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 作者:[美] 伊丽莎白·科斯托娃-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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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那种时候,看到十字架对他的威力我仍惊骇不已。这究竟是好莱坞电影,迷信还是历史?不知道他是如何走进教堂的——不过我想起来了,在教堂的时候,他是远离圣坛和礼拜堂的,连圣坛边的那个老太太他都避开了。
“我没有碰他!我什么也不知道!”
“不,你知道。”海伦凑得更近了。她的表情很激烈,脸色惨白。我注意到她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捂在脖子上。
“海伦!”
我肯定是惊呼出来。但她没理我,继续盯着管理员。
“罗西在哪儿?你这些年来等的是什么?”
他退缩。
“我要把这个放在你脸上了。”海伦说,一边将十字架放得更低了。
“不!”他尖叫,“我告诉你。罗西不想去。我想去。这不公平。他带走了罗西,不要我!他强行带走他的——而我心甘情愿地想要伺候他,帮他,给他编目录——”他突然缄口了。
“什么?”我把握好力度,把他的头撞到地上,“谁带走了罗西?你是怎么帮他的?”
海伦把十字架放在他的鼻子上方,他又开始呜咽了。“我的主人,”他哭着说。
蹲在我旁边的海伦长抽了一口气,往后跪坐在地上,好像听了他的话,她不自禁地缩了回去。
“谁是你的主人?”我压着他的腿问,“他把罗西带到哪儿去了?”
他的眼睛在发光,着实吓人——扭曲,一张普通的人脸上布满了可怕的表情。“还能让我去哪儿!去坟墓!”
也许是我的手松了,也许是他的坦白让他获得了力量——我后来意识到,也许是恐惧令他力量倍增。反正他突然腾出一只手,像蝎子一样转过身来,把我的手腕往后扭到刚才我压住他肩膀的地方。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跑了出去,我下楼去追他,只见一个穿招待制服的女孩子在人行道上尖叫,指着一辆汽车的前轮。
那个黄鼠狼似的管理员的腿从车下伸出来,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只手臂放在头顶上,死了。
第二十二章
父亲不想带我去牛津。他说他要去那里待六天,怕我会耽误学习太久。
我拿出自己最近的成绩单,上面都是优秀,其中我那位颇为自得的历史老师对我的一篇论文这样评价:“你对于历史研究的本质有独特见解,对于你这样年纪的人来说尤其难得。”
这个评价我可是一直都铭记在心,通常都念着它入睡。
我看见牛津的第一个学院了,在朝阳中耸立在一座有围墙的院子里,旁边的是拉德克利夫楼的完美造型。
我没法想象当年生活在这里的人要是看到我们这样打扮会怎么想——我穿着红色短裙,白色针织袜,背着书包,父亲穿着海军蓝上衣,灰色休闲裤,戴着黑色圆翻领的斜纹呢帽,每人还拖着一个小行李箱。
“我们到了,”父亲说,我很高兴我们转弯进了一扇开在长满青苔的墙上的门。
门锁着,我们等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学生来给我们打开那扇铁门。
父亲要在牛津做一个关于美国和东欧关系的大会发言,现在双方正处于解冻的高峰期。我们绕过了草坪和池塘,去了一套挨着指导老师的房子。房子天花板很低,窗子也不大,铅制的,光线暗淡。父亲的卧室是蓝色的窗帘。让我无限喜悦的是,我的卧室有一张宫廷床,很高,带印花棉布的篷顶。
我们稍微安顿了一下,然后去见指导老师詹姆斯。他在楼里另一头的办公室等我们。这是一个非常亲切的老人家,看到我和父亲一起来开会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奇怪,还提议说下午可以要他的一个学生助手带我到学院各个地方转转。
我三点钟就从房里出来,一只手拿着我的贝雷帽,一只手拿着笔记本,因为父亲建议我趁此行做些笔记,学校里还得交一篇论文呢。 我的向导是一个浅色头发、身材瘦长的大学生,詹姆斯教授介绍说他叫斯蒂芬·巴利。和斯蒂芬一起走在这四方院里,我暂时有一种被那个精英集体所接纳的感觉。同时,走在一个英俊的大学生身旁所感到的这种反抗像一丝来自异域文化的音乐震撼着我。但我更加努力地抓紧自己的笔记本和童年。
他领着我去了食堂,一个都铎式的大厅,在罗彻斯特伯爵留下刻痕的长凳上方有一幅画,我没看明白:一个脖子上戴着十字架的人,一手拿着根棍子弯腰看什么,那堆东西看上去像是黑色的衣服。
“噢,那可是有意思的画,”斯蒂芬告诉我,“我们都以此为荣。你看到的人是牛津大学建校早期的一个导师,他在拿着一根涂了银的棍子直捣吸血鬼的心脏。”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顿时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牛津就有吸血鬼?”我回过神后问道。
“这我不清楚,”他笑着说,“但的确有这样一种传统,就是早年的导师们都帮助附近的乡下人免受吸血鬼的袭击。根据传说,当年的导师们甚至不愿意学院里藏有关于这神秘之事的书籍,所以那些书被收藏在不同的地方,最后才放到那里去的。”
我突然想起了罗西,“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以前学生的名字——我是指——也许——是五十年前的——这个学院的研究生吗?”
