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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玉树后庭花 作者:千年梦回(李煜同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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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不记得,失神中是如何扯落了帷幕,只清晰地记得她惊愕凄恻的神色,惶遽地约服束带,而后展开双臂向我奔来。

  她的凄厉悲鸣之声,如子规啼血,如雁阵惊寒,生生断了我的肝肠。我有满心满腹的话要对她说,启了唇,却喷薄出一腔殷色,点点滴滴,流丹漱玉,洒在她妃色裙裾之上,浥了她一身。

  她的素手轻拭着我唇角血迹,凄然一笑,坠了晓月,凋了春红:“苟活于世,得见君一面,妾此生足矣……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莫忘……莫忘……”奋力一挣,竟一头向红漆描金梁柱撞去。

  “不——”我震惊之下,倾力相掣,却只拽落了半幅罗袖。

  我扑上去,接住她缓缓滑落的柔软身躯,泪如泉涌。

  女英……女英……是我害了你……不能守家国,何以为君,不能荫妻子,何以为夫,不能快恩仇,何以为人!像我这般君不君、夫不夫之人,你又何苦为我以身相殉……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我搂紧怀中逐渐冰冷的温度,碎心噬骨,泣不成声。

  一股力道将我与她重重扯开来,我愤恨望去,迷蒙泪眼,隐约可见赵匡胤淡漠中一丝怜悯的神色。

  “人既已卒,悲伤又有何用?朕自当厚殓她,你放她去罢!”

  我极力挣开他,死死抱住小周后凋零的芳躯,厉声喝道:“不许碰她!赵匡胤,你当我含垢忍耻苟活至今为的是什么?为了我全族上下三百余口性命,你刑囚我,我忍了,你凌辱我,我也忍了;可你竟辱杀我小周后,我实是忍无可忍!赵匡胤!如今我便是犯上了,大逆了又怎样?你最好将我凌迟处死,我活着奈何不了你,死了化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放肆!”赵匡胤大叱一声,脸色铁青。

  殿外禁军闻声纷纷涌入,明晃晃的刀尖直抵向我,只待他一声令下,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我搂紧了小周后,凌然地挑衅地望定他。

  小周后逝了,我也断了生念。如今我已无所畏惧,赵匡胤,纵然你权倾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身如枯木心如死水,你耐我何?你耐我何?

  他目中怒涛翻滚,面上筋肉几乎扭曲了,却怒极反笑:“小周后一死,你便了无生趣了是么?你一心求死,只欲寻个解脱,朕若杀你不是反倒成全了你?李重光,朕不杀你,朕偏要留着你,好让你每日每夜尝尽痛失所爱的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李重光,你给朕记好了,小周后的尸首朕可以重礼厚殓,也可以鞭尸曝市,端看你如何表现了!”

  我气极之下,又呕出口血来,满喉腥甜。赵匡胤,他终究不肯放过我!我此身已无可惜,可是小周后,她生为琳琅,即便薨了,也该是无瑕美玉,我怎能让她的遗体受到半点折辱!

  “赵匡胤,你赢了!”我咽着血,冷冷笑了,“我会活下来,活到大厦崩倾、天下缟素的那一天!”

  他狠狠一掌摔在我脸上,我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睡下去,再不用醒来,该有多好……

  我木然注视着芙蓉罗帐上一串串灿金碎银的流苏,许久之后,才忆起,我又回到了满院寂寥梧桐的桐宫。

  手心中一张纸团,是方才一个送膳的宫人悄悄塞过来的。

  我缓缓展开,拒霜傲雪般劲峭的字迹跃入眼帘:“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皎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晋王赵光义,还真是费心了。

  我将纸条一卷,扔进炉碳中。火舌一卷,星点余烬也不曾留下。

  望着那簇簇跳动的火焰,我陡然一惊!

