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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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树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他一会,看得老高很不自在。“捅死人的是你还是他啊?”家树冲他身后一扬下巴。
老高没想到问得这么直接,下意识的侧侧身,把王四给露了出来。
家树轻笑:“你还挺实在。”
金六的扇子敲在了老高脑袋上,“还不走,蹲班房,知道不知道,当回家啊。”
老高憋红了一张脸,灰溜溜地从家树身边蹭过去。王四恨恨地瞪了家树一眼,跟着走了。
家树看他们下楼的背影,问:“怎么?他们也关起来了?”
赵队长接茬:“是啊,案子没查清楚,谁也不能放。”
“赵队长办案真是公正严明。”家树微笑着侧身,“金六爷慢走。”
金六爷倒不急了,问:“那个小孩儿,是你什么人啊?”
“我店里的伙计。”家树答道。
“除此以外呢?”
“除此以外?”家树想想,忽然凑过去贴在金六耳根子处,小声说,“是给我暖被窝的……”直起身子,放大声音笑道:“您听着新鲜不新鲜?”
金六竖起大拇指,“行,你真行。不过,我也算给你铲除个祸害。”
“何以见得?”
“他心狠到连爹都敢杀,更别说你了。摆在身边,早晚得出事。”
“是吗?这孩子心狠不狠我不知道,就一条,从来不撒谎。”
金六哼了一声,待要再说,赵队长看着势头不对,上前拦在俩人中间,“这么晚了,六爷赶紧回去歇着吧。殷老板,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说。”
家树笑道:“是,是,是。我耽误六爷时间了。六爷,还有几天就过节了,您手底下那些弟兄家里米、面都备齐了没,我给您府上送点儿过去?”
金六爷哈哈一笑,“行啊,你别忘了送几袋到警局来。还有俩儿在这儿呢。”
第二十九章
赵队长对家树匆匆忙忙赶到警局一点儿都不意外,他早就觉得在这个米铺老板与小伙计之间有些不寻常的东西。所以在进屋关上门以后,他也就直截了当地说:“今儿你无论说什么,人也带不走。”
“谁说我要带走了?”家树在屋里转了一圈,扶起倒在地上的凳子,又用鞋底蹭蹭洒在周围的几滴血。
赵队长挑起一只眉毛:“那你来干什么?”
“我吗?”家树笑笑,“想和你谈笔交易。”
赵队长对交易总是有浓厚的兴趣,“什么交易?”
“米行我做了这么多年,也有点厌了。”家树坐到桌前,照例掏出一支烟,“我想再开个财路。你有没有兴趣?”
赵队长破例地拿起火柴,给他点上,“当然,当然。殷老弟的脑子好使,想出来的肯定是好东西。”他忽然笑道:“你不是想开窑子吧。”
“开窑子我倒是想过,可怕生出孩子来没屁眼儿。”两人相对大笑,而后家树正色说:“我想放债。”
“哦?”赵队长心里一动,想起了金六爷。
“没错。”家树象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你看金六,这才几年时间,他发了多大的财。”
赵队长的脸上模模糊糊地浮出一个微笑,“你也放债,那不是断了他的财路,他能放过你?”
家树深深吸了口烟,问:“他一年能给你这个数?”竖起两个指头。
赵队长微笑不答。
“我俩合伙,我出本钱,你负责催债。金六走黑道用打手,咱们走白道用警察。我保你每年拿到……”手指变成了五个。
赵队长看着那个巴掌,缓缓伸手把它按了下去,“你怎么不跟你家老爷子合作。”
家树淡淡一笑,“这你我心里都明白,他已经没有明天了。”
赵队长心里不知为什么一阵舒服,松开手靠向椅背,“你想怎么干?”
“生意要想做大,就不能有第二家搅合。”家树声音平静,带着点儿狠意,“金六那摊子,肯定要铲了。”
赵队长笑了:“你是为公,还是为私啊?”
家树不答,继续说:“正好出了这件事,是个机会……无论是指使杀人,还是包庇罪犯,都……”
“行了。”赵队长思索片刻,忽然打断他,“事情还没查清楚呢。”
“对,对。”家树见风转舵,“我只是个假设。”
赵队长站起来,走过去拉开门,一本正经地说:“你走吧,我还有公事要办。”
家树毫不介意,弹弹大褂上的烟灰,笑道:“队长,还有个事儿。”
“嗯?”
