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第3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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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的是,这些人不是窦建德埋伏下的武士,不会对自己和王二毛构成什么威胁。
在眼角的余光里,他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凝神仔细再看,却是刚才下去准备饭菜的老沐,正带着几个端着食盒的婢女,点头哈腰地走了过来。一份送入伍天锡等人的住所,另外一份送进了自己的屋内。
从早晨起身到现在水米未进,程名振还觉得有些饿了。赏了老沐几十个铜钱,然后往胡凳上一坐,与王二毛两人抄起筷子吃喝。几名婢女斟酒布菜,服侍得非常体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懂得如何伺候男人。
吃完了饭,婢女们打来热水,分别在程名振和王二毛的房间内伺候他们两个洗澡。程名振不喜好这一口,要了几条干澡巾,便将婢女们都打发了出去。一边洗,他一边在心里猜想窦建德的举动。总觉得今天的事情不太对劲,具体不对劲在哪里,一时有很难说得清楚。
正忧心忡忡地想着,门帘突然被挑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程名振警觉地抓起放在洗澡木桶旁的横刀,迅速回头,却发现是老沐亲手捧着一身干净衣服走了进来。
“放那吧,我洗澡时不用人伺候!”程名振皱了下眉头,低声命令。对方是窦建德的人,又出于一片好心,他虽然被冷风吹得肩膀上起了鸡皮疙瘩,却不方便过分苛责。
“不知道郡守大人的身量,也不知道衣服合适不合适!您老凑合着穿,不行我再去裁缝铺给您老换一套去。”老沐笑嘻嘻地上前,放下衣服。
“放那吧。我随身行李中有换洗衣服!”程名振面前给了对方一个笑脸,低声命令。
“嗯!”老沐将衣服放在澡桶旁边,却不知道立刻离开,相反,还很没眼色地往跟前凑了凑,伸手去试水温。
“出去吧,我已经洗好了!”程名振心里很不高兴,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命令。
“哦,我知道了!”老沐笑着倒退了几步,然后低声回答。
“你还有别的事么?”见对方死赖着不走,程名振心中警觉,一边用干澡巾擦身体,一边询问。
“也没什么事儿!”老沐将头抬起来,冷笑着看向程名振,“只是想问大人一句,您还认得我么?”
“你?”程名振快速丢下澡巾,一边往身体上套衣服,一边拖延时间,“看着眼熟,但记不得从哪见过!”
“你当然不会认得我。您现在高官得坐,美女在怀,手中还握着数万虎贲!”老沐的声音骤然变冷,很低,却如同刀子般钻进程名振的耳朵,“可我认得您呢,我的程大教头!”
“你!”听闻教头两个字,程名振猛然灵光一闪,抓起横刀,低声断喝,“你到底是谁,混到我身边要做什么!”
刀疤瘌老沐向外看了看,然后继续冷笑,“别吵,我警告你,你喊声音越大,死得越快。我是谁不重要,但程大教头千万要记得,你自己到底是谁才好!”
第二章 逐鹿 (三 上)
“你是蒋百龄!”程名振终于想起对面之人是谁来了,低声惊叫。“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派你来的!”
“程大教头好记性!”化名为老沐的蒋百龄低声冷笑,“你程大教头都做到郡守了,我还不能在曹旦麾下混上个队正当当?论真本领,我未必比你差那么多吧?”
“我只是没想到是你!”程名振披上衣服,顺手拔出了横刀横于身前。多亏了这些年的历练,经过了最初的慌乱,此刻他的心境已经慢慢镇定下来。蒋百龄一个人构不成什么威胁!无论他嘴上的话有多恶毒,单打独斗,受过段瞎子和罗成二人指点的程名振绝对有把握在十招之内将他击败。但万一他是窦建德派来针对自己的,程名振知道自己所面临的麻烦就大了。他现在身边只有十名护卫,即便个个浑身是铁,也经不起窦家军的反复敲打!
