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酥油 作者:江觉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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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风毛菊,波罗花。。。。。。天与地,野草与花朵,云彩与阳光,这些蓬勃生动的组合,映照着草原中央的玛尼神墙更是生灵活泼,像条出海神龙。围绕神墙两旁转经的草原人,脚板因此也迈得更为踏实。
转经人很多。一些人举家来转经,携儿带女,帐篷就搭在神墙旁的草地上,驮帐篷的大马放牧在草原上。一些是情侣或者朋友,三两个搭成伴儿。一些又是孑然一身的。
转经时形态也各不相同。一些人手捻佛珠,眼望远方,脚步匆忙,像是追赶一场没有尽头的*。一些人又是静悄无语,举步轻盈,如同走在凡尘俗世之外。一些人累了,会倒在草地上休息,吃糌粑,喝雪水烧成的酥油茶。
想这其间要是也有阿芷该多好!但愿此番出行我们也能找到阿芷。但愿她就在她阿婆的碉楼里。而苏拉孩子还不知道我们带她过来的真实用意呢。在这孩子的意识里,她阿姐是到更大的菩萨圣地拉萨转经去了。想想这个,苏拉孩子脸上充满骄傲。
我们在经过玛尼神墙时,鉴于苏拉要向玛尼神墙献神石,我们便稍作了停顿。月光下马朝神墙作过常规的五体投地式的长磕头过后,我们便放马在草地上,吃起点心。
苏拉孩子对吃没有心思,早是一个人赶上神墙去。她紫色的小氆氇,七色彩染的帮典,俏小的身子,虔诚的手指,明亮而充满恭敬的目光,在贴近玛尼神墙时,整个都在敬畏中收缩。给人鲜明的意象是:她要把自己收缩成手里的灵石,那般大小,然后也要与灵石共同地,永久地留在神墙上远一点看,她确实像一块彩绘挂在神墙间。从远方带来的白色灵石被这个孩子恭敬细心地小手一块一块插进神墙的缝隙里。然后她看到一位转经的阿姐从墙旁经过,即唐突地跟上去。
〃阿姐!阿姐!〃苏拉孩子像遇上自己阿姐模样的,充满热情,〃阿姐你辛苦了!〃
〃哦呀,小阿妹,雪山那边来的吧,你也辛苦了!〃
〃不辛苦,我喜欢着呢!阿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嘛,卓玛!〃那姑娘稍稍发愣了一下,即朝着苏拉笑开了,〃哦呀小阿妹,你长的真像一个人!〃
苏拉骄傲地说,〃我像我阿姐!我阿妈说,我长的跟阿姐是一个模样的。我阿姐嘛,到拉萨转经去啦!〃
叫卓玛的姑娘面色若有所思,很羡慕地回应苏拉,〃哦呀你阿姐好有福气,能去遥远的拉萨转经!走吧小阿妹,我们一起去转经吧。〃
〃好!〃苏拉孩子想也没想,一下丢了我们,跟上转经的卓玛姑娘要走。
〃苏拉。。。。。。〃
我赶忙上前拉住她。
转经姑娘便朝我笑了,〃阿容!(当地藏语,意为:你好)〃她用玛尼草原上特有的语言招呼我。
〃阿容!你辛苦了!〃
转经姑娘却是用手捂着脸,微微笑着,长长的衣袍擦着地面,脚步轻盈地迈向前去。
苏拉孩子趁此拉住我的手。〃老师,我们也去转经吧。〃她渴望的目光瞧我,看我犹豫,又补充一句,〃就转一圈!〃
我抬头望玛尼神墙,在上午白晃晃的阳光下,它像一条长龙扑向草原深处,似是没有尽头。。。。。。所以即便是转一圈,那是不是也需要半天时间?我的视觉在这种漫长的跨度里退缩了。
〃哦苏拉!老师下次带你转好吗?老师答应过,就一定会带你来。但是现在我们要找人呢。时间不够,还要回去。家里就丢给阿嘎和爷爷,我们都不放心是吧!〃
苏拉孩子非常难过地垂下头去,一声不吭。把她抱上马背,她的身子绵软得如同一只掏空了枕心的枕头。
我们快马加鞭地离开玛尼神墙。走过很远月光还在回头,声音里满含愧疚,〃刚才我们哪怕是骑马转经,带苏拉转一圈就好了。〃
护身符(1)
book。sina 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
我们在中午时分赶到措扎草场的牧民定居点。