“我那个小伙计还没吃饭呢,我让管家给他带了点,待会儿送过去。”
赵队长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伸头向楼下叫:“王九,带殷老板去趟监房。”
监房在警局的地下室。白天尚且阴暗,到了晚上,冷得就像冰窖一样。偌大的一个地方,只在中间生了个炉子,靠着那一点点暖意,使周围的人不至于冻死。
冬至一进来就坐到房间的角落里,但没过一会儿,墙上的寒气就把背洇得湿冷湿冷的。他不得不移到铁栅栏的边上,好让自己暖和一点儿。
囚室里贴地放着一张床板,上面扔了床已经脏得不知原来什么颜色的被子。冬至犹豫再三,还是抵不住寒冷,把它拎起来裹在身上。一时间,臭味、霉味熏得他微微头昏。即使这样,他仍在不停的哆嗦,上下牙打架的声音清晰可闻。
送他来的警察,锁上门就走了,只剩下他与隔壁监房的王四和老高。那两个人倒是什么都不吝,倒下就睡,此刻已经争先恐后地打起了呼噜。冬至疲乏到了极点,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眼睛,陆大有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画面就强行在脑子里翻腾,让他心烦意乱。
冬至低头,借着灯光端详双手,上面还有些干了的血迹。他拉过被子的一角,在手上蹭着,血被一点点地擦干净了,可心中的罪恶感却越来越重。他并不无辜,所以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感到的并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愤怒,而是害怕,怕到发抖。
铁锁“当”地一响,铁门吱吱嘎嘎地大开了。隔壁的呼噜声停了几秒,有再接再厉地打下去。冬至向外张望,当先进来是提着马灯的警察,跟在他后头的竟然是殷家树。
两个人来到冬至囚室门口。家树拎着个提盒,闲闲地站着,看着警察开锁,就像站在戏院后台一样。
门开了,家树把捏在手里的东西塞进警察口袋,“我就呆一会儿,你先上去。把大门锁上,我要走时敲门叫你。”
警察点点头,转身走了,甚至没有关上囚室的铁门。
冬至拥着被子坐在那里,想不起要干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家树。家树笑了,“我脸上有花儿啊?”
冬至也想笑,一咧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苦笑变成了惨笑,开口时才发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您怎么来了。”
家树用脚把那床被子从冬至身上扯下来,踢得远远的,然后把食盒放在床板上,里面有一碗馄饨和两个馒头。家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暖:“一天都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点儿,趁热快吃。”
冬至看着馄饨,一句话都说不出。他端过碗,拿起筷子,喝了一口汤。汤带着热气滑下去,激起的水雾迅速占领了眼睛,凝结成两行泪,滴在手上。
家树托起冬至的下巴,冬至垂下眼睛,泪水顺着面颊滑下来,象两条小溪。家树伸手去抹,抹断了,一松手,又接上。他微微叹了口气:“你不是挺能扛的吗?那天跪了那么长时间都不服软,现在哭什么?早知道一碗馄饨就这么管用,我还费那个劲干吗。”
冬至推开他的手,自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家树端详着他脸上的青肿,想摸摸,又忍住了,问:“谁动的手?是赵队长吗?”
冬至点点头,忽然觉得没了胃口,放下馄饨,低声说:“我啐了他一脸吐沫。”
家树勉强忍住笑容,说:“他没用鞭子抽你,还算是给了我面子。以后可不能这么糊涂,赵队长你也敢惹?”
“谁让他处处都向着那几个坏蛋。”冬至朝隔壁指了指。
“到底谁是坏蛋,得赵队长说了才算。”家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忽然走出囚室,站到火炉边上,招呼冬至:“太冷了,到这儿来暖和暖和。”
冬至迟疑了一下,抱着胳膊走出去。温暖的炉火和身边的人驱散了心里的阴冷,他缓了口气,随着身体渐渐放松,肚子开始咕噜咕噜乱响。
家树催促:“快点把东西吃了,我不能久呆。”
冬至“嗯”了一声,跑去端了碗,站在火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家树一边伸臂烤火,一边说:“明儿我给你送些被褥衣服,这地方你怎么也得住几天。”
冬至停下筷子,抬头小声问:“要住几天?”
