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泡沫-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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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穿着泳衣,躺在长条木板的小型码头上晒太阳,黄昏的阳光照在肩膀上,觉得温暖温暖。这真是美妙的假期,我想。
那只叫〃莉莉白〃的游艇,仍然停在湖中央。
昨日我听到洋汉子朝我吹口哨的声音,今天呢?
我可以看到游艇甲板上有人走来走去,我眯着双眼,湖两边鸟语花香,多么好的风景,我是否应该嫁给史提芬呢?
我转了一个身。
就在此刻,我看到〃莉莉白〃号象一只模型船被捏碎一般,迸散开来,电光火石之间,化为一片火海,几乎是一两秒种间,就听到轰隆隆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强烈的热气浪向我侵袭,乌烟火舌把整艘游艇吞没,一切化为乌有,碎骸被炸出老远,有些就落在我身体,打中我身体,发出激痛。
我惊得呆了,非但没有伏下,反而站起身子来。
木条码头被震得上下浮动,我几乎站不稳,正在此时,有人捉住我双足,我蓦地尖叫起来, 低头一看, 那双手全是血,人头!一个人头冒出水面,微弱地叫:〃救命!救命——〃
爱徒生的童话:
人鱼公主在十五岁生日那天,浮上海面,在暴风雨中救得一个王子。公主爱上王子,求女巫将她变为人类,忍痛吞下哑药,长出双足,人鱼公主结识了王子,但王子并不知道,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在一个夏日的夜晚,王子将与邻国的公主结婚,人鱼公主的姊姊来找她,递予她一把尖刀,说道:〃快,快,在天亮之前,将王子杀死,回到海底来,恢复长春不劳的人鱼身份。〃
人鱼公主握住尖刀,哭了一个晚上,终于不忍杀死她所爱的人。
天亮了,伊化为蔷薇的泡沫,消失在天空中。
我一直喜欢这个故事。
史提芬说我:〃廿八岁的女人了,尚不肯面对现实。〃
史提芬是我大学同学,很好的男孩子,但不是可以结婚的那种,他喜欢无忧无虑的日子,做一点点工作,维持朴素简单的生计,是以不肯回到香港来挣扎图强,他在英国湖区一间中学教书,过着神仙般生活,但连手表都买不起。
这次我趁着假期前去探访他,带着一只米奇老鼠手表,价值港币三十八元正。
他到火车站来接我,我们拥抱良久。
〃你好吗,老史,你好吗?〃
〃你呢?你快乐吗?〃
我叹口气:〃老史,你怎么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问及如此复杂的问题?〃
〃什么!你仍然不快活,你有什么理由不快活?〃他朝我直瞪眼。
〃我所有的忧虑,只有耶稣知道。〃我也向他瞪眼。
〃嘿,听听看,〃老史舞动着双手,〃这个女人,月薪一千镑,得闲到湖区来逛,转头又到巴黎购买新装,可是就爱发这种牢骚,请问你怎么受得了。〃
我白他一眼。
他替我抬起行李,扔进他的车尾行李箱,我上了他的老爷车,走一步退三步地到了他居所。
哗,那所平房。
简直只会在童话中发生:花圃里一行行黄色的洋水仙与紫色的鸢尾花,一行粗壮的梨树上开满了白色的碎花,风吹上来,花瓣与粉蝶齐齐飞舞,白色的斜屋顶,透剔的玻璃窗……而且这所房子就在湖的旁边,碧蓝的天空,浅紫的湖水,风帆点点,直情如风景明信片一般。
我傻了眼,〃哗,老史,你敢情做了神仙了你。〃
他得意的说:〃怎么样?就差没小鹿班比来向你问好呢。〃
〃朝这里走十幢房子,就是绥斯渥夫的故居。〃老史说。
我长叹一声,放下行李。
〃打算在我这里住几天?〃老史问。
〃七天。〃我说。
〃嫁给我,你可以在这里住一辈子。〃他 说。
我在窗口看出去,颇为心动,为什么不呢,此处无案牍之劳形,无丝竹之乱耳,就这么一辈子……
〃如何?〃他的手搭在我肩上。
我抬起头来看他,〃就这样?对牢一副风景画片过三十年,为你煮饭洗衣服生孩子?〃
〃为什么不!你期待着什么?〃
