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帝星升沉-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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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人说,吴三桂不肯降,与刘宗敏霸占了他的府第和爱妾有关,你们可听说了?”
二人不由吃了一惊——何尝不是呢,但此时此刻,这话说不得,因为若说起来,谁也不是干净人,李锦就占住崇祯的岳父周奎家,高一功则占住襄城伯李国桢的府第,李国桢的儿媳也被他霸占了,只不过刘宗敏没有碰上好对头罢了,皇上眼下若追查起来,他们谁又能脱干系呢?于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终还是李锦先开口,说:
七 雄关内外(14)
“这是谁在嚼舌根子呢,刘铁匠住在吴府是没错,可他是为了追赃呀。”
李自成不由瞪了侄子一眼。李锦虽晚他一辈,却与他同年,当年在家,少年叔侄如兄弟,造反后,同艰共苦,平日最受宠信。此时一听他在说假话,乃狠狠地数落说:
“哼,你们老鸹子不说猪墨黑,相互之间打埋伏,只瞒着我一个人,人家养狗能看家,我家的狗却咬鸡,真是白费我一番心思了。”
这一下,二人无话可说了,都低着头不做声。李自成望着他们,又问:“宋献策和李岩呢?”
眼下大顺军中,就只有这两个人说话硬气了——他们至今仍住在中州会馆,宋献策孤身一人,李岩则与红娘子形影不离,李锦和高一功不愿说他二人的好,搜索枯肠想了半天,李锦才说:
“他们还是老样子,不过——”
“不过什么?”李自成紧问。
李锦望了高一功一眼,说:“李岩不是最爱当老好人吗,此番可大做人情了,崇祯的皇嫂,就是那个张皇后,我们进城时,她还未来得及自杀,李岩得知消息后,生怕落到了我们手上,乃派人用车子将她护送到娘家,让她从容尽节。”
高一功也说:“还有,那个河南状元刘理顺,也是被李岩救下的,我们去抓时,他不让抓。总之,凡是好人全让他做了,而恶人就让我们当了。”
二人见李自成仍不做声,李锦又说:“在吴三桂这事上,他和宋矮子三番五次阻挠大局,要不是这招降耽误了时间,局势还不会是这样,叔,为什么我们一提起前明的官员,就恨得牙痒痒的,他们却那么喜欢呢?”
高一功又说:“反正大家都不待见这李岩,他那张乌鸦嘴,说什么灵什么,依臣看,这回东征,最好不让他去。”
二人你一句他一句,尽说李岩的坏话,李自成不由烦了起来,手一挥,说:“算了算了,李任之洁身自好,你们是在嫉妒他,打天下,治天下,是要用心思的,不得人心,怎能得天下,你们的眼睛却只望见钱和女人。”
接着,李自成就数说他们的糊涂,一进北京城,只知吃喝玩乐,没有在众人面前做出好榜样,就是大事,也不见来向他报告,二人见皇上动怒,吓得不敢做声。
此时的李自成,真是恨铁不成钢——手下这班将领的胡作非为,已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越是亲近的人越不听招呼,像面前这两个血亲就是,天子脚下,肆无忌惮,像饿狗进了厨房,见什么嚼什么,豪饮海喝,胡地胡天,更不堪的是对百姓的骚扰,比明朝的败兵还不如。他想,如此放纵下去,不消多久,这一班能征惯战的将士,不一个个醉倒在北京城的酒馆里,也会栽倒在妓院里,眼下不得已,终于再次亲征了,朕想御敌于国门之外,也想借此转移将士们的视线,激励他们的奋发之气,但他们能重新奋发吗?
夜已深了,李自成在斥退两个侄子后,一人仍在大殿上徘徊……
此时,宋献策和李岩仍在长谈——刚才在会议上,李岩长话短说,心中尚有未尽之言,宋献策知此情形,心中也有话未说,散会后,二人一边往回走,一边闲谈,宋献策说:
“任之,你说此番出征,我们能有几分胜算?”
李岩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宋献策常挂在嘴边的话说:“你不是常说变数么?面对眼下这一连串的变数,所谓胜算,已是很难说了,依我看,能有五分就谢天谢地了。”
宋献策说:“孙子兵法上说: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若只有五分胜算,怎么能出征呢?”
