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 上部-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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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肌肤已经变成了青灰的颜色，寒冷之极的温度，我不停的打着寒噤，感觉所有的热量都随着双手向外流泄。
忽然掌下的肌肤一紧，我急忙抬起头来。
丽莲的眼睛睁开了，那象天空一样的美丽的蓝眼睛，似乎还如初见时一样熠熠生光。
“怀……”
我轻声说：“别说话……”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到的微笑。
星光下她的脸庞象玉雪一样晶莹，美丽圣洁。
“别……为我浪费……去救拉撒和四海……”
她的手轻轻抬起来，动作很慢，向左方指了一指。
那美丽眼睛里的光彩忽然黯淡下去。
我只觉得胸口剧痛，只想哭叫发泄。
与劳伦斯不一样，大天使在他的身体里，他仍然站在面前，言语，行动，都与从前相仿。好象……他并没有离去一样。或者说，大天使在一定程度上，延伸了他的生命。
而丽莲，就在我的面前死去了，象一朵美丽的花，瞬间凋零，无声无息。
我轻轻松开她的脚踝，她的靴子也已经不在，光裸的小腿和脚上全是血。
我反过手来，看着那在星光下如青黑墨迹的血渍。
手掌虚握，那长矛从墙上硬生生的拔出，丽莲的身体软软滑落。
我将她轻轻接住，然后放在地下。
左方……
我望过去。
那是一片悬崖。
狂风呼啸着从深不见底的崖边吹卷上来，裹得人站立不稳。
我放声呼喊：“四海——拉撒——”
风声将我的声音切割的破碎支离，根本无从及远。
我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却得不到回答。
玉碎
忽然一声细微的落石之音，太小的声音，几乎捕捉不到。
我伏下身，尽全力呼喊：“四海——”
下面隐隐有一声应答。
我心中一热，几乎流下泪来，急忙高声呼叫：“我放绳下去，你们把绳系在身上——”
蛇杖不必我伸手再动，轻盈的释出来，一端缒在崖边巨石上，一端向下直攀，有如活蛇一般，灵曲盘旋，延伸向下方的黑暗中去。
杖身越来越细，一直不停。
我呼吸都屏住，胸腹间郁郁窒闷，隐痛盘绞。我靠在石上，两眼眨也不眨只盯着蛇杖。
忽然蛇杖停滞了下来，不再延展变细。
停顿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多长，可是我却觉得心跳都要停了一样。
忽然蛇杖微微一震，接着开始向上回缩。
我心头剧跳不止，伏在崖边，眯起了眼睛注目去看。
下方的黑暗中，蛇杖的银光隐隐闪现。杖端如绳，隐隐可以看到缚在一起的人形。
“拉撒？”
心情激荡，我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下面一声回答：“……是……”
蛇杖回缩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已经快要复原，一只血淋淋的手掌攀上了崖边的石头，我急忙伸手托扶，把他扯了上来。
拉撒气息奄奄，背上负着四海。
“怎么样？”
他鼻中轻轻哼了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我伸手去扶四海，触手温软，心里宽了一半。
我以为，她尚好。
可是将她翻过身来，我只觉得胸中的空气全被抽走，两眼发涨，呆在原处动也不能动。
四海的身体从中而断，下半身只靠着软甲兜住，悬悬的与上身连接在一起。
她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如黑玉一样，温润而剔透。
一滴水落在她的脸上，象是破碎的星子，粒粒残光。
她轻声说：“有……始有终，不用难过。”