  我为何会在这刹那间,生出如此疯狂的念头?若是从前,这般念头,我是决然不屑且鄙夷的。

  我蓦地起身,推窗看一穹碎曜、满地青霜,试图忘却方才闪念。可那念头,仿佛根深蒂固了一般,深深扎入我心底,竟是再也抹不去了。

  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在那一刻,我下了决心。

  我要利用那个灵光倏至的念头,亦或,让那个念头,利用我。

  我研磨铺纸,依旧用那细柔绵密的簪花小楷。可这一次,并非倾诉我内心的思念,而是,织造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粘住一阵迎送花香的风。

  拍掌唤入一个宫人,吩咐她更换火盆,借机将那张纸条,塞进她手心中。

  我知道他见信不仅会来,而且是满心欢喜。

  因为那信笺中,用细柔绵密的簪花小楷写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而今我要做的,便是精心的安排,与静心的等待。

  我蜷进衾中,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觉得遍体生凉,仿佛一根永不融化的寒冰刺进心里,再无法拔去。我只求沉沉睡去,晓梦迷蝶。

  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迎花楼阁漫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正文 第九章 焚灭之焰

  青釉蝶翅盏内,橘红光泽的那一泓醽醁,名为“玉髓”。
  我甚至知道它的酿制方法,用酴米、酸浆、甜糜,一次又一次浸泡、压榨、发酵、澄清、蒸煮,要历经多少次水火与凌轹,才得以将那最卑微的秫米,变作人人赞不绝口的美酒佳酿。

  可就算脱胎换骨成了名酒又如何?还不是依旧进了享受者的口腹!我涩然一笑,一口饮尽,又斟了一盏。

  脑中晕眩之感令人不觉有些飘然欲飞,我想我大约是醉了。

  “……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而今,那双春荑般的素手,再也不能为我送上亲自采撷的鲜花了。不久之后,她便要沉睡于江北冰冷的硬土中,再不见江南呢喃双燕子,花月正春风。我怎能让她孤寂地留在异乡的幽冥中,横泪永夜?

  我又斟了一盏,这回却有一只手拦住了我的腕。

  “耽饮伤身,适可而止罢。”

  我一把推开那只手,“伤身或是伤心,都是我自己的事,不劳晋王殿下费神。”

  他面上微泛起怒色:“我费了一番周折进来,可不是为了看你借酒浇愁的!”

  我斜睨他,笑道:“大门在左手侧,晋王请。恕下臣酒醉不便送驾。”

  “你——”他果然气得不轻,却很快恢复了常色,“重光,难得独处,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赌气上。‘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我承认,你的回信令我动心不已,尽管它或许并非出自你的真心,但我依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思念之情。而今你也无须使用欲擒故纵之计试探我,早在我想杀却下不了手之时,你便已赢了。”

  我轻晃着酒盏:“晋王,其实你清楚得很,我并不爱你——至少目前不爱你,我只是有求于你。”

  他叹道:“你的坦城比欺骗利用更伤人……我宁可你对我施美人计,也胜过用这般冷静的交易的口吻令我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

  赵光义实是个聪明人,论心计,我远不是他的对手,而我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筹码,是他对我的情。他对我的情有多深,我的胜算便有多大。我如同溺水之人,他是那根我唯一可见的浮木,我紧紧箍住他,要么逃出生天,要么一同灭顶。

  我缓缓笑了:“你要称之为交易也可以,当然,我会付出令你满意的代价。”

  他目中隐有怒火。

  真可笑,垂涎已久之物,屡次不得手他不愠,而我如今主动送上,他却不悦了。

  可目前我关心的并非此事,而是他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我需小心谨慎地试探出,他的底限究竟在哪里。

  “你且自考虑,这个交易做得做不得。”我干脆弃了杯盏,直接执起酒缶往口中倾倒,吞咽不及的余沥涧泉般蜿蜒而下,浥湿了下颌脖颈,晕红了素袍单襦,一团团绽开,如满阶红叶暮,最是留不住的相思枫丹,冉冉秋光。

  他劈手夺过酒缶,在地上摔个粉碎。那一滩残酒,血也似的红。

  我轻笑一声,溟濛着眼,拿根牙箸去敲击酒盏,曼声歌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一帘风月……”他凌空抱起我,目光幽深又炽盛,沉声道,“为这四字,就算是交易我也做了!”

