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久天长-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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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直哆嗦。
“姐姐……”安和低头,嘴里小声地向姐姐求救,“我们是不是……”
安平一脸优雅而又贵气十足的笑容,却从嘴角挤出三个字:“别说话。”
“哦。”安和空着的左手攥紧了衣袖,头低得更厉害了。
就在安和的头几乎要埋进地底的时候,儿子顾惟以不被人瞧见的幅度拽了拽她的手腕。安和连忙抽回手,摸摸他的脑袋,轻柔地问道:“怎么了吗?”
顾惟指了指近在眼前的宛佑,撒娇般地对安和说道:“娘,我可不可以和宛佑坐在一起?”
他的声音本不很大,可还是被耳尖的如意听到了。
正巧他们三人也走到了如意桌前,于是他笑着起身,拦下了两位姑母,弯腰对小表弟说道:“和哥哥坐在一起好不好呢?”
顾惟很认真地想了想,问道:“可是,你是谁呀?我从来没在泮宫看见过你。”
没见过正常。今年十岁的顾惟与宛佑是同龄人,当如意离开泮宫的时候,他也就只有七八岁,刚刚被接进泮宫,由太傅亲自传授学问。
如意乐呵呵地回答:“我?我是宛佑的哥哥,按理,你得喊我表哥才对。你忘了吗,每次家宴,我都坐在这个位子上。”
“真的吗?对不起,我都不记得了。可也不能怪我呀,如意哥哥每次都坐在这里,人这么多,你又坐得远,我看不清。”
既然是表哥,那……
顾惟抬脸,询问似的看着母亲。
安和点点头,轻轻将他推到如意面前,对儿子说道:“小惟,既然已经喊了如意哥哥,那咱们就坐在如意哥哥这边,好不好?”
顾惟也很喜欢这个笑得和善的大哥哥,他是顾家唯一的孩子,泮宫中也没有比他大很多岁的哥哥。如意的出现与示好,无疑让他多了些意外与惊喜。
暂时放弃了与宛佑坐在一块儿的想法,顾惟高兴地拉着母亲紧挨如意坐下了——反正他只是想找个能陪他说话的人。
上次他和娘的位子靠着一位喜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爷爷。结果对方满身的酒气,还不愿意理会小鬼头,害得他有问题都只能跟娘讲,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张望了下四周,顾惟小小声地跟如意分享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这里有好多好吃的哦!可惜大伯生病了,爹也没法来……嗯,他们没有口福——幸好我跟着娘来了!”
如意喷笑,越发觉得这个孩子比自家小弟还要可爱。
就在如意逗小孩儿的时候,安平撇开安和母子,朝敏彦走去。
敏彦按兵不动,只静静地看着这位据说在顾家很是精干的姑母。
安平来到敏彦面前,放开并拢于胸前的双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头盒子。
木盒表面纹理粗糙,对于看惯了宫中珍宝的敏彦来说,这么个平凡无奇的小盒子,难得没有多余缀饰,反而有种亲切感。
安平将盒子交给了敏彦。
“姑母这是?”
敏彦略一扬眉,出声询问。
安平再向前走了两步,搭上了敏彦的手,让她握紧盒子,然后才压低嗓音,缓慢地说道:“敏彦,你都登基将近一年了,姑母也没表示什么。你是知道的,自从公公走后,顾家江河日下,往年那些所谓的亲信们,不知忠信做人也就罢了,却又要惹出这些事端……唉!”
敏彦半垂了眼睑,嘴角微微一抬,“姑母这话,可是在向朕抱怨那些仗着已故丞相的威名而有恃无恐的官员么?”