我说不出话来，水滴陆续的滴下，落在她的面上，我伸手去抹。
她表情平静温柔：“我很想回故乡……可是故乡在哪里呢……”
她眼中映着点点星辰，面庞似乎会发光一样，从初见到此刻之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尽展愁眉。
这一刻四海的明艳，我永生不能忘记。
我握着她手，拉撒在一旁默默无言。
我们一起，注视着这个美丽的生命熄灭。
她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拉撒发出痛苦的嚎叫声，惨厉怆痛，令人闻之心碎胆摧。
我慢慢松开四海的手，跌坐在尘埃里，望着头上的浩瀚星海。
人生有涯，而情思无尽。
到底生命中，什么才是最恒定最宝贵的东西？
劳碌一生，匆匆殒落。
丽莲，四海，如花落玉碎，难掬难留。
群魔堡垒的城下，立起一块小小的石碑。
红颜白骨，不过是一瞬间。
秀丽还昏迷未醒，她的外伤不算太重，但是精力已经枯干，一直没有醒来。
洛的身上裹满绷带，药气刺鼻。
他慢慢的诉说，他们与堕天使衣卒尔的遭遇。
丽莲最先释出分身之影，武神女……他们且战且逃。秀丽使用了禁忌的精神燃烧法，用瞬移之术掩护着他们三个。洛的各种诅咒对堕天使都起不到作用。召唤的死物死了一批又一批，那片神罚之城里所有的魔怪都已经被他召唤殆尽，一一化灰，可是对堕天使的损伤，却还是微不足道。
最后和堕天使硬拼的，是两个战士。
四海，丽莲。
这样的境况下，的确，战士们总是想尽力保全法师。
而她们……
我的体力一直没有恢复，秀丽也一直没有醒来。
我想，四海一直都那样的爱着她的故乡，如果可以让她埋骨回归，她若魂灵有知，也一定安然含笑。
可是，我们谁也不知道怎么样离开这片堡垒。
怎么样才能让她回去？
最后，我们只能把她和丽莲，一起葬在群魔堡垒之下的荒原上。
拉撒再也没有笑容，那豪爽的语声，不羁的眼神，全都随着四海一起入土。
他渐渐沉默孤僻，一团死气中，有着蓄凶的杀意。
我看着他的转变，却无力做什么。
只能旁观。
只能旁观的无力感，让我更觉得无力。
群魔堡垒永无白日，我一直昏昏沉睡。
我梦见了四海。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麻袍，丝发散了一肩，笑着向我招手：怀歌，来，跟我来。
我靠近她，这梦境如此真实，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温度和清香，可以握住她的手，柔软却不柔弱。
我跟着她穿越一层层的黑暗的墙壁。
眼前是一片浓浓葱郁的绿色，溪流潺潺，音若天籁。
她说，这是我的故乡。
怀歌，我回故乡了。
你不要怀念我。
我渴望的看着她。
我一直没有发觉，我是多么喜爱这个女孩子。
她象任何一个人可以期待的美梦一样，她美丽，温柔，沉静从容，看淡生死。
然而她也体贴善良，外刚内柔。
她关心着她身旁的人，她更爱着她的故土。
怀歌，跟我来。
你看。
她指着一片林立的石殿，那是很多年前，赫拉迪克封印憎恶魔神的地神殿。那里就是崔凡克神殿。
可是魔神的邪恶力量却并没有被消灭掉，它一日日强大，控制了神殿里的长老和神官位，一切渐渐变质，争权逐利，嗜血屠杀。
怀歌，请你，帮助我。
我茫然的问她，我可以帮助你什么？
她微笑，
请你，让魔神懂得爱情，希望，怜悯，不舍，和善良。
魔神无法消灭，但是，希望可以改变。
无处可寻
秀丽沉睡了许久，我们无从计算时间。
她的眼睛深深陷了下去，有种绝望的阴暗。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洛和她一起去那小小的墓碑处看。她用短刀在墓上刻划，我没有再走近过那块石碑，一直到最后离开群魔堡垒。
很久年后我再回到此处，看到墓碑上刻的字。
随风而逝
无处可寻
那是秀丽刻在那墓碑上的字。
队列中永远失去了丽莲和四海，变得异常沉寂，所有人都不说话，我怀念四海轻盈的身影，丽莲清脆的笑声，然而就象秀丽在群魔堡垒处留下的字。
一切都已过去，无处可寻。