李岩不由苦笑说:“我们的刘大将军不是说,打仗就是赌命吗,既然是赌命,当然有赢有输,五分胜算,也不错了。不过,这一赌,可是乾坤一掷,关系非浅,若输了,皇上回陕西只怕也会站不住脚。”
接下来,李岩便向好友说起自己的未尽之言:
据他所知,满洲的八旗兵,大部份原本就处散在辽河套一线,他们下马为民,上马为兵,要集结起来是很容易的事,若吴三桂撤宁远之防时,他们跟踪而进,眼下就不会离山海关很远了,吴三桂一旦与他们勾结,这中间就没有多少间隙让大顺军可钻。到时大顺军要对付的便不是吴三桂那五六万人马,而是满清的倾国之师,这样一来,你不能不重新估计一下自己的力量,大顺军从长安出发时,共约五十余万人马,由长安到北京,虽一路顺风,但每占一地,就得分兵守戍,到达北京时,便二十万也不足了,而除去老弱和负责运输的兵,其中的战兵不过十万,以十万对付吴三桂的五六虽说有余,若加上一个清国,便明显地不足。所以,在李岩看来,眼下将后路人马迅速催赴北京,以逸待劳,与吴三桂在北京城郊决战,或有取胜的可能,御驾亲征则实在不可取,须知这等于起倾国之师,作孤注一掷,个中胜算微乎其微,若有个万一,后果可不堪设想。
七 雄关内外(15)
若在以往,李岩会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出来,但眼下他也有顾虑了,且不说会议一开始,刘宗敏咄咄逼人,要追究主抚派的责任,就是皇上,对他也露出不耐烦的模样,他何苦自讨没趣呢?
宋献策听李岩说完,不由微笑说:“任之,想不到你也学乖了,逢人只说三分话,但这怪不得你呀,招降失败,刘宗敏不自责,反怪别人;皇上明知此事的前因后果,却因投鼠忌器,不肯认真追究,这一切说明什么,只能说明这些人,都不是能勇于承担责任的人,与他们共事,不能不多留个心眼。”
李岩叹了一口气说:“这事你也不知劝了我多少回了,可说到头我还是不忍心,因为这不单关系眼前事物的成败,且也关乎历史的千秋功罪,大顺军能有这样的局面多不容易,就这么断送了,你纵不可惜这个朝廷,难道也不可怜追随其后的数十万弟兄?”
宋献策摆了摆头,说:“朝前看,固然可惜,朝后看,却也没什么,他不是跟你说过四不择吗,他原本就是荒不择路,饥不择食,不想瞎母鸡婆撞到了米箩里,能饱吃一顿也就心满意足了,槐国衣冠,黄粱一梦,旁人叹气有什么用?自我得之,自我失之,又何憾也!”
话虽这样说,可二人毕竟也跟在这“瞎母鸡”身后,又怎能完全超脱?哪怕宋献策的话中,明显带有警告的意味,李岩也并未放在心中。
不想第二天,皇上本已作好的安排,却又有了小小的异动——京城关系重大牛丞相一人留守恐难支撑,乃将李岩留下,协助牛金星。
听了这道旨意,宋献策和李岩多少有些意外。
5 关键的一天
眼下的山海关,已是战云密布了。
山海关又称榆关,背山临海,距北京约七百余里,距盛京也才八百余里,为辽东咽喉,元代属平滦路,明置永平府临榆县,山海关为其属地,当时称迁民镇,关城建于明洪武十四年,时魏国公徐达曾于此大败蒙古的平章完者不花,并将其活捉,为保边防,徐达乃发屯兵一万五千余人依山阻海修永平、界岭等三十二关,山海关终成为一军事重镇。
这些年连年用兵,山海关也不断加固,眼下城高约五丈,厚两丈,分设为镇东、迎恩、望洋、威远等四门,关城大半在长城以内,后又在长城西北端,修有小小的卫城名东罗城,至去年为防清兵从内攻击,又在西边加修了西罗城。但几乎与所有的关塞一样,它只具备防前的功能,若从关内来攻,虽有东西罗城拱卫,防御仍十分薄弱,好在关前有一条名石河的小河,水虽不深,但可起到迟滞大军行动的作用。
吴三桂自斩使祭旗后,一面向清国催请援兵,一面便加强防备,激励将士,准备到时与流寇决一死战。
西边的大道上,终于出现了大顺军的游骑。
