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劫-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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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三,四海班的第一二两班已经到了京师,在进了城郊的怀英栈,这是他们每年例常落脚的地方。
徐明的那批手下一向就在天桥及什刹海那儿活动的,这时也更起劲,因为四海班的收入很丰富,举止豪华,设棚,围场子等粗工,他们自己是不屑为之的,都交给当地的混混青皮流民去雇工代办了。
这也是一种笼络的手段,他们不惜代价,让那些活在京师的游侠儿尝足了银子,到时候就是他们的外围人员了,而且有几个较有实力的混混儿头子,更受到他们的笼络。
徐明手下的四大金刚都拉上了线,因为这个人是京师扒手的领班,白莲教拉拢他们,一则是要他们帮忙,在班子献技时,不要在场子动手脚,举凡他们的手下小弟兄,四海帮都有一份相当的表示。
而且附带委托他们的一个工作,就是保障场子里人客的财物安全,不要让外地的各门中人混来。
四海班管事是个叫罗大成的中年人,白胖胖的脸,一围和气,长袖善舞,交际广阔。各进宅院,官面上人情都很熟,九城巡捕营,顺天府衙门,甚至侍卫营,跟他称兄道弟,做人很和气,就是见着了那些青皮混混儿,也一样地拍肩膀认兄弟!”
这样的一个人来负责筹备事宜,自然没有行不通的,这天是在他四海春酒楼上设筵招侍四大金刚
这四个人是徐明的忠实伙计,但是在北京城却比他们的龙头大哥夜游神徐明叫得起字号.四个人的姓刚好应着百家姓上关的四位,也是四城的老大,各管一方。
四个人磕头拜了把子,次序的排列正好应着百家姓上头的次序,因此他们的本名倒是被人忘了。
赵大、钱二、孙三、李四,有人在称呼下加个爷字,有人在下面加个哥儿,都是以各人的身份而定。
罗大成等他有了七八分酒意时,说话的舌头也粗了,方在身边取出四张银票,面额都是一千两的。
分塞在四个人的兜儿里,当然在没塞过去前,已经亮了一亮,让他们看见了票面上的数目。
赵大立刻道:“罗爷,您这是干什么?’
罗大成笑笑道:“这是敝上韦老爷子的一点意思,是专诚奉上四位的。”
“那怎么好意思,前两天已经拜受过厚赐了。”
“不,这是韦老爷子另外有事要央求各位的。”
钱二瞪大了眼道:“罗爷,您这不是骂人吗,这些年,咱们受韦老爷子的照顾太多了,老爷子有差遣,吩咐一声就是了,干吗如此见外呢。”
口中说得客气,然而对塞进兜儿里的那只手并没有拒绝,一付贪婪的形相使得罗大成更为放心了,笑笑道:“老爷子创这个班,虽说靠大家捧场,日子还能凑合,但是开销也不小,别人不清楚,四位是明白的。”
孙三拍着胸膛道:“罗爷,这些咱们都知道,是不是又有人想跟老爷子打秋风,您说好了,只要咱们做得到的,一定不会叫您失望。”
李四跟着道:“凭咱们四块料,没有办不到的事,不是兄弟说句狂话,天下是呈上的,内城是官面上的,外城可是咱们哥儿四个的,就算九门提督吧,在衙门里他是大人,出了内城,见了咱们哥儿几个,还得避着点呢。”
赵大看了他一眼道:“老四,你太狂了,我们算是什么,无名小卒,从那一头算也轮不着咱们。”
然后他向罗大成凑近了一点,压低嗓子道:“罗爷,咱们虽然上不得抬盘,可是江湖上有句话,强龙不压地头蛇,明的不行,咱们可以来暗的,您要搬谁的脑袋不出三天,咱们就是拼了命也会给您送上来。”
“不,不,没这么严重,只是韦老爷子所居的松庐,这两天发现有些不明身份的人物走动,老爷子希望能够把他们的底子摸摸清楚。”
李四连忙道:“何必费这么大的事儿呢,我带几个人,把那些没长眼的东西给架了送到您那儿去。”