安平笑笑,好像没有听出敏彦话中隐含着的意思,“其实我已与夫君商量过了,我们一致认为该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安平又按了按敏彦的手,示意她多加关注那个看似平凡的木头盒子,“里面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敏彦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位曾经被皇父大力称赞过的年长姑母。
安平脸上的诚意一览无余。
家宴进行得很顺利,没人喝到烂醉如泥,更没人胆敢借酒闹事。
回到熙政殿后,敏彦洗去一身酒味,换上了厚实的衣服。绕出屏风,她看到摆在桌子上的木盒,不禁顿了脚步,就这么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顾家会送来什么呢?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软软的棉布擦着头发,渐渐神游天外去了。
敏彦一般不会沐浴很久,温颜算好了时间,便拿起了一件干净的、未经任何香料熏染的短披风进了屋。
所以,他正巧逮住敏彦没擦干头发就呆在桌边,手指还捏得紧紧的,像是在和谁较劲。
温颜见她这样,也不好发作,只能扯走被敏彦压在胳膊肘下的棉布巾子,仔细地为她擦起已经半干了的头发。
明明身体比一般人都要差,居然还敢这么不小心。
温颜脸色沉沉,一副准备与敏彦认真理论的样子。但他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如常,以着不弄疼敏彦的力道,一缕一缕地揉擦着。
愣了好一会儿,敏彦这才从桌上拖过盒子,蹙眉道:“会是什么呢?”
“里面装了什么,打开一看不就知道了吗?”若不是两手都在工作中,温颜还真想敲她的额头。怎么一多喝几口酒,她就会变成这种迟钝的样子了?
“对啊,打开来。”
敏彦郑重其事地点着头,先固定住了盒子,又慢慢地掀开了盒盖。盒盖有些难打开,她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在温颜的帮助下,取出盒中物品。
是厚厚的几沓发黄的纸条。
粗粗浏览了一遍纸条的内容,敏彦忽然像是醒了酒似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无比,同时又用冷静到极点的声音说道:“好一招舍车保帅!”
“里面写了什么?”温颜满意地放开了她的头发,随口问了句。
“这些,都是顾其志在世时留下的明细账!”敏彦难以置信地抖开所有的纸条,一阵哗啦啦的声响过后,她盯紧了木盒,像是要把它盯出几个窟窿、以便她能找到更多的讯息。
温颜不解:“明细账?”
“嗯。里面详细记录了曾经送礼的官员,送的是什么也详细记下了——全是些稀罕玩意儿,而且就我刚才看过的那些,银两的数目也都个个超过一千。”
敏彦从桌边离开,亲自取来了火折子,点着了在她沐浴前就已被熄灭了的几盏灯,屋内很快就亮堂起来。然后,她将盒中物品全都倒在桌上,观察了片刻,从中抽出了一张明显比其他稍大的略白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细长工整,清秀明畅。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张由姑母安平所写。
看完后,敏彦默不吭声地又把所有东西收拾进了盒子里。
“明天记得要宣来苏大人……啊,不行,明天初一,可能喊不来舅父了……”她一边嘀咕着,一边又将盒盖紧紧地盖上,“要不就直接把这个扔给皇兄?不好、不好……”
温颜抽走了她手上的那张纸条。
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希望敏彦能看在安平安和姐妹二人的面子上,饶过顾家兄弟,至于证据以及其他物件,顾家都愿意双手奉上,只求清算的时候稍微放他们一马,他们自会感激于心,并承诺不再靠近权力中心。
温颜道:“安平公主真是好胆识。”
敏彦笑了起来:“皇父以前就说过,安平姑母实乃女中大丈夫,凡事若经她之手,绝对不会落下丝毫把柄。这回,想必也是被逼急了,才出此下策,通过舍弃那些依附在顾家的党羽来达到自救的目的,又能解决掉原本甩也甩不去的诸多麻烦……无论如何都是对他们顾家有利,朕真是不该答应才对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这些可是对户部的案子大有帮助的。”温颜当然不信敏彦会拱手让出这大好机会。
敏彦双眼熠熠生辉,“全数交由刑部审查。另外,朕听说两位姑父一向安守本分。父亲犯下的错误,本不该由儿子承担的,所以,朕决定赦免他们,也不再诛连顾府其他人等。但是……”她附加了但书,“顾家兄弟必须官降一级,没收半数家产。”
温颜笑道:“这样也算是给足两位公主面子了。”
敏彦道:“单纯地整垮一个小小的顾家,可不是朕的初衷,惩治他们那遍布各地的喽啰才是朕的根本意图。如果再加上舅父紧锣密鼓的调查,朕想,那些蛀虫这回该被扫除一空了。希望不要再有什么漏网之鱼。”
“不会有的。”等敏彦耍完帝王威风,温颜慢吞吞地挑了挑眉,“那么……陛下的选秀,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进行了——而且还将会是如火如荼地进行。”
敏彦:“……关于选秀的事儿,你就不能放过我一次吗?”