“当然。”我的同伴坐在木凳对面,不解地看着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问一下教授。”
“噢,不。”我的脸红了,太年轻的缘故,“那个没什么的。不过我想——我可以去看一下那些吸血鬼传说的资料吗?”
“你喜欢那些恐怖的东西啊?”他笑着说,“那个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去学院图书馆——图书馆你是一定要看看——然后我带你去拉德克利夫楼。”
任何仰慕英国文化的人都知道拉德克利夫楼是英国建筑的杰作之一。斯蒂芬带我浏览这个建筑各处不同的特色,最后,他终于把我带到一个楼梯口,我们走上阳台。
“就在这上面。”他指着墙上的一扇门,凿得像本书一样。“那里有一个小阅览室。我上去过一次,有关吸血鬼的书就藏在那里。”
房间光线暗淡,极为狭小,只够在中间放一张看书的桌子,这就意味着我们突然和一位坐在那里翻阅一本对开本,并飞快在纸上做笔记的学者面面相觑。他脸色苍白而憔悴,眼睛都凹了下去,他抬头看我们,神色急迫但极端专注。
那是我父亲。
第二十三章
图书馆前面的街上救护车、警车和旁观者乱成一堆,有人在抬走图书管理员的尸体。
我站在那里呆立了片刻,真是恐怖,不可思议。
海伦找到了我,她看起来脸色苍白,但仍然镇定,用围巾紧紧地裹住脖子,看到她细腻的脖子上的那个伤口,我不寒而栗。
“谢谢你来救我。那人是个畜生。你真勇敢。”
我很奇怪,她的脸看上去居然也可以那么和善。
“你才是真正勇敢的人,而且他伤害的是你,”我低声说,“他——?”
“是的,”她平静地说。
我们本能地靠近了些,不让别人听到我们讲话。
“他向我扑来的时候,直接咬到了我的脖子上。”
有一会儿,她的嘴唇好像在颤抖,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他没有吸很多血——来不及,也不怎么疼。”
“但你——”我将信将疑,结结巴巴地问。
“我觉得不会有什么感染,”她说。“没流什么血,而且我马上就止住了。”
我突然想起了她告诉他地图的事:“你为什么要——”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急忙打断我的话,口音也变浓重了,“可是我实在想象不出别的什么诱饵,但又想看到他的反应。我不是有意要给他地图或者任何其他的信息,我向你保证。”
我狐疑地看着她,“不是有意的?”
“我发誓,”她简单地说,“再说,”——她那种嘲弄的微笑又来了——“我通常不习惯和人分享我自己能用的东西,你呢?”
