淡了一些,使人时时产生这样的错觉——这样的悲惨的际遇,是她理所应当承受的。

可是,这到底是不是她应该承受的?

旭华轻轻摇了摇头,叹道:“陶小姐——你应该不会在意我这样称呼你吧……?你真的不应该嫁到宫里来。”

雪安闭着眼,靠在她肩头,道:“现在后悔这些,也没有任何用处。不管怎么说,我到现在还是喜欢陛下的,虽然我知道……当年不过是因为爹爹领着重兵,他才会……”

旭华安慰地拍了拍她,道:“我早知你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过,那是王爷和上代大祭司的意思;而且,之前先帝确有遗命——若不是当年有一些事情,这本应是那年三月间的事。”

雪安自嘲地笑了笑,道:“不管是谁的意思,也是爹爹和我自己答应了,才会这样的。到了现在这一步,又去怪谁呢?”

旭华无奈地看着她,她现在太过善解人意了,与过去可以说是千差万别。可是这样的改变,在现在看来,也是无用的。因为旭华非常清楚,她从来不是翟川喜欢的那一种人,就算没有寒林的事情,陶雪安的命运依然不可能有什么本质的改变。

陶雪安见旭华不答,疲倦地笑道:“旭华,你让我睡一会儿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听说你还要照顾两位小殿下,快去吧。”

旭华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伸手掖起锦被,又铺开另一条淡褪的大红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上面,安慰道:“好好睡一觉,发了汗病就好了。陶小姐,你放开一点心,至少陛下是不会喜欢病美人的。我这就走了,还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事情,或是带什么话吗?”

陶雪安想了一想,道:“旭华,那边的桌上,有一册书稿和信札,请你帮我送到我爹那里……待他看完,书稿还带回来给我,信札就请他留作纪念吧。”

旭华点了点头,道:“好,旭华一定带到。”

☆、第一百零二节 何时共采薇'下'

风自林外吹来,带着海上温润的水汽,轻柔地混入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南歌踏着雾气走进林子,衣衫被风拂动,在晨雾中起卷不息。

“你从重华遗迹回来了,南歌。”寒林笑着,手中携着一缕亮闪闪的光芒,走出林子来迎接他。

南歌顺着她手中的光芒向林中望去,周围的雾气纷纷淡去,也就自然露出了林子正中的一痕光芒来。

寒林也回过头去,望着那里,淡淡道:“按这个样子下去,不久是可以成形了。”

她转过头看着南歌,点头道:“我知道,你已经等得太久……重华已经等得太久了。”

南歌叹了口气,很想说句话安慰她,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只得苦笑道:“你不愿意再孕有孩子,也不愿意自己成为界灵……便想出来这样一个办法。”

寒林回身向林中走去,一边道:“这是我能够做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不辜负灵族,也不辜负双华——除此以外,你还能让我如何呢?”

南歌跟上了她的步子,与她并肩踏过洇着积水的青苔,向林中走去。

走近了看去,林子的中央是一个灵力结成的阵法,淡淡的亮光在苍绿色的青苔间明灭不息,现出了重华族徽的样子。在那中间,有一团耀眼的光华,寒林手中的灵力便在不停地汇入其中。

南歌远远看着那团亮光,摇头道:“只怕还是不够……若是你已力尽,界灵却尚未出世,那样的后果,只怕我们都没法掌控。”

寒林微微蹙了蹙眉,道:“我会动用魂力……”她低下头,两鬓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因此南歌看不出她的脸上是否带着悲哀的神情。

南歌怜悯地瞥了她一眼,道:“即便是动用魂力,只怕还是不能够……你为了割断潮儿灵族的血脉,已经损耗了许多魂力。如果不是重华的封印术,你可能在当时就已经成为界灵了。”

寒林抬起头,无奈地看着那不断明灭的法阵,叹道:“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的灵力依然只能恢复到这样的地步,再等下去,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毕竟残魂由禁法稳住,也不是最稳妥的方法。”

南歌走到她身边,柔声安慰道:“你不必着急。”说罢,也从手中引出一道光芒,汇入法阵之中。

寒林蹙起眉头,摇头道:“你为什么这样做?”手中的灵力,因为情绪的震动忽然变得细若游丝,几乎断去。

南歌伸出另一只手握着她,柔声道:“寒林,你冷静一点,别断了灵力。”

林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四周森森的猗竹,似乎都在劝慰寒林。

寒林深深叹了口气,这才答道:“南歌,我不希望你也因为界灵而死。我希望把这件事的牺牲降到最低,只是我一个就够了。而且……娘她也不会忍心……”

南歌看着法阵摇了摇头,满不在意地道:“生生死死,不过如此,我活了这么久,不会看重这些东西。”

寒林低下头,默然不语,风正从林外卷携着水汽吹来,在竹叶上凝了一颗颗细密的水珠。那些水珠越聚越大,终于再也停留不住,“啪”地落在了青苔上。

寒林想了一会儿,也觉释然,便放脱了他,失笑道:“你是这样想的,那我也不必再劝什么。”

她走进阵法中间,坐在了那团光亮之畔,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温柔地用目光抚弄着它。

忽然,她叹道:“我不希望给川和潮儿带来任何麻烦,但是或许……我会把这个孩子害得很苦吧?”