罗大成忙摇手道:“使不得,四海班吃的是江湖饭,老爷子不希望开罪江湖朋友,再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不是猛龙不过江,四海班是走江湖的,没有点玩意,恐怕也难得到大家这么抬爱,尤其是南海班表演的那些飞刀绝技,也是货真价实的真玩意儿,一般的江湖人,还未必能耍得出,因此,敢惹上老爷子的人,多少总有两把刷,要是伤了贵弟兄,叫老爷子心里过不去。”
这家伙果然厉害,口蜜腹剑,嘴里拦着,语意中却充满了挑拨的意味,果然把李四给逗火了,一拍胸膛道:“罗爷,这叫什么话,我老四就不信这个邪,凭他是天王老子,我李四也得扳扳他,你放心,这交给我了。”
罗大成还假惺惺地道:“四爷,这是何苦呢,摸清楚对方的底子,等明白是何方神圣也就行了,假如是知名的江湖人物,我再托在江湖上说得起话的朋友去探探他们的口风,只要他们胃口不大,咱们就花钱消灾,四海班成年在江湖上走动,总是以和气为上。”
赵老大究竟比较稳重,摸了摸身边的银票道:“罗爷,咱们受韦老爷子多年的照顾,总得尽一分心,罗爷既然交付下来,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咱们也得顶上,因此这桩事儿接下了,不过罗爷,咱们的弟兄都是在京师混的,只要在京师附近百里的人物,那怕是皇上的私生子,咱们也能掏出底来,但是在外面的江湖人,咱们实在认识的不多,罗爷对那些人想必也留上心了,罗爷这么宽的眼皮子都未认出来路,因此要掏他们的底,说句良心话,也只能碰运气了。”
罗大成脸色有点异样地道:“是,赵大爷,兄弟只是请各位帮个忙,可不敢一定要各位办得成。”
赵大一笑道:“罗爷瞧得起,把事儿交给我们,怎么样也得给罗爷一个交代,兄弟只是说明办事时可能会有扎手的地方,暗的不行,就只好明着来,那怕是牺牲两上弟兄,讹上他们打人命官司,也得把他们的底子给盘出来,而且咱们一定会找个说得通的理由,把事情搅到自己头上,绝不会扯上韦老爷子,也不会沾上四海班。”
罗大成笑道:“赵大爷明白,赵大爷明白。”
赵大笑笑道:“兄弟们既然在这一行上混生活,多少总有点成算,事儿该怎么办,用不着罗爷多吩咐,只是有一点还请罗爷见谅的,就是我们的弟兄都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大侠客.他们不在乎拼命赌狠,却不是光凭交情就支使得动的,事儿容易办,一点顺水人情,咱们就算孝敬了,但是真要有什么损伤,那总得让他们过得去。”
罗大成是个玻璃心肝的玲珑人物,还有什么不明的,闻言一笑道:“那当然,今天只是向四位表示一点意思,真到要麻烦贵兄弟要出力的时候,一定不让他们白出力,只要赵大爷报个数儿,兄弟一定如命。”
赵大笑道:“罗爷这么聪明,兄弟也不便说什么了,现在还不知道究竟,自然无法预计,只要罗爷有句话放就行了。”
赵大的算盘稳,钱二的算盘精,闻言立刻道:“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亲兄弟明算帐,先小人后君子,把话说了,我们也好对小兄弟们开口,把愿许出去,他们办起事儿也有劲些,罗爷,您说是不是。”
一个比一个精,罗大成感到这些家伙不简单了,但是事情已经说了出去,却不能收回,只得道:“是,是,那就请二爷吩咐下来吧。”
钱二盘算了一下道:“对方究竟有几个人。”
“目前只发现了三四个,每天总在松庐附近转,庄里也派了人出缀了两次,结果不是把人跟丢了,就是缀下去的人也没影子。”
赵大立刻沉下了股道:“罗爷,您这就不够朋友了,这种事儿您请早说,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韦老爷子的松庐,我们得了您的交代,周围百丈之内,绝不让弟兄们前去滋事,因此对老爷子使唤的人,我们都不认识,可是既然被派出盯梢,一定是过得去的,连你们也着了人家的道儿,我们如果不经心,随便派几个不当力的小弟兄,那不是白送性命吗?”
