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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沉浮-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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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舍不得的人,舍不得的事,舍不得的万物一切都要放下。难过吗,恐惧吗,似乎都没有。

  原来死并没有世人说的那样可怕。我将锦墨揽入怀中,用体温陪她渡过最后一夜,我双眼望向远方,等待天亮。

  
                  赐死



  建章宫旁的太液池中莲花一夜之间尽开。我被押送时路过那一片柔嫩,团团碧绿中浮起皎洁的白莲。许是今年夏天来得早吧,明明七月开的花却提前绽放。一泓碧水间,朵朵娇羞带露袅娜的开着。每丝风吹过都让它盈盈的颤动,那随身守护的凝碧圆盘也起了波痕。最柔弱的花却又最是高洁。我巧笑着感叹,总有文人墨客喜欢以花喻人,菊花不惧风霜,梅花一身傲骨,芍药妩媚动人,莲花淡然高洁,其实我觉得人不如花,看惯了后宫人人表面娇媚动人,体会过这世间内在的肮脏丑恶,最不认同的就事以花比人。人不配比花。我甚爱莲花,但不敢妄自自喻,我虽无所依靠如同浮萍却未必高洁。替嫣儿夺子时双手已然沾满了王美人的血,背负了一身的恩怨情债。我徐徐的走着,贪恋那一池美莲。锦墨随我身后,却被一个嬷嬷推的踉跄。我横目看那老妇,她兀自畏缩一下,后退了几步。俯身探下,用手拔取一朵莲花,交给锦墨,让她帮我斜带鬓上,那花有些大,掩去我半边发髻。

  我拂去池中荷叶,漏出一方碧水。粼粼微波下,一斜带白莲的清冷女子笑容淡然。记不清多久没有照过镜子了,好像很久很久了,先是在掖庭肮脏不堪也没的镜子可照,后来又忙于嫣儿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时间去照。心里总觉得自己已然风霜满面,劳苦全部都写在脸上,原来还能入眼。我开怀一笑。十三岁那年就有京城富商权贵为自己家公子上我家提亲,祖父和父亲以年纪尚幼从不应允,私下说我家清漪品貌双绝必得一天下难得的佳婿,方能与之匹配,现在想起来倒成了笑话。

  佳婿不见,人却要先死了。佳婿,是他吗?恐怕不是,他不是我的良人,不是我的佳婿。两名嬷嬷催的声急,我叹了口气,原本很好的心情也因催促变得沉入谷底。

  用手沾那池水,把双鬓抹平,对着池水一照再照。回手扶着锦墨,站起身来。不愿再看那两名老妇不耐的嘴脸,我昂首前往大殿。太后已然正襟危坐在上,鲁元公主也照常端坐左侧,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嫣儿也在右侧落座。嫣儿今天宫装盛丽,假鬓堆出的飞天髻上带着十二尾翅的蕾丝金凤,那金凤口里衔着一串明晃晃的东海珍珠到额。两鬓带着金丝络熠熠发光。身上的外衣是缕金百凤密密绣上万字纹的朝服,绶带斜挂,下着敝屣裙摆镶嵌八宝。我轻笑,如此的盛装可是鲁元公主的主意?如此用心良苦,是为了彰显皇家富贵,还是暗示我永远是出身掖庭上不了台面的奴婢?白莲与金凤哪个高贵,哪个更动人心魄,她的评价必然与我不同。真是可笑,不过是后宫的争斗罢了,谁赢谁输又如何,不过是过眼云烟,哪能就千秋万世了。

  我只向太后微微施礼,其他人如同无视。嫣儿见我,起身想要上前相见,却被鲁元公公主轻哼一声吓退。我转首朝嫣儿莞尔深施一礼:“皇后娘娘睡得可安好。”不等嫣儿回答,鲁元公主抢先说道:“自然安好,只怕再也不是清漪姑娘该关心的事了。”

  我平静的看着鲁元公主:“公主多想了,奴婢只是想临死前再尽些心罢了。”

  “收起你的好心吧,先想想选哪种方式上路。”鲁元公主不屑看我,伸出纤指指向齐嬷嬷手中端的金盘。那金盘上次赐死王美人时就已见过,不过一个月余就再见,只是主角换成了我。