我没再追究下去,“他的反应非常有趣,不是吗?”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她问道,她的漠然显得有点奇怪。
我还没有完全想好,但话已经出口了:“去伊斯坦布尔。我相信那里至少有一份文献罗西没有查到,而那份文献可能提到了坟墓的位置,也许就是德拉库拉在斯纳戈夫湖的坟墓。我有事要问你。我们离开教堂时,你说你母亲可能了解一些罗西寻找德拉库拉的情况。你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相遇的时候,他告诉过她自己去罗马尼亚的目的就是研究德拉库拉的传说,她自己也相信这个传说。我应该多问问她自己的经历。”
“一位人类学家竟然会疏忽这个,你不给她写信或者打电话吗?”我反唇相讥。现在我相信我们又是同一阵线上的战友了。
她盯着我。
“噢,西方人真是天真,”她终于说道,“你觉得她会有电话吗?你觉得我每次给她写的信不会被人拆阅吗?”
我哑口无言。
“你在急着找什么文献呢,福尔摩斯?”她问,“是那份参考文献目录吧,关于那个龙之号令的?我看到在他文献的最后一页上,也是他惟一没有详细说明的文献。那就是你要找的吗?”
当然,她猜对了。我感到了她智慧的威力。
“你干嘛想知道?”我反问,“为了你的研究?”
“当然,”她严肃地说,“你回来时会来找我吗?”
我突然觉得很累。“回来?我都不知道我要去调查什么,更别说什么时候回来了。也许我一到那里的什么地方就给吸血鬼击倒了。”
我本来是自我嘲讽,说着说着就开始感到整件事情是如此的虚幻。
我转向海伦。
“罗西小姐,”我说。“如果你能保证不张扬此事,我保证回来后马上和你联系。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你能想到别的办法让我在出发前和你母亲联系上吗?”
“我自己都联系不到她,除非书信。”她平淡地说,“还有,她不说英语。我两年后回家自己去问她这些事吧。”
我叹气。两年太迟了,不可能的。
想到要离开身边这个奇怪的同伴——除我以外惟一知道罗西失踪真相的人——几天——其实是几个小时,我突然焦虑起来。这一别我就要独自踏上一个我从前想也没想过要去的国度,但我必须去。我伸出手。
“罗西小姐,谢谢你这几天来如此容忍一个没有恶意的疯子。如果我安全回来的话,我会告诉你的——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安全带回你父亲——”
她那戴了手套的手做了个什么手势,她直视着我,挑衅似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想我要和你一起去。”
第二十四章
父亲用了些愉快的借口解释说自己为什么会在牛津大学吸血鬼主题藏书室,是因为一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然后他停下来,几乎是咬着嘴唇,不再说下去。
说到底,如果我的到来让父亲震惊的话,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如何解释,或者随意地合上手里的对开本?他合上了,但太迟了,我还是看见了厚厚的象牙纸上一个章节的标题:比利牛斯省的吸血鬼。
我在指导教师的宫廷床上一夜都没睡好,每隔几个小时就会被稀奇古怪的梦惊醒。
今天早上的寂静毫无理由地令我窒息。父亲房里厚重的窗帘还没有拉开,我花了几秒钟才看清了里面的家具和画像的轮廓。寂静让我脖子后背的皮肤都在颤抖。我向父亲的床走过去,要和他说话。但床上竟然整整齐齐,黑黑的,压根儿没人。
灯光下,我看到了一张留给我的纸条,纸条上放了两样让我吃惊的东西:一条结实的项链,上面挂着个小的银十字架,一个大蒜头。这些东西代表的严酷事实让我心里翻江倒海。然后,我拿起了父亲的留条
我亲爱的女儿:
我非常抱歉这样让你吃惊,但我有新的任务需要离开。我已经让詹姆斯教授安排好了让你的朋友斯蒂芬·巴利护送你平安到家。克莱太太会尽量在今晚稍晚一点和你会合。别担心我。同时,我打心底里希望你无论何时都戴上那个十字架,每个口袋里再放点大蒜。我以一个父亲的真诚求你在这件事情上一定要听我的话。
信的落款充满慈爱。
我马上把那条链子紧紧地戴在脖子上,把大蒜分装到各个口袋里。不管他的任务是什么,我肯定那不是一次简单的外交使命。否则他会告诉我的。他总会告诉我他去哪里。这一次,我那颗怦怦直跳的心告诉我,他不是去出公差。
我们出了办公室,斯蒂芬抢过我的包。“我们走吧。十点半的车票,但早点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