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暖碧落-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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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将箭壶放于脚边,碧落倚住门旁的木柱,弯弓搭箭,冷静地一枝枝射着。
失去知觉的手居然很稳,半点不见抖动,于是,那奔驰着的鲜卑骑兵,便一个个地落马。
碧落常嫌自己记得的事情太多,但这一刻,她终于把什么都忘了。
什么恩,什么情,什么爱,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兄妹父子,尽数被抛往脑后,再无法动摇她丝毫的情绪。
骑兵频频落马,依旧悍不畏死地冲到了跟前。碧落没法再射箭,叹息一声,大步冲出,流彩剑如霞光乍投,刹那间映亮了灰蒙蒙的天空,也映亮了那双如夜的黑眸,迸溅着妖异而嗜血的火花。
原来,仇恨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把正常知觉的人,完完全全改造成嗜血的魔鬼。
剑出,马嘶,人落,寒光闪过,血雨飞起……
隐隐,前后方又有了动静,更大的暄嚣如海浪般一波高过一波席卷而来,带了辨不出的喜悦还是惊恐的汹涌情绪。
碧落依稀看到了围住自己的十余名骑兵沾惹了那种情绪,却根本没去想发生了什么事。
她红着眼,只想眼前的人死去,全都死去。
越来越多的骑兵涌来,有的从身畔仓皇地一闪而过,有的驻下马来帮忙,有的刺来两枪,再匆匆撤退。
碧落并没觉得累,手中的宝剑却已越来越重,步履也已踉跄,明明已尽量灵巧地闪避,明明没觉得自己受伤,可素衣上却有越来越多的地方破裂,露出雪白的肌肤,渗出殷红的鲜血。
前方的宝剑,又快要递入被逼落马下的骑兵心脏;而身后,一杆长矛,正要挑入她的背心。
秋千索 心疾未痊莫相询(一)〖实体结局篇〗
碧落没打算停止手中的宝剑去闪避。
她似乎杀了不少了吧?
够本了,嗯,应该够本了。
三姑,龙凤胎兄妹,小聆儿,赵婶……
纵然被践踏成泥,他们也该很快能在另一个地方相聚。
流彩剑飞扬如虹,激起最后的华彩,刺入前方骑兵心脏时,矛尖破空而至的风声,已让后背的肌肤生凉,汗毛倒竖。
碧落已做好了被那矛尖贯穿的准备,垂了手,冷冷仰望着灰黯的天空。
这时,头顶的天空忽然一亮,一道清冽至极的白光乍然闪过,和她的流彩剑一般飞扬如虹,华光耀眼,刺痛着瞳仁,让她忽然之间便有泪欲涌。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那根矛尖再也没能刺入她的后背。
一名手持长矛全身胄甲的年轻战将,正领着秦军服饰的骑兵,奔杀而来,沉郁的眸子,紧紧锁定在碧落面庞,带了一抹浮云般清淡不明晰的温柔。
“杨定,是杨定的兵马到了!”
本来还在纠缠的西燕骑兵,忽然纷纷拨马,调头而去;两侧的幸存居民,躲在门内,往外掷着石块和木棍,啜泣着,叫骂着……
杨定,杨定是谁?
好熟悉的名字,而马上的那年轻将领,好熟悉的面庞……
碧落盯着眼前的男子,迷惑着,直到他跃下马来,握住自己的手,才觉出他的掌心好暖,好暖,暖得自己受不了,周身一震,便软倒下去。
“碧落!”
意识模糊前,她听到那男子那么伤感地唤了她一声。
同时,她觉出了自己掌心的寒冷,冷得再也握不住流彩剑,“当啷”一声落在了脚下……
再醒来时,她已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之上,绣着如意团花的宝蓝锦衾,垂着精打流苏的丝帐,还有榻前乌檀木的山水屏风,都在提醒她,这里并不是她住的小屋。
略略一动,周身都酸痛得不堪,几处伤口,被紧紧包扎了布条。
她不觉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终于在痛楚中记起了发生过的事,然后几乎立刻下意识地去抚摸自己的小腹。她摸着了坚硬的一团,虽然穿着秋衣看不出,可碧落已能感觉出它的微凸。
九死一生,它居然还不屈不挠地陪着自己!