  我走到近前,仔细端详金盘,原来雕的是鸩鸟,我一直在想到底应该配上什么图案才好,果然贴意。里面依然放着三尺白绫、金鞘银刀、玉杯鸩酒。我慢慢拿起白绫,又回头看看那刀,最后选择了鸩酒。饮鸩是我认为痛苦最少的方式,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魂销命散。鸩酒暗红,似血如脂。我端起鸩酒,回头看了一眼锦墨,锦墨被两个嬷嬷按在地上,为怕她大喊大叫还往嘴里塞上了棉布,衣裙因挣扎委地肮脏不堪,发鬓也蓬松混乱。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她了,八岁入宫,不曾有一天好日子,只愿我的离去能换回她剩下的十余年平安。再看一眼嫣儿,此时的她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呜呜的掩面大哭,那金凤随着哭泣摇摆不定,煞是耀眼夺目。年幼的她可知道今天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大概不知吧。不知道也好,大半年的相处我以把她当成妹妹,当成孩子,虽然碍于身份不能说些贴己的话,却是掏心掏肺的对待,也许我离去也好,再没有怕人知道的秘密了。心头仍念起一人,他是九五之尊,也是我无法依靠的乔木。温润儒雅,心地善良,只是这样的境遇让我们彼此错过,我不能托付与他。恨吗,怨吗,想到这里我惨然,怎可能不恨不怨,但是我不悔,每走过的一步我都不悔。只是不知道我走后他可会怀念我,怀念那个曾经伏在他身上听他夜话的女子,怀念那个曾经参与谋害他心爱妃子的女子,怀念那个生涩曲意承欢的女子。说好不哭的,眼前却已湿润。模糊的屋子,模糊的人,模糊的意识。齐嬷嬷催促声响起,我长舒一口气,端起玉杯,紧闭双眼一饮而尽。“不要”从三人嘴里声嘶力竭的传出,扭在一起,荡在大殿嗡嗡的,仿佛能把人心给撞出来。

  我回头,锦墨推开了捆缚她的嬷嬷迈步向我跑来,嫣儿亦碰落了茶杯疾步向我。福公公搀扶着蹒跚的皇上也走到了殿门外。我粲然一笑,此刻是我生平最美丽的一刹,我要把它留所有人的脑海里。

  我轰然倒地,奔至面前的三个人将我团团围住,我的身体剧烈的抽搐,雪白碧莲下猩红的血不停从嘴角涌出,嫣儿用袖子给我擦了又擦,刚刚擦掉又涌出新血,她无助的大哭,双腿瘫软的锦墨涕泪横流泣不成声,拉着我的袖子摇摆晃动,一声声呼唤姐姐让我清醒。只有皇上,昔日那痛恨我的皇上,眼神里满是疼痛和哀伤,将我紧紧抱起,如同怀抱着最最珍爱的宝贝,沉默不语。

  我的身体在逐渐变得冰凉,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落在我脸上的温热泪珠。那热流过脸颊,流过颈项,深深地流到我心里。我好累,选择休息。一阵黑暗如约罩上我的双眸,我轻轻的闭眼,笑意淡淡。

  惠帝六年,萧清漪卒于建章宫,时年十八。
                  
伤别天阙向谁去
东去



  “姑娘醒醒,姑娘醒醒。”我悠悠的睁开眼睛,好累,这觉睡得酣畅香甜,许久不曾如此深睡过了。

  面前的女孩子,轻灵秀气,为了长途跋涉将原本做宫娥时所穿宽大衣裙换成了短小的裤装,倒也俏皮可爱。 “到哪里了?”我迷朦的问,嗓子嘶哑难听。 “刚出长安城,今晚在郊外过夜。”她回身去拿水杯,倒满水端给我。我接过,一饮而尽。那水流过干涸的嗓子有着说不出的甘甜。车轮粼粼滚过的声音伴着马匹的嘶叫,车子在颠簸前行。“雨停了?”感觉有股温暖透过布帷照在脸上暖洋洋的。“恩,雨停了,说来也奇怪这雨出了皇城就没有了。”她忙着手里的活计,随意回答。

  我费力的抬起手,掀起窗帷一角,刺目的阳光晃得我畏缩了一下,避过身去,等眼睛恢复视觉,我再次眯眼将头探向窗外。回头看着远去的庞大峥嵘的皇城,背映一弯彩虹,再不见那朱漆金瓦的宫墙,也不见衣香鬓影的宫人,只隐隐的看见,一个清冷的身影带着淡笑在雨意朦朦中渐渐离去。雨后的风清凉刺骨,那风灌入我的衣领,浑身骤冷,有如刀锋,直插我心,一刀两刀……。