打听到所画果然是这个草场上男孩。一位定居点牧民给我们提供线索,说所画如果真要去投奔亲戚,那肯定就是去了措扎草原北面县城的格龙草场。他唯一的一个远房阿舅,在那里。
我们随后跟上苏拉孩子来到她阿婆家的老碉楼。碉楼已是坍塌过半了。当然不见阿芷。心下有点失望,不死心,我提出继续打听。月光一脸的不耐烦,抱怨,又害怕苏拉听到一样的,朝着我的耳朵里说;〃我们眼下的,是寻找所画要紧,那个女子怎么比得所画!她肯定又是跑到哪里做以前的那个事情去了!〃
〃月光你说什么话!我相信她不会再那样!〃
月光紧声招应我,〃你不能小声点!〃他瞟瞟苏拉,〃会听到的!〃苏拉孩子两眼巴眨着望我们,对我们的隐匿表情感觉奇怪。月光一把抱她上马,急急打马走人。无奈我只能跟上。
我们马不停蹄地又是奔跑一个下午。到天黑,才赶到那个牧民提供的格龙草原的县城。打马上街时,天色已晚。月光满街地寻找住宿。因为赶上县城旁一个寺院开*会,这个县城不多的几家价格便宜的小旅馆里挤满了前来赶*的人,我们找不到住的地方了。
月光街头巷尾地寻找,跑过半天,回来还是没找到价格便宜的旅馆。他倒是高兴起来,说,〃好,既然小旅馆满了,那就是菩萨安排我们要享受一晚清福了,我们住宾馆吧。〃
〃住宾馆?不行,那得一百多!〃我立即反对。
月光用挑衅的神色瞧着我,〃那我们的就睡大街,反正我行!〃
我摸摸身上穿得有些单薄的外衣,黑云就压在头顶上。这样的天气夜里肯定会有雨吧?真睡大街吗,恐怕不行。好吧,苏拉孩子长这么大也没住过宾馆,我们就让这孩子见识一回好了。
当下赶到县城里唯一的一家宾馆。我们要了个一百二十元的标准间,有席梦思大床和地毯的那种。苏拉孩子一见住这么好的地方,心头满是兴奋,也有点紧张。进客房的时候,小心翼翼,看着门口厚绒绒的地毯,先是探探头,再望望我,从我的眼神里得到允许进门的信息,才抬起小脚走进去。一步踩上地毯,太干净了,也太软活,吓了一跳。孩子立马退出身来,用惊疑的目光回望我。瞧见我鼓励的神色,才又小心地,轻轻地,踮着脚尖子上前一步。马上扭头张望,瞧自己踩过的痕迹。却是看不到痕迹。这孩子因此慌张,不敢再走了。直到我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她才踏实下来,轻悄地跟在身后。又是对房间里的东西充满好奇,摸摸这,摸摸那,都不熟悉。不知道是因为喜欢而感动,还是由于陌生而不安,苏拉孩子的表情有些复杂。
一天的奔赴,太疲惫了,我一头倒在床上。但是阿芷没找到,所画也还在未知的人家,叫我心里不安,一时也难以入睡。
月光却是钻进另一张床的被子里呼呼大睡了。屋里只有两张床。月光睡一张,我便和苏拉孩子挤一床。苏拉却是没有睡意的。两只眼睛睁的跟豌豆一样圆。局促,紧张。时不时地要寻望一下墙壁四周。不安心,翻来覆去。一双小手紧紧地按在胸口上。
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拉过苏拉的手,想摸摸她的心口,孩子却一下躲闪开了。翻身背对了我,身体紧迫地收缩起来,像是生病了。
〃苏拉,怎么啦?〃我搂过她的肩,轻轻问。
护身符(2)
book。sina 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
苏拉没反应,默不出声。
〃是不舒服吗孩子?〃
苏拉身子蜷成一团,贴在床沿边上,仍不应话,像是她的那种〃病〃跟我说也没用。这叫我着急,只好哄起她来。
〃苏拉,说嘛,到底怎么啦,是心口不舒服吗?让老师来看看。〃
苏拉的小小身子在我的声音里却是更紧迫地蜷卷起来,躲闪我,差点因此掉在地上。
〃苏拉!〃我佯装拉下脸来吓唬她,〃你说嘛!再不说老师送你到医院里打针去!〃
苏拉听我这话,才扭过头,只朝我洞张着一双迷惑不解的眼睛,〃打针?什么意思?〃她的眼神在这样问。
蒋央,我想你也能体会,我们汉地的孩子呢,大半会对打针抱有恐慌心理吧。我们的孩子似乎像生脆的花儿,总也经受不起一点点小病小闹的,经常进医院。进去了,一诊断,大半就会打针啊输液的,直接地那么往皮肉里扎针,才叫孩子们害怕。所以蒋央,不光是你和我,我们内地的孩子,恐怕都有一份共同的记忆:少时,稍有不听话,大人就会吓唬我们:你听不听?不听,带你打针去!