而其他曾经陪着自己走过的人呢?
还有,她似乎看到了……杨定?到底是真是幻?
碧落转着眼珠,忽然感觉出一丝异样来;等屏风后转过三个男子来,她才悟出,原来屏风后,一直有人在说着话,但从自己的那声呻吟发出后,话语声消失了。
三名男子中最年轻的一个,穿着墨青色的袍子,黑发不听话地从冠中跑出,垂落在俊朗的眉眼间。那深郁的眸子,默默与碧落对视片刻,慢慢蕴了阳光的暖意。
他踏前一步坐到床榻前,温暖的手指伸出,轻柔地去擦她的面颊,低声道:“别哭了,这不是没事了?”
“杨……杨定……”
碧落终于唤出那个名字,伏倒在他的肩头,无声的落泪,渐渐转作呜咽着的悲泣。
杨定迟疑了一下,唇角勉强弯了一弯,伸出一只手,将碧落拢住,轻轻拍着她的肩。
那和杨定一起的男子,一个是堡主辛牧,还有一个碧落不认得,乃是平远将军赵敖,与杨定俱在附近,见警报烽烟燃起,星夜来救,总算不是太晚,辛家堡虽然死伤惨重,到底有七成以上的百姓得以保全。
辛牧笑道:“当日末将见碧落姑娘所持宝剑与公子的一模一样,分明是一对儿,就猜着多半和公子有些瓜葛,即刻叫人通知公子。公子传话,让好好照顾碧落姑娘,末将便知猜着了。”
赵敖笑道:“可不是么,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什么解不开的结?杨将军,不是我说你,明知这兵荒马乱的,怎么还让她孤身出来?知道她在辛家堡,也不叫人来接,就更过份了!”
杨定一笑,并不分辩。
辛牧等见二人行止亲密,也不好多呆,各自告辞,杨定心不在焉,等他们踏过屏风,才记得起身相送,不免又被嘲笑一番。
碧落痛哭一阵,心境已平和许多,渐渐明白自己能在这里安稳呆了许久的原因了。
辛牧一族迁自仇池,如今并不称杨定为将军,而径称公子,隐然有以他为主之意,显然是忠于仇池杨氏一系的旧将,并且认得杨定的宝剑,方才对碧落格外关照。
如此看来,碧落到辛家堡没几天,杨定便已知道了。辛家堡离长安不过两日路程,杨定居然不曾叫人探望过一次,也便见得并不是很想见她了。
想起当日杨定决绝扔掉的剑穗,摸着腹中慕容冲的骨血,碧落苦笑。除非杨定疯了,才会如先前般念着她。自己方才忘情哭泣,只怕已让杨定难堪了。
果然,杨定送了二人回来,再没有坐回榻边,只在一旁的条案边坐下,自己斟了一盏茶,慢慢喝着,许久才抬起眸,问道:“碧落,听说你本来准备远行的,打算去哪里?”
碧落一抓锦衾,指骨间用力过度的酸痛顷刻传来。她垂着头道:“恩……我打算去淮北,找我奶娘。”
秋千索 心疾未痊莫相询(二)〖实体结局篇〗
“你奶娘奚氏么?”杨定啜一口茶,淡淡道:“春天的时候,你回宫的第二天上午,天王便派人去接了;傍晚时虽发现你离开,却没有叫人追回去接奚氏的人。所以,现在奚氏在长安。天王还帮她找到了嫁在长安的女儿,一家人过得挺好的……如果没有战争。”
碧落再不知有这样的缘故,呆了片刻,才道:“那我还去那个山里小村庄,那里也好。”
“那你当初何必出来!”
杨定忽然将茶盏重重拍到案上,高声喝问。
他瞪向碧落的眸子不掩恨怒,异常明亮的跳跃好一会儿,见碧落明显瑟缩了一下,方才收回眼神,和缓了声音:“对不起。刚和赵将军他们喝了酒,有点醉了。”
碧落倚了墙坐着,抿起唇,再不说话。
空气拧僵了好一会儿,杨定终于叹息一声:“现在不是去淮北的时候。不说关中西燕军出没不定,大秦本身还有不少封疆大吏居心叵测,到了洛阳,又进入后燕和长乐公交战的地界,江东晋廷也时不时插上一脚,一路关卡森严,早已道路阻绝,你怎么去淮北?”