家树摇摇头:“说不好。看看再说吧。唉,你可得乖着点儿,别我在外面办事,你在里面给我拆台。”
“我根本就没杀人……”冬至愤愤地说。
“我管你杀没杀人,”家树不耐烦地说,“其实赵队长也不管,他只是……”
“只是什么?”
“行了,你快吃吧,吃完睡觉。以后问你什么都说吓得记不清了,听见没有?”
“我……”冬至还想说什么,看看家树的脸色,又咽了回去。
“嗯?”
“我妹妹怎么办?”冬至咬着嘴唇。
“她?”家树想了想,“正好家彤娘缺一个做伴的,也就是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饭。你要是愿意,就让她住那儿吧。”
“二太太?”冬至想起小时候挨过的那一记耳光和二太太鄙视的眼神,“她能愿意吗?”
“这是家彤提出来的,她应该同意吧。“
冬至不放心喜凤一个人住在家里,只能无奈地说,“您和二太太说说,多包涵喜凤,她年纪小,不懂事……”
家树点点头,说:“二太太人挺和善,家彤又在,你可以放心。”
冬至无语,从小到大,他体会最深的感觉就是“身不由己”,他并不想依靠任何人,但是监房里黑暗寒冷的环境带给他极大的压迫感,使他不知不觉把家树当成了温暖和希望。
炉火跳跃,映在家树的眼里,似乎也有光芒闪动。冬至不经意和他对视,微微一震,腾地转过脸去。那目光中含的东西,竟如火焰般烫人。
家树垂下眼,淡然一笑:“我该走了。”
“啊?”冬至茫然回应。这里多了家树,就像有了挡风的屏障,他回望敞着门的囚室,就像看一张吃人的血盆大口。
“去啊?我要叫人了。”家树轻推他,把他推进门内。自己拎了提盒,回手把门关上,然后走到铁门处,轻轻敲响。
冬至默默坐在床板上,蜷起身子,准备抵挡随之而来的孤独和挥之不去的罪恶感。
第二天。
家彤有些着急,声音提高了:“娘,您怎么就说不通呢。喜凤哪点儿不好?”
芙蓉不抬头,熟练地把线打了个结,用牙咬断。又从匣子里找出一根红线,凑在光下韧针。
家彤伸手拦在绣绷子上:“娘,您听没听我说啊?。”
芙蓉韧好针,拨拉家彤的手:“拿开,挡亮了。”
“不。”家彤捂得更紧了些。
“那我扎了。”芙蓉淡淡的。
“您舍得?”家彤嬉皮笑脸。
芙蓉持针在他手上一刺,家彤大叫一声,缩了回去,捏着指头挤出一个血珠:“您真扎啊。”
芙蓉抬眼看了看,又开始绣花。
家彤无奈,从床上跨下来,抄起棉袍往身上披。
“哪儿去?”芙蓉问。
“到大屋去,找大哥。”
芙蓉停下手中的伙计,待他要出门的时候,忽然说:“要是你在,有你陪着我就行,你要不在,我也不想有人在身边。“
家彤收回跨过门槛的一只脚,回身看向母亲,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她身上,闪着金色的光。一瞬间,家彤感到眼中一热,他知道母亲一个人不容易,不禁为自己终年离家在外感到十分愧疚。
与此同时。
文娴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镜子扑粉。
她从镜中看过去,发现家树背靠着床头,沉着脸发呆,手中的烟许久不动,长长的灰将落未落,已经烧到了尽头。
文娴笑问:“想什么呢?”
家树一惊,烟头刚好烫到手指,他赶忙扔在地上。
文娴放下粉扑,坐回到床上,帮家树掖好腋下的被子,说:“要不你再睡会儿,昨儿大半夜才回来。我自己给婆婆请安去。”
家树点点头,他的确很疲惫,而且他也不打算去母亲那里,听那些夹枪带棒的训斥。
文娴继续上妆,家树又抻出一根烟,点燃了放在嘴里叼着,继续发呆。
文娴一早特地找张管家过来问了问,虽然他敷衍着不肯细说,也听了个大概。因为爹的缘故,只要涉及到警局,她从来都认为没有什么办不了的事,所以,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家树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