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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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易他……”我呐呐,想起扬瑶。
“算了,你跟来就好了。”他似乎不想久等,直接叫人备马,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水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来的。
我看了眼坝口的士兵。
扬昊淡淡的说:“以前发生过有人潜入水坝的事情,我不得不加强警备。”
我跟在后面,顺眼观望了浣江。
在怎么近的距离看了浣江,很容易就被它浩然的气势震住。席卷了砂土的昏黄的江水,冲击着堤岸,在石济的峡口卷起几层浪涛,澎湃的呼声响彻。
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几欲跌倒,却没有预期的疼痛——原来是扬昊的手。
他的手拉住我的,但是神色间闪过一丝的淡淡不悦:“小心点。如果掉进江中,恐怕就没命了。”
呐呐一声,算是应道。
“之前趁了枯水期,我们已经加固了去年的堤坝,但是陈旧的岁修根本不能根除水患,所以需要新的措施。”扬昊的神情很凝重,指了远处,“那边是‘沙堰’,用来溢洪排沙,防止江水夹带的砂石沉积在河底抬高河床。”又指了另一处,“那里是‘玉瓶口’,可以引流入渠,灌溉农田,治理襄安夏涝秋旱的灾荒。”
望了他卓然的目光,我知道,这样的工程如果真的完成了,对于襄安的百姓们,是一件造福万众的事迹;而对于后世,更是一座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大丰碑。
扬昊却微微一叹:“但是这样的铸造工程遇到了最为棘手的问题——江水。峡口处水势浩大,冲散堤坝,没有办法迅速的施工,每每拖延了进程。”
我默然。对于水利,我是一点也不懂的。
扬昊从远处收回目光,转了眼看我:“但是听你‘碗与水’的说法,突然给了本王灵感。现在,我们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多加一项措施——‘分四六、平潦旱’,我们要建一座分水堰。”然后就指了远处的一处弯曲的河道,“如果建在那里,利用弯道环流原理,不仅能起到分水的作用,还能辅助排沙和引流灌溉的作用。”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他脸上渐渐的明亮了起来,完全褪去了平时的深沉而内敛,是一种全然的欣喜:“丹心,本王该给它起什么名字呢?‘龙嘴’,你觉得好不好?”又道,“等完工了,本王一定要记你大功一件。”
我心里面也不禁被他感染了一样,微微笑着。
这时候,远处走来一个人影,却是楚江。
楚江看到跟在扬昊身后的我时,眼神闪了一下,又撇开。他或许认为女子是不该上坝台的吧,又或者是对我上坝台有着诧异。
“今天早上水势突然大了,西面的堤坝被冲掉了一角。”楚江端正的立在扬昊面前,报告说,“有可能是春汛提前到了。现在人们都在那边抢修。但是由于水势还没有退,所以一时没法阻止。”
扬昊闻言,一挑锦袍,抖起风姿,也没犹豫就向了西边堤坝。
在西堤却呈现了危急的一幕。
这是最峡处,因为河道狭窄,上游江水流经此处时水流湍急,卷起几层高,几乎冲出坝台。然而如今,滔滔不绝的江水正从一出决口涌出,把刚刚垒上去的装有卵石的竹笼全然冲散。
扬昊一皱眉,挽了袍角便跳上了坝台,要亲自监工。
事后想起来,如果那时候柳易也跟了来的话,凭了他的警觉与身手,也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了。
但是当时跟在了扬昊身后的是我,一个只懂了几下拳脚的女婢,所以在一个飞浪打来时,只是反射似的的抓住了他的手,在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便一起被卷进了深深的急剧的江涛中……