我亦不知道。
我打开衣箱,老史扬出我的衣服来。
〃狄奥的内衣,品顶高毛衣,貂皮大衣……你就甘心为这些做奴隶?〃老史问。
我板起脸,〃你太没礼貌了。〃
〃香港女人,我不明白你们。〃
我不出声。
〃你已经二十八岁了。〃老史说。
我知道。
〃大学一年时我已向你求婚,〃他温和的说:〃到现在已经九周年纪念,怎么?还沦落红尘不能自拔。这些年来,你还去不够舞会?用不够锦衣美食?愁眉苦脸的赚了来,愁眉苦脸的花了去,为的是什么?〃
我躺床上说:〃为市面繁荣。〃
他笑。
我翻了一个身,〃为自虐。〃
〃何苦来?〃
〃这是香港作风。〃
〃那么别做香港人。〃
我烦恼说:〃我明明黑头发黑眼睛,不做香港人,你让我做什么呢?〃
〃你又来了。〃
〃老史,你别等我,你就随便找个人结婚吧,养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教他们念'水仙颂',老史,〃我搔搔头,〃我是这样的虚荣,我一无可取……〃
〃够了,够了,〃他吻我的脸。
〃老史,我是不会与你结婚的。〃
〃别说得那么决绝,〃他吻我的耳珠,〃说不定过一阵子,你会前来巴巴的求我呢。〃
我微笑。
〃好好利用你的假期,休息一下,在回去搏杀,祝你早日再升一级,抱着枕头与奖章做老姑婆。〃
〃老史,你好不刻薄的。〃
〃名流是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的。〃他扮个鬼脸,〃你太活泼太有意思,人家要的是洋娃娃……〃
我一个枕头摔过去。
〃你累了。〃他笑道。
我是累了,所以来探望他。
与老史在一起,犹如与兄弟一般,我喜欢他这个伴,每年我总到英国陪他一星期,历年来他也到香港,但不到半日,人群就把他挤得怕。
〃嫁给我。〃他说。
〃到香港来。〃我说。
〃我怕香港多过爱你。〃他说。
所以我一直没嫁他。
你让我离了这个地方,活得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人生乐趣。
我已经习惯了香港,人踩我,我踩人,穿着漂亮名贵的衣服挽着鳄鱼皮包开着跑车挤着交通出去搏杀,下了班轧俱乐部夜总会,周末坐游艇学开飞机听音乐会与名男人约会。
或者是无聊的吧,但那种热浪与烦忙使我排解了时间,我拒绝我也不能够再过清静简陋的生活。这条路终于走到什么地方,我也并不知道,呵,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老史问我:〃你的薪水加到什么地步了?〃
〃刚够花。〃我木着脸。
〃朝老板眨眨眼不就可以加了?那些洋老头看见你巧笑倩兮,骨头都酥了一半。〃他夸张地:〃你爱加多少薪水便加多少。〃
这么容易。我两手叠在胸前,不出声,有这么容易吗?
我有数星期的时间来思考前途问题。
当务之急是换了泳衣到温德米尔湖畔去躺着晒太阳。
我跟老史说:〃走吧。〃
〃把我当小白兔?我不去。〃他赌气。
〃你不去在家干吗?〃
〃改卷子。〃
〃嘿!〃
我自己去了。
躺在长条木码头上,铺块毛巾,我听到洋人对我吹口哨,于是微笑。女人总喜欢这样原始直接的赞美。我将眼睛张开一条缝,看到一只白色小游艇,约三十余尺长,上书〃莉莉白〃号。
我转一个身。
太阳在我背上温暖温暖,一只强壮的手按在我肩上,我跳起来。
〃喂,是我。〃老史的声音没那么好气,〃吃饭了,你在这里都快烤焦了。〃
我懒洋洋的:〃有人朝我吹口哨呢。〃
〃得意得那个样子!〃他说。
我们结伴回家,他已煮好了晚餐。
我笑说:〃结婚后你就不会如此服侍我了。〃
我将米奇老鼠表取出送他。
〃啧啧,这算是订婚礼物吗?〃他问。
〃这顶适合你,你是他们其中之一。〃我说。
〃去你的。〃他说:〃你才籍童话及卡通生存呢,哼!〃但他开心的戴上了那只表。
我哈哈大笑。
啊,跟老史在一起是快乐的,这么可爱的男人,我何必要将他变成一个丈夫。
我何必要将老史变成一个丈夫,以柴盐由米酱醋逼得他无立足之处?我有赚钱能力,不必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这是我真正的假期,我想。
半夜自梦中惊醒,大叫。
老史扑过来,〃什么事?〃