碧落喉嗓间不期然又哽住,吸了两下鼻子,压下心酸,才低声道:“我试着从小路过去,便是到不了,死在路上了,也是我的命。我不会怨天尤人。”
杨定似乎想笑,他还真的呵呵干笑了两声,低沉道:“你是在告诉我,你的路是自己选择的,错了对了,都是你认定的,不会后悔,是么?”
“你多想了。”
碧落别过脸,拢着双手揉着干燥的脸庞,悄悄将眼底的泪光拭去。
“我多想了……”杨定重复着,慢慢走到榻前。“那便好,我不多想,你也别自寻死路。我带你回长安吧!”
碧落一惊,脱口道:“我不回去。”
杨定皱眉:“为什么?你既然离开了……他,自然应该回到天王那里去。难道你不想再见见你的生父,和你的乳母吗?”
碧落惨然一笑:“杨定,你以为,我还回得去么?”
她抚上自己的小腹。
杨定既然早与辛牧有联系,自然不会不知道,她怀了慕容冲的孩子。即便苻坚容得了她回头是岸,又怎容得了自己的女儿生下连害自己两个儿子的慕容氏骨血?
应该快到傍晚了,屋中光线很暗,杨定的脸庞大半浸在昏暗中,连眸子都那等黯淡,看来好生疲倦。
那种自骨子中散发的疲倦,似乎与上午的激战并无关联。
难道,是碧落让他感到疲倦了?
“碧落,我们成亲吧!”他忽然冷静地说着,眉宇间没有任何波动,不论是欢喜,还是激动。
“不……”碧落意外之极,毫不犹豫一口回绝。
带了慕容冲的孩子嫁入仇池杨家,这对杨定是何等的侮辱?又叫她自己情何以堪?
“我是说假成亲!”杨定又坐回了案边,拿了华铤剑,用帕子擦拭着,不耐烦般说道:“我给你个名份,让你能顺利产下能为天王所接受的孩子,如此而已。如果局势稳些,我便找机会护送你去淮北隐居;如果还是这样动荡,我只能……在一天,便护你一天。如果大秦败了,或我死了,慕容冲攻进了长安,你可以和他说明,继续做他的宠姬。”
他用掌心托起华铤剑上一缕杏黄的剑穗,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沉郁地低声道:“我欠你的,就用这种方式来还吧。还到我死了,也便两清了。”
如有万千钢针,缓慢而有力地扎落心头,碧落听到自己的抽气声,面部肌肉却僵硬着,无法挤出一丝欢喜或悲伤或意外的神情。
许久,她才平平淡淡地回答:“杨定,你不欠我什么。我虽救过你,可你也帮我过很多次;何况今天你又救我一命,要欠,也是我欠你的。”
“呵!”杨定冷笑一声:“今天救你,只是我身为秦将的职责所在。别说你是秦王的女儿,便是普通平民,我也会出手,所以你根本无须放在心上。”
“是……是么……”碧落双肩微微地抽动,带了艰涩的鼻音,干哑道:“可为什么我觉得……我欠了你很多,很多?”
杨定转过脸,出神般望着一侧的窗棂,声音平板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如果你觉得欠了我很多,那就听我安排吧。这战乱频仍的,别流浪在外面了。以后出了事,谁还有空跑来救你?白白让天王为你忧心!”
他说着,提剑立起,向外走去:“我还有些事去和赵将军他们商议,你最好尽快恢复过来,明天我们就回长安。”
墨青色的袍袂在屏风边一飘,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居然不曾再回头看她一眼。
杨定……
到底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不再嘻嘻哈哈潇洒不羁,不再笑容明煦如阳光灿耀,不再有事没事向她温和凝望,更不会再抛开一切千里万里伴她身侧。
眼前的男子,沉着,冷淡,孤峭,脾气也坏了很多,再不愿让人轻易感受到他的温暖。他甚至已经懒得再骂她一句全无心肝了。
其实,她的确全无心肝,叛他,伤他,辜负他,居然还敢希望他对自己还留有几分情意,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借她片刻坚实的肩。
碧落猛地将被衾一拉,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