罗大成有点讪然地道:“兄弟还没来得及说,只是先请四位答应下来,兄弟自然会详加奉告的。”
孙三儿是专扮白脸的,红脸黑头都唱过了,该轮到他开腔,因此他笑了一笑道:“罗爷说的也是,事情只谈了个起头,还没往深处说呢。”
钱二笑道:“罗爷,您还没开口,我们已经想到了,可见我们办这种事儿是行家,我们不妨先拍个胸,把事情搅下来,绝对给您个明白交代,只是……”
他把尾首拖得很长,就是等罗大成接口,罗大成连忙道:“钱二爷的意思兄弟明白,这么办吧,干脆四位开个总数,把事儿给包了下来,兄弟再照四位的成数补上一份。”
赵大把兜儿里的票子掏出来,在他面前一晃道:“罗爷,您要是这么办事儿,大可以省了,就拿这一份儿,凭你的面子,经巡捕营的谢头儿那一述,事儿准保办得成,您要是不方便,兄弟也可以代劳,说不定谈谈斤两,还能倒找回您几个,因为这是公私两便,不花钱,按实申告,他们也得照办不可,兄弟,你们陪罗爷坐坐,我这就找老谢去,半个时辰后,我就来回报。”
说着又掖起了银票,拔步就走,罗大成忙拖着他道:“赵大爷,你别忙,兄弟既然已求了各位,就是不想麻烦他。”
钱二也帮忙拖住道:“大哥,坐下谈,罗爷是个明白人,能找官面上办的事儿,就用不着我们了。”
赵大坐了下来冷笑道:“这是罗爷自己不痛快,只有三四个人,谁都办得了,只是咱们跟官面上不同,他们逮了人必须落案,咱们可以不闻不问,只是他们掉了脑袋,有官家的抚恤,是因公殉职,咱们叫人剁成八块,还得自己收埋,而且还不定要赔上多少条人命呢?四千两银子,就买了咱们的命去,当真咱们的命就这么贱。话说得难听,脸色更难看,罗大成也很不是味儿道:“赵大爷,罗某一直对各位十分恭敬,有话好说,何必来这一套呢。”赵大一拍桌子道:“你敢不恭敬,姓罗的,不摆平咱们这一关,四海班要是明儿能开锣,你就拿刀子砍下我的头来当尿壶,妈的,叫你一声罗爷是抬举的,别以为赵大爷吃了你的,喝了你的,拿了你的,就得听你的,你要是这样想,就是油朦你的狗心眼儿,我赵大爷打十三岁开始在京师混天下,就过的是吃人喝人拿人的日子,那是有你这种孝子贤孙孝顺,你要是不服气,尽管拔腿起来走路,赵大爷不叫你爬着过来跪下磕头,老子就是你小姨子养的。”
不愧为市井豪雄的本色,说翻脸就翻脸不算,而且开口就是连荤带素,红的白的一起来。
罗大成多少还算是在京师叫得开的人物,四海春又是最大的一间酒楼,虽然他们是在一间雅座里,可是跟外面的统座也不过一墙之隔,何况他们进来时,很多人都瞧见的,叫人如此指着鼻子痛骂,面子上怎么下得去,霍地站起身,正待发作,但是门帘一掀,一个穿着长袍,叨着旱烟袋的老头儿垮了进来。罗大成一见那老头儿就泄了气,期期艾艾地道:“坛主,您来得正好。”老头儿凌厉的眼光在他脸上一扫,冷冷地道:“罗大成,你越来越能干了,居然直呼老夫的名字了,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罗大成身一震,面色如同死灰,连忙垂下双手,正要开口,老者已经不让他抢嘴了,沉声道:“跪下,掌嘴廿下。”罗大成不敢违拗,乖乖地跪了下来。左右开弓,着着实实地打了自己廿个嘴巴,一张白脸顿时肿了起来,像是付灌了水的猪肺,红得发了紫。老者哼了一声,才向四大金刚拱手道:“老朽姓方,乃方正之方,贱名子玉,乃子女之子,玉石之玉.草字谈祖,谈话之谈,祖先之祖,是松庐的师爷,敝上做官的时候,老朽就司幕掌理钱柜,敝东翁退隐,老朽因为宝主相处极为融洽,才跟着管帐,罗大成是敝东翁身的书童,平日看他能干,提拔他起来,管管外面,那知他竟如此无法无天,作威作福起来。”
钱二忙道:“原来是方老夫子,失敬,失敬,其实刚才也没什么,是我大哥太急躁了一点。”
方子玉笑道:“钱二爷客气了,老朽恰好在隔壁后面陪个朋友用饭,都听见了,那不怪赵大爷生气,是那小子太不像话,他连对老夫都敢直称字号,平时狂妄可知,赵大爷,请看在老夫的薄面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他一连解释了半天.无非是把罗大成不慎漏出的坛主二字掩饰过去,四大金刚肚子里有数,但故意装糊涂,而赵大也落得藉机收蓬,笑笑道:“老夫子客气,敝兄弟虽是粗人,但也混了多少年,若遇上个知己的,这条命舍了都行,但是要把我们当冤大头耍,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