我怔怔地:〃梦见我老板对牢我吼。〃
他没好气,〃你自己喜欢这种生活,我有什么法子?〃他朦胧间只穿一条内裤。
我笑了,吹一下口哨。
他喃喃道:〃这年头的女人——简直叫人不敢娶老婆。〃他生气而难为情地回房去。
我点起一枝香烟,静静地吸。
可爱的孩子,体贴的丈夫,安乐的生活,谁不想呢。深夜,美月,浪漫的湖边,树叶婆娑,在这一刹那,我想过去拥抱老史说:〃我们结婚吧。〃
但连史诺比都说:〃半夜三点半所想的事与清晨八时所想的事太不一样。〃
我决定明天再想清楚。
第二天我与史提芬到街市去买海鲜,走过首饰店,他说〃等一等〃,进去买了副耳环,替我戴上,我感动了,整天用手挽住他。
傍晚一起坐在木码头上看风景,那艘〃莉莉白〃尚停泊在湖中心处。
史提芬跟我说:〃到冬天,这里下的是鹅毛大雪,银色一片……〃
我温柔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不知怎地,忽然之间他生气了,推开我,〃你这个头,乱靠乱靠,人尽可夫!〃他霍地站了起来。
我怔住,骂他:〃你疯啦?〃
他吃醋了, 老远指着我说: 〃你有什么贞操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老史老史'叫一千声也不管用,没一点诚意,〃他别转身走了。
好家伙,简直要收买我的灵魂嘛。
不要去睬他,过一会儿就好了。
多么好的风景,上主呵上主,我是否应该嫁给史提芬?
我转了一个身。
就在此刻,我看到〃莉莉白〃号象一只模型船被捏碎一般,迸散开来,电光火石之间,化为一片火海,几乎是一两秒种间,就听到轰隆隆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强烈的热气浪向我侵袭,几乎把我卷下甲板,乌烟火舌把整辆游艇吞没,一切化为乌有,碎骸被炸出老远,有些就落在我身体,打中我身体,发出激痛。
我震惊过度,呆得发不出声音来,非但没有伏下,反而站起身来。
木条码头被震得上下浮动,我几乎站不稳,正在此时,有人捉住我双足,我蓦地尖叫起来, 低头一看, 那双手全是血,人头!一个人头冒出水面,微弱地叫:〃救命!救命——〃
我本能地拉住他,惊惶中看到〃莉莉白〃号沉下,余下残骸漂浮在湖面。
〃帮助我!〃那人微弱呻吟。
我跃下水去,托起他的头,心中吓得突突跳,老史,该死的老史,该死的男人,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永不在身边。
我把伤者扶上岸,他大腿受创,血涔涔而下,我害怕得不得了,用毛巾轻轻遮住他,问:〃你没事吧?〃
远处已有救护车与警车的号角传来。
〃没事了,〃我安慰他,〃没事了。〃其实是说给自己听。
号角车还没到,已有穿制服的人员吆喝着赶到。
他们奔过来,〃小姐,你扶着的是何人?〃
我张大了嘴巴,呆瞪他们,我不知道是谁。
他们抵达我面前,朝伤者一看,低嚷:〃感谢上帝,他平安呢。〃自我手中接过伤者。
又有人问:〃小姐,你有否受伤?〃
〃我没事。〃我说。
大队救护人员已经赶到,一队队的警察。
〃我只是游客,〃我结结巴巴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的手亦受伤了,随我们到医院去。〃
〃可是,可是……〃
可是没用,我被他们带到医院敷药、录口供,弄到半夜,再由警车送我回老史家。
老史在门口踱步等我,本来满脸怒容,见到警车,因诧异而睁大了眼。
我筋疲力倦,因受惊吓,呜咽地说:〃老史——〃
〃怎么了?怎么了?〃史提芬抱住我,〃我只离开你十分钟,你这个女人!〃
警官向我说:〃小姐,多谢你合作。〃向我敬个礼,开车走了。
史提芬给我喝拔兰地压惊。
〃你真叫我急死了,〃他还责备我。
我喃喃说道:〃那么大一艘船,忽然之间爆炸,只有一个生还者,太可怕了,史提芬,我要回家去了——〃
〃说些什么呢?这是意外,〃他急道:〃全世界都有交通意外呢……〃
可是那么大一艘船……我呻吟,这样的意外足以使我精神崩溃。
一连三日,老史的平房外,都有警察巡来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