非同小可
正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在老百姓家中,这天都是不必干活、专供享受的,但对于敏彦来说,正月初一却是个烦心事儿纷沓而来的日子。
首先,新年的第一天,敏彦必须开始考虑接下来的一年里要忙些什么。
捋出个所以然后,她还得按照设想中的计划,将一切该进行或不该进行的事情全都罗列出来,方便日后一件一件地慢慢解决。
其次,新年的第一天,意味着她即将面对文武百官的贺岁拜年。
辰时起床倒无妨,因为平常上朝的时辰比这还早。但前一晚有除夕家宴,直到亥时她才回宫,子时方洗漱完毕、安置歇息。熬夜其实也没什么,可问题在于,她一年饮酒不过三杯,昨晚实在是逼不得已、不得不喝,都记不清自己究竟灌下了多少黄汤,今早起床时的头疼正说明了昨晚的饮酒过度。
敏彦一边揉着鬓角,一边忿忿地想着:下次家宴,不管使什么手段,哪怕搬出君王的架子也好,反正是不能再喝这么多了。
温颜听敏彦嘴里不断低声呻吟,便知她身体不适。
在心底叹了口气,温颜默默地将敏彦可能需要的衣物摆在了她面前。
昨晚他能坐在敏彦身边,在别人眼中已是受了莫大恩惠,因此他无法为她挡酒——或者说,他是没资格为敏彦挡酒的,只因他还不是她的夫。
所幸这种情况即将改变。
敏彦硬撑着去接受了百官的朝拜,赐座赐茶后,面对比往日上朝时还要多出好几倍的官员,她落荒而逃,躲避到了景泰殿。
悠哉地坐在殿内品茶的翔成一见女儿逃难至此,不由得笑道:“身为帝王,要体谅下面众臣的难处。”
敏彦道:“这么多人一个一个地叩拜谢恩……还有新年贺礼……想想就可怕。”
梧桐大笑:“你皇父也是这么过来的嘛!同在京城为官,能在朝会上一睹天颜的只有那固定的二三十位大人,剩下的没法时时面圣。人家好不容易逮着了新年朝拜,想亲手将自家备好的礼物送交于你,你却不想领情,这未免也太伤人心了。”
敏彦不敢苟同地端起尚忧刚为她斟满的热茶,抿了几口,说道:“人太多,我若不‘心领’他们的好意,那些贺礼恐怕就会堆满整座大殿了。”
“也是。”
梧桐没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转而同翔成低声商量起回娘家探望父母的事情。
敏彦捧着可供暖手的热茶,含笑细听她的皇父与母后热烈讨论到底是初二还是初三比较好。
“我说还是初二,初二的话,小兰和小叶都在家,我们姐妹也能团聚。”梧桐坚持己见。
“初三更好。大家都挤在一块儿去,苏府那间小小的花厅,可坐不开这么多人。别忘了,你还想带着孩子们一起。”翔成提出反对的理由。
“人多才热闹,所以初二好。”
“人太多了,岳父、岳母会很烦心的,还是初三好。”
“初二!”
“初三。”
……
听着听着,敏彦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她轻松地放下茶杯,一语定乾坤:“依女儿之见,还是明天就去吧。人多确实会令外祖父烦心,但同样的,外祖母喜欢热闹啊!大家难得团聚一回。”
梧桐得意地冲翔成挑挑眉毛:“太上皇陛下,二对一,咱们敏彦陛下都支持我了,那你要不要遵旨?”
翔成道:“岳母大人有言:少数服从多数。罢了,那我就听你们的安排吧。”
然而,当天晚上,北风大作,半夜就飘起了雪花。
敏彦夜里没防备,受了点儿寒,早起时分便喉咙发痒。
勉强撑过朝会,她一回到熙政殿就缩进了被窝。当温颜端来参茶的时候,问她怎么回事,敏彦自知隐瞒不了,只能避重就轻,说自己“似乎”有些受寒。
逞强的下场就是被温颜好一通教训:“亏我晚上还问你一句冷不冷,你怎么回答的?”
敏彦可怜兮兮地顶嘴:“我那不是怕你起来添被子的时候会着凉气吗?”
所以就宁可自己受寒?
温颜忍耐再忍耐,终于还是舍不得对这样的敏彦多说半句重话。他一面派人去宣御医,一面又命人往景泰殿送了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