  “窦姑娘,进来吧,仔细冻着身体。”她叫灵犀,虽然不过相处两天,却觉得她不仅聪明而且颇为善解人意。我不动生色,默默地放下窗帷,仔细端详车内的东西。此车比宫中的车辇要大上许多,因为需要长途跋涉,车内物件一应俱全,还有个小巧的衣柜存放衣物被褥。还有精巧的车内摆饰,为怕颠簸东西容易移动位置,所有的东西都是以铁石打铸,方桌上的小物件则以磁石打制,牢牢吸在上面,不见丝毫晃动。真是精致,长途的马车我还是第一次乘坐,有很多事物让我觉得稀奇。“刚刚杜将军说今晚就在河西县过夜,请各位姑娘都准备好,以免忙了手脚。”灵犀低声和我禀告。是了,此行共五辆马车,我们是太后赏赐给诸王的良家子,每个高祖分封的王各赏赐五位,我们是前往代国的五个赐品。“知道了,刚刚好像听到了哭闹声,怎么了?”我拉过被子盖住双腿,虽然身体已经有所恢复却还是总感到冰凉难耐。“听说是夏姑娘在寻死呢,她老家和姑娘您一样也是清河县,此次想离家近些分到赵国去,拿了不少私房钱贿赂分配魏公公,结果公公拿了钱反而忘记了,她被莫名其妙的分到了代国,离家有几百里,怕是一辈子也回不去了,所以哭闹说不想活了。”①“的确是白费了一番心血,只是死什么,去那赵国未必就能回家,去代国也未必就回不了家,我们的命哪里就是我们自己的呢?”我淡笑,随手拿过枕头靠起休憩。“是啊,哪里就听得我们的呢,听说皇后身前的那个清漪姑娘说赐死就赐死了,人家都说她清雅得如池中白莲,美丽的很,在皇后面前也很得脸,她那样的人物还轻易被赐死,我们就更如草芥了。”灵犀叹怨的说。我清笑诘问道:“这样美好的人物,你见过?说得好像有模有样的。”“奴婢哪里见过,不过听说过,奴婢原先是服侍齐美人的,她病死后就负责看个屋子,守着绮月殿打扫打扫,后来听说能放出宫去代国,奴婢自然就去魏公公那报名,反正到哪都一样,奴婢已经受够了那个憋死人的地方。哎哟,这个不能说……”她立刻捂住嘴巴,紧张的看着我,生怕有什么惩罚。我看她如此笑着说:“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以后也不要总是自称奴婢,我叫窦漪房②你也知道的,叫我漪房就好,我叫你灵犀。”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那怎么行,您到了代国有了位份是要做王妃的,奴婢怎么能轻易称呼您的名讳呢。”灵犀连连摆手,固执的不肯如此称呼。“到了代国再说,我们现在没有分别。”我笑着应答。刚说到这里,马车突然停止前行,我们俩身体随惯性前扑,我勉强撑住再去拉她,来不及够到她的衣袖,她已经扑到车外,很是狼狈。我大笑,笑声未停却听见车外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窦姑娘,今晚就在这里休息,请您下车,末将已经为您挑好了房间。”我顿时敛住笑容,面无表情的将薄纱环于面前,起身走出车外。银甲银盔,冰冷的刺目,剑眉下的眸子清朗如星,面容虽带恭敬,骨子里却暗带戒备。

  我明了他的想法,他是代国派来迎接护卫的将军,而我们是当今太后的赏赐,自然是要防备的,毕竟太后心血来潮的赏赐有可能也是夺命计谋呢。想到此处我冷冷一笑。灵犀跳下马车安置好踏凳,我缓步下车,经过杜将军身边微微俯身:“杜将军辛苦了。”

  他目视前方,并无表情,点点头再不说话,旋即通知后面的马车休息。灵犀撇撇嘴,不屑之情显而易见,我笑笑摆了摆头,拉着她的手走入客栈。

  虽处郊外,客栈还算干净,五个人各分了一间屋子,随行的侍女忙碌着安顿,我们几个只得先坐下来喝茶休息。我一眼就看见了两个眼睛哭肿了的夏雨岚,青纱罩面愈发的显得那双泪眼楚楚动人。听说她原来是太后身边负责针线的宫女,本来没资格充当良家子,看来银子的力量果然强大,可惜没遂她心愿。

  另外两个是汉宫的宫人,乔秀晴,段明月。“好歹我们也是送到代国的良家子,那个杜战就把我们放到这里,又小又破怎么住人?”说罢还拿起帕子隔着薄纱掩了自己的口鼻。那是许金玉,父亲是礼辅大夫,本来是凭着容貌准备进宫享福的,因为太后严厉狠辣,怕受折磨,她父亲为她另寻了个好去处。段明月低声说:“姐姐少生些事吧,那个杜将军是代国的镇国将军,此次能来已然给了我们姐妹天大的面子,荒郊野外的,有个住处不错了,莫要再挑了。”许金玉不以为然:“怕什么,将来如果我得宠了,他还得巴结我,什么镇国将军也得我让他当他才当得上”哼的一声从她左边传出:“得宠,做梦吧,代王虚岁才十三,你大他五岁,他会宠幸你?仔细让人笑掉大牙。”乔秀晴一向嘴直口快,此话犹如泼了一盆冷水给许金玉,气得她呼呼直喘,年龄是她的心病,东行的五人中她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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