  我凝视着胸口殷红的酒渍,那是一团殷红灼热的火焰,焚烧着我的肌肤血肉,直至燃尽我僵死的心。我似乎可以真切地感受到这焚灭的炙痛,不禁淡淡一笑:“终究还是污了……”

  “只不过是件衣袍,没甚可惜。我知道你极爱干净……”他掀帷而入,穿堂过室,来到雾气弥漫的汉白玉浴池,将我放了下来。

  湿热的水汽腾腾扑在面上,温暖却令人窒息。我缓缓解了腰带,外袍,内襦,层叠落在池边,一色的白,如我夜半无数次见到的照窗冷月般的苍白。我缓缓滑入池水中,伸手拔去发簪,及腰乌发泉瀑般泼洒而下,在水面一缕缕,一片片蔓延开来,随着涟漪柔软地荡漾着。我微阖了眼,无视赵光义目中足以将整池水蒸发殆尽的欲火,将全身筋骨肌理放松在这舒适无比的热源中,轻叹了口气。

  哗然水声中,他紧拥着我,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整个揉成一团,压实,嵌到他的血肉里去。

  我看着自己水中的乌发,卷曲交织,粘腻在他亭匀的背肌上,如盛放的玄色菊花瓣,没来由地一阵反胃。强自忍住,撇过脸道:“你还没问过我,究竟有何所求。”

  他微微一僵,松了手,道:“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窥测着隐藏在他沉静的面色与幽邃的目光之下的心绪与意图:“你能为我做什么?”

  他露出倨傲而凌然的神色,这神色,几乎与他的兄长一模一样:“我早说过,我会为你忤逆他,我会迫使他放手。他无从选择,因为他是皇帝,他必须为他的天下而放弃私情。”

  “倘若……我要你,不止是忤逆他呢?”

  他目中精光一闪,浮起复杂难解的笑意:“哦?你还想要什么?”

  我心中憾然叹息。潜伏在那笑意中的,是森冷而凌厉的煞气,压抑着不欲泄露,却非无迹可寻。看来,他的底限,就在那了。

  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小周后的遗体。我要亲手将她送回江南,葬在金陵。”她留在这里,不知还要蒙受怎样的侮辱,我要带她回去,然后,永远守着故土,陪着她。

  他眉一扬:“只是如此?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要为她报仇是不是?”我冷笑一声,“你猜对了,我的确想为她报仇。只是,我心里清楚得很,这个心愿若欲实现,比登天还难。首先,你是决计不肯答应的。我看出了,你对他的感情,远胜于对我;其次,他若死于非命,届时举国戒严,我与小周后便出不得开封了!”

  他的手由我的面颊一路抚下:“重光,你很聪明……”

  我在他的手划过腰下时,漫溢出一声恰如其分的低吟。

  他的欲念果然如业火卷了过来,狂热又温情,急切又耐性,一寸寸窥探着摸索着撩拨着,想用他那灼热的火沸腾的浆将我一同燃烧。他要的不是征服,而是驯服,不止是我的身,还有我的心,他要用极缠绵的吻极温柔的拥抱来点燃我的欲望。可是他又如何知晓,我的心,我的魂,早已焚做一堆苍白的灰烬,即使投入再热情的火种,也燃不起半点星火。

  我的肉体与他纠缠厮磨,放松,收紧,吐纳,辗转,魂魄却沉进幽幽水底,冷漠到近乎厌恶地看着鳞栉水波中两具精赤的肉体,颠鸾倒凤,云雨绸缪……氤氲的水汽混合着的喘息呻吟,又如何能分辨,哪一声是狂乱的沉醉,哪一声是饮泣的凄迷。

  我疲惫地将头枕在池边的汉白玉石上,觉得体内空空荡荡,脏腑骨肉俱已抽去,只余下个躯壳轻飘飘地浮于水中。

  他伸手搂紧我的腰身,唇舌在我颈上颊边流连,发出满足的喟叹:“果然是如我所想的至味……”

  我淡淡道:“何时?要我如何配合?”

  他皱眉:“重光,你怎的如此凉薄。莫非你连交欢时都是心不在焉的?”

  我笑道:“对,我是心有旁骛,除非你消了我心中忧患,否则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全心投入。”

  他的唇舌沿锁骨一路而下:“给我三日时间准备……”

  我剥离了全身感觉,只将眸子投向半空浅碧色的垂幕上纹路复杂的刺绣。三日,只要再忍耐三日,便能彻底摆脱这糜烂的皇宫,寒峭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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