最先到达的是左右先锋李锦和刘芳亮,他们率领的四万人马在西边的红瓦店一带扎下营盘。这里地处石河西岸,与山海关隔河相望,村落极其稀少,加之百姓早已逃亡,而吴三桂又派出人马,将这里的水井填塞,房屋拆毁,就连土灶也挖了,所以,李锦的大军到达后,一时找不到水源,且无从了解有关山海关的任何情况,只能在露天宿营,去很远的地方寻水,在荒野埋锅造饭。
刚将营寨扎下,大军尚未安定下来,关上便响起了红衣大炮隆隆的炮声,李锦爬到高阜观望,只见关上火光一闪一闪的,逶迤而东的燕山不断有回声传来,一时山鸣谷应,很是热闹。他知道,敌人的目的只是骚扰,在不明虚实的情况下,吴三桂决不敢轻易出兵。
于是,他吩咐士兵放心休息、吃饭,但等明日再行定夺。
但吴三桂却好像成心不让他们休息,那断断续续的炮声,竟是彻夜不停,弄得大顺军士兵,个个彻夜未眠。
但等了整整一天,后路人马却还没有消息,直到前锋到达后的第三天,中军主力及御营才赶到。
按照前一天李自成的安排,后队各营兵马于四月十二日清晨出朝阳门,直发通州,然后由通州而丰润,越过迁安便可直薄永平府,李自成已决定将大营扎在永平府,那里原就有明朝的蓟辽总督衙门,眼下总督王永吉已逃到了山海关,小小的永平城,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但衙署尚称完善,于是,总督衙门就成了大顺皇帝的行宫。
七 雄关内外(16)
动身前为震军威,李自成下旨将前明勋戚李国桢、大学士魏藻德等八人一齐斩首,然后下旨出发,不想主力才到通州,前军的袁宗第忽然送来六个衣冠楚楚的人,说他们自称山海关的仕绅,是来请降的。李自成闻言不由疑惑,乃下令让部队暂停前进,将其带到了他的马前。
这一伙人由前明举人刘应东率领,到了李自成的马前,立刻跪下,山呼万岁。李自成心想,就说吴三桂不知道御驾亲征的消息,但他已杀我使者,并为崇祯发丧,眼下又来请什么降?想到此,乃于马上问道:
“你们好大胆,竟敢在这个时候来行缓兵之计,可知朕的宝刀锋利无比?”
刘应东等人一听,立刻跪头如捣蒜,连说不敢,且由刘应东从容奏道:“禀皇上,小民等世居山海关,这以前,深恨满鞑子不仁,每兴兵犯我,必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眼下崇祯已死,吴三桂放着堂堂的大顺朝不降,却密谋献关降满鞑子,想满鞑子乃我大汉世仇,若降满,必遵满俗,剃发变服,那不是犯下欺祖灭宗的大罪吗?我等不愿受此奇耻大辱,更不愿作夷狄之民,故与大家商议,暗中联络了好些人,欲乘吴三桂不备,将他杀死,归顺我皇上。”
李自成此时急于想知道的,是吴三桂降没降满鞑子,听此人口气,他还只是有这打算,并未付诸实施,但刘应东不过区区举人,并无职务,军机大事,他又怎么能清楚呢?
正犹豫之际,一边的宋献策说:“皇上,臣看他们巧嘴利舌,不似等闲之辈,而且不早不迟,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只怕是吴三桂派来迟滞我军行动的,不如杀了稳妥。”
李自成沉吟半晌,说:“不才六个儒生吗,怕他做什么,待问出破绽后再杀不迟。”
于是,传下谕旨,队伍暂停前进,然后将这六人带到路边一民房中,详加审问。
据刘应东说,他家世代书香,本人且是举人,因而在本地很有威望,吴三桂身边好几个幕僚都是他的学生,这班人遇事,都来向他请教,此番吴三桂欲降清,最先便是与他的一个学生商量的,这个学生劝吴三桂不要降清,吴三桂不答应,于是,这个学生便联络了吴三桂手下的参将郭云龙、游击杨坤,三人歃血为盟,欲杀吴反正,但吴三桂防范严密,一时尚不能得手,所以,便派小民前来,向大顺皇上奏明,只要大军暂缓进军,吴三桂必然松懈,到时,他们便可动手。
宋献策一听,不由冷笑道:“吴三桂要降满鞑子,必然要小心防范内部,诚恐走漏消息,小小的山海关,能不做到滴水不漏?你们是怎样溜出来的呢?”
刘应东说:“这些日子,吴三桂确实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