我们在神罚之城的废墟处寻找，那个堕天使的灵魂已经不知去向，他为何堕落，为何在此，为何要与我们为敌，一切都找不到原因。那套黄金的甲胄还在原处，我们收集起来，请贾梅拉修复完整，但是谁也没有穿上它。
它是一个恶梦的象征，是一个流血的创口，谁也不想穿他。
我曾经问过圣骑士，这个堕天使的来历，他一直沉默不语。我知道天使有更多的顾忌，他不可能告诉我一些应该被湮没的秘闻，还有天界不可告的人暗处。
我只是很失望。我一直觉得他是光明而正义的，可是现在却发觉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光明。即使是那样光亮皎洁的皓月，也有着宽阔的不为人知的暗面。天界的辉煌圣光下，掩饰了更多的不可告人。
原来还想过，要不要，把圣骑士的身份，告诉其他人。
然后我发现，没有这个必要。拉撒已经完全失去了那种热情的爽朗，他阴鸷，迅猛，杀意弥漫。我所熟识的拉撒已经永远死去了，就在死海香消玉殒的时候，我的朋友拉撒也永远的被埋葬了。
死亡是这样的逼近，这样的惨酷，这样的……美丽。
无论是丽莲，还是四海，她们由始至终的美丽着，直到死亡的一刻来临，充份燃烧的生命，散发着象彗星一样的光华痕迹。
神罚之城很大，很广阔，废墟连绵，然后这是座在堕落边缘的城，地面上到处是塌陷和断裂，被曾经的战争割碎成许多的残块。我们在上面寻找，一路上看到许多的堕落印记，诅咒的魔坛，被束缚的呻吟灵魂，悬吊的骷髅，许多魔物盘距留下的痕迹。
地下寸草不生，这里见不到日出，也从不落雨。
整座城笼罩在死气沉沉的阴暗中，直到我们发现入口。
火焰河的入口。
入口在一道断墙的后面，暗红的光与热从那个洞开的地｜穴散发出来，石砖都被火烧得酥透，轻轻的踏上去，也可以听到粉尘簌簌而落，那阶梯摇摇欲坠，几乎不能随人的重量。
“你到底要找什么？”我忍不住问。
“地狱熔炉。”
“为什么？”
他思索了很久，我以为得不到答案的时候，他说：“去找一把叫做碧蓝怒火的剑，还有，要销毁一样东西。”
我知道他不能说太多，可是还是想得到答案，我不愿意自己永远懵懂，连将要去做什么事情也不知道。
“那他们呢？他们为什么要跟你同行？”我有些绝望的愤怒：“为什么她们要跟随你，她们的目标又不是如你那样的至高无上，那样光荣而神圣。”
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钻进了牛角尖，可是这想法天天纠缠。我甚至开始在想，如果圣骑士不带领她来此，她们不会死。
我知道这种想法是自我折磨，可是我没有办法不想。
洛走过来，轻轻拍了下我的肩，递水给我：“歇一下，我们体力都不够好，现在下去，即使不遇怪，也会热死。”
我摇摇头，没有接水：“我不怕热的。”
圣骑士低声说：“这不相同。火焰河的火焰，与世上的火焰都不一样。天使的翅膀也会在这里烧起来，热度非常惊人，你要当心。”
我冷冷的说：“我还有个选择，就是不下去。”
他没有多说什么，整理身上的衣甲，喝水，喝补血的药。
他的身姿非常修长纤细，这是另一个与劳伦斯不同之处。
我开始有些敌视他。
他凭什么占据劳伦斯的身体呢？而我们这些人，又为什么要盲目的和他一起走下去。消灭邪恶？这是谁的责任？打败魔王，又是谁的责任？
这些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为什么要和他们纠缠在一起。
我明明只想找到一条路离开这个该死的永远见不到日出的地方，我想去寻找汝默的踪迹，我想摆脱这无尽的绝望和凄凉。
我不想要不属于我的悲剧。
“你可以先回去。等我，我会给你打开离开这里的光门。”圣骑士的声音只有我和他能听到：“我现在在人类的身体里，无法使用我的力量帮助你。但是如果不借助他的身体，我不能够到达火焰河的尽头，去对付迪亚波罗。如果你不想同去，那么，请你等一等，不管成功与否，我一定会回来。”
我抬头看着他。
天使会不会说谎？似乎听谁说过，天使是不可以说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