混沌。
脑袋里是一种很混沌的胀痛。从肠胃到咽喉到口腔,都有一种苦的发涩的泥浆味,卡在深处,却无法咳出。而四肢像是散了架,只移动一分,却是牵动了全身的纠然的疼痛。
但是,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还活着吧,因为如果死了的话,就是冰冷的,什么痛也不会觉得的了。
强睁开眼,眼前的景物久久才清晰起来,却是一个山洞。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是因为山洞里还很明亮,所以应该是白天吧。
想坐起,却无法动弹,然后就看到了身上挂着的一个人。
第一反应是皱眉,从皮肤上透出的不悦与排斥。
但是推了几次都无法推开。他显然还在昏迷,但是力气却大得惊人,无法掰开那缠绕的手指。
终于还是放弃,趁了喘息的空间环视山洞。山洞很干净,并不潮湿,除了身下铺满的干草,脚边还有正燃烧着的篝火。
“你醒了啊。”一个陌生的声音蓦然从洞口传来。
然后是一个魁梧的身影,背了光,看不清楚脸。但是从温厚的声音中不难发现他没有恶意。
“是你救了我们?”张开口,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嘶哑着,几乎不成声。
“算是吧。”他呵呵笑了两声,走近了,这才看清他一张朴实刚正的脸以及杂乱的短须。“那样的情况下你们都还能活着,或许是因为有丹将军在天庇佑吧,丹心。”
我的神经猛地绷紧,本能的警惕起来,直直的盯住他。
他丢下手中的叶子,蹲在我眼前,爽声笑着:“怎么,认不出我了?不过也是,已经十多年了,从那次以后,我可是又长壮了很多,也变了很多呢。”说着挠了挠腭边的青色短须,“不过你和当年可是没什么变化啊,只除了女装,你以前都穿了男装跑出来的——不过幸好在你离开漠北时,我是见过你穿女装的,否则也是认不出来的……”
难道外表上真的没变化吗?当初初出宫门时,奶娘也说过相同的话,但是当时随便听了过去,心境却是大大的不同了。
“怎么,还没想起来吗?我是应磊啊!”
没有印象。
忍耐半刻,他指了自己的鼻尖叹道:“那个摔跤总是输的‘大石头’,还没有印象吗?”
大石头!我的眼睛嗍的睁大。
“终于想起来了。”他一抹脸,笑得更欢了。
没有心情叙旧,昂起脖颈,恼声道:“别杵在那儿,快帮我把他的手松开!”
虽然他嘴上嘟囔着“果然是你,就是连脾气也没有变啊”,但是手下也没停,一个个掰开扬昊的手指,好久才全部扯开。
一得到自由,我坐了起来,有一阵眩晕,适应了会儿,才发现衣服还是半湿的。
“你也看到他紧抓住你的状态了,况且我也不方便帮你烘干衣服。”大石头摊了摊手,然后站起身,捡起方才丢下的药草叶子,慢慢磨碎。
我稍稍移动,靠近了篝火,望着火焰深处,思索着以后的事,头脑越发胀痛了。
直到大石头再次走近。
“你们一路顺流漂下来,身上有多处刮伤。”他说,“我磨了药,可以止血止痛。”
于是挽高了衣袖,伸手给他。
他却愣住。
顺了他的眼,我看到了自己手臂上,在划开的口子边细密的分布着的大片旧疤痕。
他并没有问我这些伤是哪里来的,只是稍稍收敛讶异,笑侃:“我只是担心你情人醒来后,会为我给你上药一事感到生气。”
“什么情人?”我诧异。
“自我将你们从江边捡回来时,他就一直紧紧的抱住你,否则你也不会只受这点小伤了,”他向我身后尚还昏迷的人睇了睇眼,“况且你连你母亲留给你的玉坠都送给了他,难道还不是你情人?”
玉坠?
我猛地转身爬回扬昊身边,果然从他颈上拉出一条坠饰,却是熟悉到我曾经一直佩戴了十多年的那一条。
“他真的不是你的……”
“不是。”我打断。
大石头还在后面呐呐。
我却想起了当年荷花池边的一幕。原本还以为淡忘了。
原来他就是那时的孩子。
原来玉坠真是那时掉的。
原来被他拣了去。
“可是他那么紧的抓住你……”
“或许是因为怕水吧。”就像小时候一样,溺水的人总是本能的寻找浮木,我就是他的浮木。
“但是他受伤比你重……”
我嗤笑出声:“难道你会以为他保护了我吗?不可能,因为他的命可比我珍贵。你不问他是谁吗?”
