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不卷夜来霜之沅沅曲-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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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妃听后沉吟半晌,虽不完全相信,却也将心放下了大半。事实上,杜沅沅失宠的这段日子,她也没有好过。自那日在莹露池边听到杜沅沅寒气幽幽的那几句耳语后,丽妃也胆小了起来。虽然她素来轻贱人命,但燕贵人毕竟是鲜血淋漓地冤死在自己的面前。她因心中有鬼,便整夜无法安睡。寝殿内夜夜烛火通明,身边时刻都跟随着贴身宫女。一段日子下来,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因自顾不暇,原本打算趁杜沅沅失宠之际斩草除根的谋划便拖延了下来。前段日子,悦昭容扯着杜沅沅到承宸宫大殿对峙那次,她一清二楚,原本想看个好戏,谁知悦昭容一败涂地,连带着份位都给降了。而且,自打那次之后,皇上对杜沅沅突然又上心起来,接连几日,皇上宫里沸反盈天的到处寻人,她心里暗道不好,果不出所料,这个杜沅沅竟然真的又得了宠,过得顺风顺水起来。
丽妃自然心中不甘,想来想去,便派了凌海去看看动静。凌海为人精明,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自然知道选择哪边做为自己的靠山。平日里便对太后、丽妃这边着意巴结,如今有了效力的机会,当然是不遗余力。便借着到怀玉宫送份例的机会对杜沅沅进行了一番试探。
凌海走后,丽妃想了良久,心里打定了主意,先养好身子,再行谋划不迟。
兰兮进了怀玉宫宫门,并不停下,直接进了书房,向坐在案前的杜沅沅耳语了几句。杜沅沅的唇边泛起一个讥讽的笑容,道:“我猜就该是她。除了骄横无人敢掳其锋芒的丽妃,还有谁能指使得动我们的凌大总管。”兰兮点点头,道:“丽妃既然已经派凌海前来试探,自然是对小主又上了心,小主今后还要加倍小心。”杜沅沅晤了一声,心中早已做好了十分准备。
此生如烟
杜沅沅穿着一袭杏红散点折枝花灯笼锦小袄,坐在寝殿内红木嵌粉彩人物瓷板屏风后的黑漆西番莲纹琴几旁,旁侧的三足圆香几上,一只蓝釉雕盘螭灵芝香炉正燃着紫苏香,极细淡的烟雾缓缓升至半空,散发着新鲜清韵的气息。
杜沅沅纤手抚过几上的古筝,筝弦叮咚几声,余韵杳杳。抬头向窗外看去,被宫纱糊得厚厚的窗棂上晶莹闪亮,似是结了一层白霜,外面应是极冷了。
杜沅沅忽然想起徽淑宫中的梅芫雪来,算起来她怀胎也有六个月了吧,这样的天气,身子笨重,该是十分辛苦的吧。便向一旁的兰兮道:“将前日凌海送来的金乌炭给柔美人送去吧,银衣炭烟气重,别害得她心烦。”兰兮应了一声,找了个小太监拎着提盒,出殿去了。
才过一会,兰兮就去而复返。杜沅沅诧异地问:“你来去可是靠飞的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兰兮笑笑,将手中捧着的一个素缎包袱在案上摊开,才道:“小主来看看这个。”杜沅沅起身去看,那包袱内包的是一件柳黄|色的轻罗衫子,绣着葱倩色的生色花,绣工精致,搭配得当,让人赏心悦目。
杜沅沅看到那宛如梅花嫩蕊的颜色,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忽然想起,这块柳黄|色的料子本是惠贵嫔说过要做件衣裳给她的。抬眼看了看兰兮,道:“这衫子你是哪里得来的?”兰兮道:“奴婢刚出宫门,便见惠贵嫔向咱们宫里来,一见到奴婢,就将这件衫子交到奴婢手中,说是送给小主的。奴婢让她进来坐坐,但惠贵嫔说小主可能对她有些误会,等过些日子再来。”
杜沅沅心中一阵歉然,自在鸿庆宫中看到那幅画轴后,一晃已过去了数月。这其间自己遭遇颇多曲折,加之对惠贵嫔是否是英帝真爱一事心存芥蒂,故一直再未去过鸿庆宫,也未见惠贵嫔。自己的重新得宠,宫中诸人皆趋之若鹜,独独惠贵嫔不随大流,却在此寒冷之日巴巴的赶来实践先前的许诺。这等心意在人情如纸薄的后宫里越发显得弥足珍贵。想到这里,便再也按奈不住,不顾身上只穿着贴身的小袄,直向宫外冲去。
杜沅沅奔出时,宫门外早已杳无人迹。她举目四顾,只见长长甬路的尽头,一片白茫茫之间,一个青色披风的背影孤伶伶地缓缓而去。那点青痕就如泼墨画中的一个影子,淡然得仿佛随时会消失不见。杜沅沅的心里微微有些发酸,眼中凝了一汪浅浅的水意。高声唤道:“姐姐,难道进来坐一下都不能么?”