短短一瞬间,若干种推测如电光石火般在程名振心里闪过。他记得蒋百龄刚才命令自己不要大喊大叫,那就可能意味着他是擅自行动,背后没有任何人指使。可印象中蒋百龄却不是一个莽撞的人,除非他有将自己一击而杀的把握。
见程名振脸上阴晴不定,蒋百龄心里觉得好生痛快。当日馆陶县被张金称攻破,凡是与郭、贾两位捕头走得近的人无一逃出生天。作为弓手蒋烨的侄子,陷害程名振冤案的可能参与者,蒋百龄自知难逃此劫,所以在城破时干脆躲在一堆守城士卒的尸体堆中装死。虽然被敌楼上飞溅出的火星烫伤了脸,但一条命却最终得到了保全。
逃离馆陶县后,他隐姓埋名,想尽各种办法寻找报仇机会。却无奈所投奔的新主人个个都不顶事,无论是朝廷命官也好,绿林豪杰也罢,还没等蒋百龄混成对方臂膀,对方已经被另外的势力给吞并。
今天跟着这个大当家,明天跟着那个大寨主,吞来吞去,蒋百龄就混到了曹旦麾下。凭着做事干练,说话老到,他慢慢混成了曹旦的亲兵队正。谁也不知道他的过去,也没人在意一个小队正过去有什么样的背景。慢慢的,蒋百龄自己都把过去的恩怨快忘记了,谁料就在最近,报仇的机会突然从天而降。
可是,真正面对着日思夜想的仇人时,蒋百姓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愿意看着他去死。程名振行事虽然狠辣,却不失为一个磊落汉子。杀这样的人应该在疆场之上,而不是采用如此卑劣手段。
犹豫着,他的眼神就慢慢开始闪烁,握在腰间刀柄上的手也不停地颤抖。一直观察着他一举一动的程名振立刻抓住了机会,笑着后退了几步,将身体靠住了墙壁,“我们两个没必要这样吧!当日在馆陶时,我又未曾得罪过你!甭说你武艺未必有我好,即便你今天杀了我,恐怕自己也逃不出去!”
“对,教头大人从来没得罪过我,并且还指点过我武艺!蒋某能有今天,一半要拜你所赐!”蒋百龄冷笑着,向程名振表示“致谢“,“可李老酒他们家那个两岁大孩子呢?还有蒋叔他家那六十岁的老娘?他们得罪过教头大人么,你怎么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
程名振被问得哑口无言,靠在墙壁上的脑袋来回摆动,“他们都不是我下令杀的。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被林县令关在大牢内,根本没法与外界接触!”
“张金称攻打馆陶,是为了救你,对不对?玉罗刹后来,也做了你的老婆,对不对?!”程名振越是辩解,蒋百龄心中的怒气越盛,质问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就高了起来,根本忘了刚才是谁警告程名振不要大声喊叫的。
这种前后的矛盾的表现,令程名振迅速又****了先前的判断。自打进城那一刻起,窦家军的举动就一直令他惶恐不安。如果蒋百龄真的是自作主张的话,他凭什么如此有恃无恐?
好在蒋百龄的情绪波动只维持了一瞬,很快,他就发觉自己说话的声音太高了。警惕地向糊着薄绸的窗子扫了一眼,确定附近的人都被自己支开了,然后将声音再度压低,冷笑着问:“怎么了,你做贼心虚了,怕窦建德杀你是不是?你也这样对付过别人,是不是?左右不过是黑吃黑,你今天死在这里,他***也算老天有眼!”
“这话对我就不公平了!”程名振被吓了一跳,说出的话来却依旧有条不紊,“当日在馆陶,如果林县令不害我,你我二人并肩而战,张金称未必破得了城。就算张金称是为了救我而来,可当时的情况,不是我死,就是林县令他们死。我又凭什么要乖乖把自己的脑袋送上。城破之后,虽然很多人无辜被杀,我也努力救下了很多人。功过足以相抵。不信,你回馆陶县问问,当年的老人,是恨我多一些,还是恨林县令多一些?”
“当然是恨姓林的多一些。你倒很会收买人心!”蒋百龄咬牙切齿地回应。他是个恩怨分明的汉子,不想昧着良心说瞎话。张金称攻破馆陶后虽然杀了很多人,但比起张家军以往的一贯做法,在馆陶县的行为已经算收敛。虽然城中富户基本上都倾家荡产,但大部分平头百姓的损失却不太大。因此,百姓们都谣传是程名振用养鸡下蛋的道理劝住了张金称,把能活下来的功劳都记在了这个曾经救过全城百姓的少年人头上。所以程名振后来虽然成了巨鹿泽的九当家,在民间的声誉却非常地好。
蒋百龄对这些都心知肚明,没法以此作为诛杀程名振的理由。冷笑了几声,他撇着嘴补充道:“可这也不能说明你不该死!馆陶城的灾难你可以推说与你无关。沙河呢,南和呢,那些地方的百姓也得罪过你么?姓程的,你自己拍着胸脯数数,这些年来多少无辜的人因为你而丢了性命!你夜里睡不着觉,就闻不到自己浑身血腥么?”