南歌也走进来,立在她身边,无奈叹道:“这是我们不能再把握的。这个……孩子?呵,有时候我会想,五界灵,究竟与你是什么关系呢?”

寒林负疚地看着不断流转的光团,叹道:“我不知道……但五界灵,不会是我。”

南歌带了些深意微笑道:“的确,你的身份太过特殊。恐怕不仅仅不能是你,而且,也不能够被称作是你的孩子——否则,翟川还是会遇到不小的麻烦。”

寒林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点头道:“谢谢你这么为我们着想。可惜以后的事情,我们都看不到了,我只能祝愿这个孩子,一生顺遂。”

南歌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却依然安慰寒林道:“但愿重华能够护佑她吧。”

林外的小路上,两人正匆忙地望重山方向赶去。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歉疚和担忧。

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实在很难看出这两人正是当初逃婚去国的李檀和李樾。他们并没有听从南歌和寒林的劝告回到重山国,但是在隰桑死后,暗中组织力量对抗玄铁林,也算小有所成。

如今,他们偶然听闻静女病重,李樾便力劝兄长回国,李檀心有愧悔,倒也答应了此事,两人便一道归国。

而在重山国的王宫中,静女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刚服过药,总算安稳地睡了过去。

薛瞳倚在屋外的栏杆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人家的缕缕炊烟。

她刚赶到散霞国,便听说静女非常危急,只得先行进入重山,把看望寒林的事情暂且搁下了。

静女的情况的确非常不好,她连年操劳政事,又因为之前魔灵的叛乱,不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受了极大的损伤。一旦染上小疾,竟一发不可收拾,越发沉重。

幸好昨日有一位自称来自千草郡的医者到来,经过他的一番医治,静女的情况竟然有所好转。

薛瞳远远望着北天,她知道,在那辽阔的天穹之下,薛陌一直都留在林中下棋。

一声又一声寂寞的落子,由薄冰刻画而成的巨大的棋盘上,却永远只有雪做的白子,凑成一幅永久的残局。

而薛陌,会静静坐在高大的雪松之巅,端详大地上的那一出棋,好一会儿,才敲落一个白子。她那认真的神情,仿佛真有一人在与她对弈;或许,那人一直都活在她的心里吧。

“薛姑娘……”一个羞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头,见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站在后面,轻轻地唤着她。

“好像多年前旭华的样子……只是我们如今都变了模样。不过……陌前辈、归风还有翟川都没有变,寒林和南歌想必也还是老样子。呵,对于灵族来说,凡人真的不过是他们漫长的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她在心里暗自笑了,接着温和地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小丫头认真地点了点头,道:“那个大夫等在外面,说是要见薛姑娘呢。”

薛瞳跟着她走到外间,那位医者头佩青巾,一件半旧的蓝衫服帖地穿在身上,见薛瞳出来,温和的点了点头,暂且不说话。

薛瞳感激地看着他,道:“世子妃现在好多了,您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医者取出一张薄纸,答道:“这是后续的方子,在下今日便要告辞了。”

薛瞳不料他这么快就要走,挽留道:“您且不必急着走,世子妃若是痊愈,只怕要当面感谢您。”

医者笑笑,礼貌地拒绝道:“医者仁心,救人乃是本职,不必任何酬谢。”

薛瞳见他为人淡泊,只怕难以挽留,便道:“纵是如此,先生可否留下名姓,日后也好拜访。”

医者仍是拒绝,便转身告辞,但他忽然回过头来,问道:“薛姑娘是从京城中来的?在下倒想知道,当年玉嫣姑娘托我转赠的那幅画,可还好吗?”

薛瞳愣了一愣,想起清平宫中确实挂着翟川和寒林的一幅图画,便叹道:“画倒是和从前一样,可是人早已经不在一块儿了——不知是不是您要问的那一幅?”

医者点头,转过身去,道:“尘事无常,浮生萍聚,倒是也不必留下姓名了。薛姑娘,替我问陛下好。在下告辞。”

☆、第一百零三节 皆自取'上'

静女又吃了几副药,病情慢慢被压了下去。

这一日,她精神渐长,便与薛瞳在长廊的窗下坐着,透过栏杆望着下面的云光山色。

温和的阳光从雕花的檐头透射进来,在酒红色的木板上刻下了一纹又一纹的古朴花饰。

静女安闲地靠在藤编的椅子上,抬头看着晴空中些许云丝,微笑道:“我本以为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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