惠贵嫔应声回首,见到立于宫门前衣衫单薄的杜沅沅,脸上露出了笑意,立刻折身返了回来。杜沅沅快走几步,迎上前去,紧紧握住了惠贵嫔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微笑不语。
惠贵嫔道:“你怎么就这么跑了出来,天这么冷,可别着了凉。”杜沅沅轻叹道:“姐姐好不容易来一次,却不进来坐坐,沅沅就算是着了凉也要将姐姐追回来。快来,随我进去吧。”说着,便将惠贵嫔拉进了宫门。
惠贵嫔坐在椅中,杜沅沅端着青花缠枝忍冬茶盏,亲自捧给惠贵嫔,道:“姐姐人既来了,为何连妹妹的房门都不进?”,惠贵嫔笑得温婉,眼神却清亮如水,轻声道:“我是怕妹妹还在恼我,不肯相见。何况妹妹这里,一直是宾客盈门,姐姐不愿被妹妹误认成个锦上添花之人。”杜沅沅脸上一红,忽然站起身来,盈盈拜倒,恳切道:“妹妹在这里给姐姐赔礼,都是妹妹的不是。”惠贵嫔马上起身来扶,叹口气道:“妹妹何需如此,姐姐怎会真的恼你。”
二人相携着又坐回椅中,惠贵嫔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悠然道:“妹妹想是摸不透姐姐的心思吧?”杜沅沅点了点头。惠贵嫔定定看着殿中七宝烧绘紫藤花炭炉中烧得旺旺的银衣炭,似是突然陷入了沉思,殿内一时静极。
良久,惠贵嫔才缓缓道:“我的父亲是国子监司业,家中算得上是书香门第。我虽是女子,但家教尚且宽松,自幼便可读书识字。许是看得多了,自觉得见识不似一般女子,年纪越长,心胸越是开阔。尤其是偶尔翻阅了些佛理禅机,更是心境平和,看淡了身边的起起落落。”
杜沅沅在一旁听着惠贵嫔的娓娓细语,知道必又是一番曲折经历。眼中不觉带了几分悯然,惠贵嫔却微微一笑,继续道:“做为一个六品京官家的女儿,入宫选秀是注定了的。可我想,那又有什么妨碍,无论在哪里,只要心境平和,有何不可。于是,我便以秀女身份入了宫。当时便抱定了入选也好,落选也罢的心思,并不十分看重。令人意外的是,圣上亲选,我竟然被钦点,越级晋封了顺仪。此后,我便时常伴与皇上身边,旁人都道我恩宠隆盛。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皇上对我的宠爱,只不过是看我性子平和清淡,相处起来自在随意罢了。而我所求的,也只是平静的日子,并不图什么顺仪、贵嫔的虚名。但是,在这宫里,就算被皇上多看一眼,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何况象我这样的风光。我那可怜的孩儿,也因此而失去。”说到这,惠贵嫔的眼中忽然露出深切的哀伤,这是杜沅沅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惠贵嫔摇了摇头,似是要甩掉刚刚的哀切,接道:“我后来想,失去了也好,在这个步步危机的地方,他的出世未必就是幸福。后来,皇上也渐渐疏远了我。我并不难过,反而庆幸一切又归于平静。这些年来,看了太多悲欢,今日的隆盛,也许就是明日的黄花。唯有置身事外,才能安然而过。如今,鸿庆宫中的一方小小天地,我已足矣!”