程名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苦笑着叹气,“的确,我杀了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也因为我而死。这就是你来杀我的理由么?按照这个算法,天下还有几个人能活着?”
“杀你,不需要理由!”蒋百龄笑着打量程名振,仿佛在打量砧板上的肥肉。“我今天也没想杀你。我怕脏了我的手。我今天来,只想看看这恶贯满盈的家伙现在什么样?你以为你这次还能活着回老巢么?窦建德就那么好说话,能容忍你一再欺骗他?”
听对方说不想跟自己拼命,程名振终于松了口气。“我对老窦问心无愧!”苦笑着摇摇头,他低声道:“以老窦的为人,如果他怀疑我,自然会当面质问,不会采取下三滥手段!”
“还在做梦,我真不知道这些年你怎么在土匪窝里活下来的!”蒋百龄笑着撇嘴。“当面质问?当面质问如何能顺利吞了你的洺州营?当面质问如何能取了你的襄国郡?老窦又不是傻子,抢人东西,还非要人心甘情愿!”
“你不要枉费心机了,老窦不是你说的那种人!”程名振心中惊雷滚滚,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坚定。他知道,如果自己正面询问,蒋百龄肯定不会告诉自己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所以干脆装傻到底,让对方嘴上图个痛快,把需要消息和证据一一套出来。
“老窦是什么人,我比你有资格说!”蒋百龄果然上当,连声冷笑。“你的结拜大哥呢,怎么明知你远道而来,也不肯前来看你。程大郡守,你难道一点都不奇怪么?”
“王将军可能另有要事,一时脱不开身吧!”程名振心里越来越沉,笑着回应。蒋百龄的话虽然难听,却让他不得不相信一个事实。窦建德这回摆下的是一桌鸿门宴,只等自己主动把脑袋送过去。
“实话跟你说了吧。你那便宜大哥在三天前就被姓窦的抓起来了。”也许是为了打击程名振,蒋百龄冷笑着抛出另外一个惊天秘闻。“只是你这手握重兵的弟弟没到,老窦才一直没有宣布他的罪名!”
“你胡说!”这回,程名振真的装不下去了,上前几步,一把揪住了蒋百姓的脖领子,“王大哥是老窦的妻弟,三番五次救过老窦的命。老窦去年还曾经想把妹妹嫁给他,怎么会说翻脸就翻脸?!”
“欠人情欠多了,还不起了呗!”程名振越紧张,蒋百龄心里越快意。抖动着满脸的伤疤,冷笑着数落,“拥立老窦登上河北绿林总瓢把子之位算一次;劝降几归顺算一次;代替老窦去长城出战算第三次;窦红线悔婚,却毫无怨言,算第四次。大将军位置给了别人算第五次,还有攻打河间,攻打易县,舍命救主,呵呵,这么多人情,让我数数,让我数数,我把所有手指伸出来都数不完了!妹妹不肯嫁,金银赏不起,官位舍不得,人情左右也还不上了,还不如一刀杀了他,彻底一了百了!”
“你!”程名振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偏偏拿蒋百龄毫无办法。如果窦建德真的要杀王伏宝的话,以后者的性格,恐怕压根就不会反抗。因为在后者心里,窦建德几乎是个完美的主公,大度,宽厚,目光如炬,有勇有谋……
一阵无力的感觉从心底涌上头顶,让他不得不放开蒋百龄,后退着再度贴上墙壁。只有靠住墙壁,他才能支撑着自己不被噩耗打垮。“我们不是贼,恃强凌弱,滥杀无辜者才是贼!”“杀一男人如杀我父,辱一女人如欺我母!”他记得当年窦建德所说过的话。正因为这些话,才令他虽然对窦建德小心提防,却依旧愿意于对方麾下奔走。才令他将窦建德这个人有别于张金称、高士达等其他绿林豪杰,以为跟着对方可以闯出一条金光大道。
内心深处,他从来没真正把自己当个贼。当初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而现在,所有幻想都破灭了。窦建德说出了别人没说出的话,或者说想到了别人不敢想,具体行事方式与手段,却依旧摆脱不了绿林的习惯和传统。自己不过是一个依附于窦家军的外围将领,如今发现窦建德的真面目后还心灰欲死,王大哥一直把窦建德视为崇拜目标,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