“……丹心,你比以前尖刻了。以前你总是认为人的生命都是一样的。”
我突然一息,沉默下来。
“对不起,我现在情绪有些混乱。”
然后接过大石头手中的药草,有着碧绿的液汁,慢慢挪到了扬昊身边。
他的后背上果然有很多刮伤的痕迹。
给他抹了药,扯了他袍内的衬布撕成条包扎了。期间他似乎醒来了一次,又马上昏迷了过去。
“女子不是应该撕了自己的衬布给年轻男子包扎,这样才是温柔体贴吧?”大石头在一边笑笑,或许也就是他的这一份爽朗,竟没有分别多年的罅隙。
“原来你也知道我是女子啊,怎么能衣衫不整呢。”我也调侃,这才问起,“这是哪里?”
“边境。”
“……漠北?”
“交界处吧,漠北与襄安的。”
“……”
“丹心,你来漠北是为了去看丹将军的墓的吗?”他突然凝视了我的眼,郑重的问道。
墓?父亲的墓吗?
一阵黯然。
心底又升起一种渴望,盯住了大石头。
“是的,我知道在哪里。”他弯眼爽声,“你知道吗,我总觉得我在这里遇到你,是因为丹将军显灵了,他可能就是想让我带你去他墓边拜祭吧。”
“我在采药的时候发现有大队的士兵正在沿江搜寻。他们是在找你们吧?”
“不。”转眼看向篝火边依然昏睡的扬昊,“他们是在找他。”
“通缉?”
呵呵笑了两声,注视着大石头的眼。由于边境的敏感性,我对于扬昊的安全多少还是有责任的吧。直到看进他眼底的那一抹熟悉的正直中,终于说:“他就是‘安王’。”
大石头闻言,不由向草铺上看了几眼:“和传闻中的英明神武、勤政爱民差了很多啊。”
我微笑着。这样一个传闻我倒是没听说过,和当年宫里面小阎王的传闻也差了很多。但是昏迷中的他所呈现出的安静与平和,甚至带着点伤后的虚弱,也都是我没有见过的。反而显得容易亲近多了呢。
敛了心神,一旦思路清晰了,决心便也定下了,对大石头说:“你有一百两吗?”
“怎么?”
“我欠了别人的契约金,离开前先要赎身啊。”
苦笑:“……我现在只是一个穷牧民啊。”
我们不能带上扬昊,也不能把他丢在山洞。
于是和当年一样,找了个显眼的地方搁下,心上淡淡的复杂。直到在远处看着柳易安然找到他后,这才开始向北,开始一段我也未知的旅程,至于扬昊醒来后会怎么样,箫竹到了襄安后会怎么样,都放在了脑后。
第28章
我的娘亲,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
娘亲的容貌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她是一个温婉娇柔的江南女子,但是就像是南方的椰树到了北方难以生长一样,本就不适应漠北的娘亲,自生我之后,身体越发虚弱。
这样的娘亲,每每微笑着,抚摸着我的头,说,丹心,你以后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幸福。
我常想,娘亲所说的幸福是什么,期待着,向往着。但是入宫之后,这样的期待早已经化作了尘埃,连梦中也不会出现了。
只是在等待,等待着离开;而在离开之前,只是希望,能平静的等待。
这样的愿望不算伟大。
却依然不容易实现。
虽然有了预感,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的应验,在慧心阁的日子最终还是宣告完结。
那是一个阴雨的天。
水月被封了充仪后的不久。
她从景贤宫回来后,忽而甩手掴了我的脸颊,叫嚣着:“你现在威风了,找到了比我更有势力的主子是不是?有了更强的攀附依靠了是不是?”忽而又抱住我低声哭泣:“丹心,丹心,没有你我怎么办,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全心的关心我了……”
看着反反复复的水月,心中早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平静。
想告诉她,没有谁是离了谁就不能生存的。但是临到嘴边,只化作了双手在她背上的轻轻安抚。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在这样一个阴霾的雨天和阴霾的哀伤下,整理了简单的东西,离开了慧心阁。
只是再一次被转手,在这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