杜沅沅听了惠贵嫔这一番话,不觉痴了半晌。宫中女子多为君王恩宠争得你死我活,在这样一个齐聚了天下权势与富贵的地方,竟会有一个心境如此超然的女子,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难怪鸿庆宫中自成一格,一派迥异景象。
惠贵嫔唇角含笑,却仿佛若有所思,“自从在昭顺阁中看到妹妹,我便知道妹妹与旁人不同,颇想结交,只是无缘碰面。祥萃宫门前一见,御花园林中小聚,我便把妹妹当成了知音。我知道妹妹与我不同,姐姐今生如此渡过倒还罢了,但以妹妹的灵慧,怎会甘心困于此地,他日必然有不一样的成就。”
杜沅沅惊讶于一派淡然的惠贵嫔体察的细致入微,一种被了解的感动在她的心间涤荡,忍不住站起,上前紧紧握住惠贵嫔的手,只叫了一声姐姐,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自入宫以来,虽然身边时刻强敌环侍,但是,杜沅沅也遇到了两名知心挚友。一是梅芫雪,二便是惠贵嫔。与梅芫雪,二人是惺惺相惜,情如姐妹;而惠贵嫔,则如一名长者,让她心境平和,身心宁静,情不自禁产生依恋之意。在禁宫这个人情如薄纸的地方,难得有两份如此可贵的情意,也让她分外珍惜。
想到梅芫雪,杜沅沅忽然想起一事,犹疑了半晌,实在是无法出口,惠贵嫔看着她迟疑的神色,莞尔一笑,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杜沅沅下定决心,脱口而出,“姐姐能否告诉妹妹,那孩子是如何失去的?”说完似是意识到失语,不由偷偷看了看惠贵嫔的脸色。惠贵嫔轻轻笑了笑,那笑容象是水面上的一层浮油,轻飘得抓不到痕迹,眼中恍惚间掠过许多东西,有追忆,有痛悼,有悲伤,许多个情绪绞在一起,慢慢地结成两颗大大的泪珠滴落下来。
杜沅沅看着惠贵嫔的眼泪,心里微微有些发慌,急忙递过一旁的丝帕,惠贵嫔苦笑了一下,突然稳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杜沅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姐姐能否说清楚些?”惠贵嫔想了一想,道:“那是五年前了。皇上一时兴起,赏赐了一只有着云彩一样美丽毛色的云猫。那只云猫性情温顺、十分可爱。那时,我已经怀了五个月的身孕,身子沉笨。有一日,我在宫中庭院内散步,那只本是温顺已极的云猫突然从斜刺里窜了出来,直扑到我身上,我受惊跌倒,肚子正巧撞在一旁的石阶上……”
惠贵嫔停下了语声,似是还有些后怕。杜沅沅听到这里,觉得十分奇怪,问道:“那只云猫平日怎样?”惠贵嫔道:“云猫平日十分乖巧,又与我甚为亲昵。那天却变得十分奇怪,就像是发了狂。不过,只过了一会,便又安静下来。”杜沅沅暗自思忖,听惠贵嫔的讲述,云猫应是吃了樟脑草一类让它产生幻觉的东西,将惠贵嫔当成了假想的天敌。
杜沅沅又问道:“当时姐姐宫内种植了樟脑草么?”惠贵嫔摇摇头。杜沅沅的心一下子缩成了一团,若是宫内未种,很显然是有人故意喂云猫吃了这类药物,目的就是除掉惠贵嫔肚里的孩子。
“这件事后,皇上难道没有彻查么?”杜沅沅有些不甘,“查过,连同喂食云猫的宫女都一块送交了内务府,后来,听说那宫女心中害怕,便自尽了。因死无对证,又查不到什么,便将那只云猫打死,这事便了了。”杜沅沅禁不住冷笑,恐怕又是某些人在背后捣的鬼。只要想想当时受宠的惠贵嫔生出子嗣后会对什么人有威胁,就不难想出是何人指使。只是抓不到证据而已。
惠贵嫔看着杜沅沅脸上忽明忽暗的神色,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淡淡道:“妹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姐姐何尝不明白。宫中比这更寒心的事多了去了。姐姐终究是看透了,历来得宠的宫妃,哪个是有好结果的。听老宫人讲,前朝有个瑜淑妃最受先帝恩宠,风头之劲无人能敌,后来却死得不明不白。这宫里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杜沅沅看着惠贵嫔眼中看透世情的神色,明白惠贵嫔经历过大伤大痛,早已看淡一切,当年的真相如何,也许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开心的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不如就让自己来替她报这个仇吧。想到这,杜沅沅便将涌到嘴边的话强咽了回去。
惠贵嫔走后,杜沅沅一个人坐在房内,沉思良久。英帝虽嫔妃众多,却子嗣单薄。现今,仅有嫣凝和羽灵两位公主,除了英帝不是个爱沾花惹草的皇帝外,想必,别有用心之人背后故意制造事端也是众多嫔妃留不下子嗣的重要原因。
杜沅沅猛然站起,梅芫雪现已怀孕六个多月,孩子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杜沅沅觉得再也坐不住,于是,顾不得换过衣服,只叫兰兮找了件银朱色绒圈锦斗篷,并不备辇,和碧痕步行到徽淑宫去了。
皇嗣
杜沅沅走在禁宫内长长的甬路上。头顶上的天空云气翻滚,铅灰色的云块大团大团的淤积在一起,显得异常阴沉。寒风夹杂着细小的雪花扑面而来,凉意宛如细小的蚂蚁,寒丝丝地爬过裸露在外的肌肤,让人心里不住发颤。
正埋头急走间,杜沅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去,见兰兮抱着个物事,匆匆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