但是孤儿苏拉从来也没进过医院,或者打针的体会。她生病,就会是往死里生,任病毒在身体里慢慢折腾。等折腾够了,病毒自身也疲惫,自个噎下去。人就这么地拖着,恢复着,再好起来。。。。。。她生病都是需要经受这样一个等死的过程。所以你吓唬她说打针,她怎能体会!
我的眼刹那间有些视觉模糊,手轻轻贴近苏拉,搂她在怀里。
〃好了苏拉,你要说出来,不然老师着急呢?〃
苏拉犹豫片刻,从我的怀里爬出来。望望我,又望望宾馆里粉白色墙体和墙体上挂的她看不懂的抽象艺术画,很不安地,〃老师,这个房间不好,不好!〃
不明白孩子本意,我只愣愣地望着她。
苏拉有些委屈,最终说出来,〃这个房间里没有佛像!〃在我的惊诧中,她又说,〃看不到佛像,我睡觉一点也不安心!〃
原来这孩子的手一直按在心窝上,是在摸索她的护身符啊!
〃老师,没有佛像,我就摸摸这个护身符,心里才会踏实一些。〃苏拉跟我解释,手紧紧地抓住脖子间的护身符。
这是一串由开司米打结的绳索。已经很旧,充满油亮的污渍,其间坠着几位大活佛的塑料头像。另有两只红布缝制的布囊,里面装的喇嘛念经后的陈年松香。再有几块莲花生大师的石块像,重量差不多在三两左右,几乎埋住孩子整个胸口。
唉蒋央,我真是太粗心!或者悟性不高,思想够不着苏拉孩子的境界。我们内心都充实着丰盛又真实的情感,但是我们思想不同,即便是和月光,这让我很无奈。
我拍拍苏拉孩子,用手势告诉她,墙上虽然没有佛像,但是佛祖已经在你的心头置下一尊佛像。所以只要你闭上眼去,用你的臆想来观想,你就会看到它。。。。。。好了孩子,就这样吧,就这样。。。。。。安心睡吧。
我的手轻轻安抚在苏拉孩子的小肩上,迟缓,也犹疑。
蒋央你知道,其实我用不好这样的语言,引导不好这样的事情。因为自身并没有观想的经验。是的,这样的事,我不懂。
月光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在半夜里,在歌唱。
载着一生的负担
我心甘情愿
汗水和污垢中 那种油亮的脏
只是你眼前的迷障
你不能明白我心灵的纯洁
就像头顶上的天空
那样的干净那样的蓝
哦,我的护身符
我的神灵 我的心脏
这是歌声?还是启示?把我的脸弄得花花不成样子。那些梦中流淌的泪,似是轻易,毫无触觉,却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潮湿伤痕。蒋央,你说一个心中只有佛祖的人,一个他认为混沌的信任现代文明的人,这两个人为什么今生要碰在一起?
我的泪有点浅淡的盐碱的咸,横流在醒过来的脸面上。苏拉孩子两手抓住护身符,已经睡去。清亮天光映照下的客房里,月光却是醒过来。他一双朦胧的眼睛正在静悄地望着我。
我混乱了。方才到底是我在梦里听到他这么歌唱?还是他真地在低声轻吟?
他的目光又跌进第一次我们在草原上相见、他唱《东边月亮》时的那个模样,有着月色模样的清凉,也有点淡淡莫名的纠结,似是沉浸于某种观想状态。望我,起身,轻轻贴近我的床头来。
会有什么呢?我静静地等待。也许我的身子会像孩童那样纯洁和绵弱无力,需要一个深厚的怀抱把它护在怀里。我闭上眼去,感觉身体很柔软,像一条丝绢,它滑落在一个明亮的漆器上,一个人到来,在悉心欣赏它。。。。。。
好了,月光在用我的小方巾拭抹我脸上的泪水,小方巾又脱落掉,是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在潮湿中抚摸。这是我们最为混乱的亲密接触。壁灯暧昧地闭着眼睛,水一样的天光下,他的脸慢慢朝我垂落下来。。。。。。
可是我紧迫地搂住苏拉。是的,这孩子浑身突然一阵抽搐,紧着愣头愣脑地醒过来。她做梦了?是什么梦?担心害怕的神色爬满她的脸。
〃苏拉?〃我的心在延续着爱的幻觉,手却摸到孩子一脸的泪水。
〃阿姐!阿姐!〃苏拉一身紧缩我怀里,〃阿。。。。。。老师,我见到阿姐了!〃
〃苏拉!〃
苏拉却是在我怀里怏怏哭出声来。〃老师!我的阿姐在哪里?我梦见她不在拉萨,她掉进一个巨大的河里了!〃
〃苏拉!别担心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