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第4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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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得和化外之民一齐垮之,但化外之民垮啦就是垮啦,有血缘关系的朋友,过两天却会东山再起,又冒了出来。化外之民则不得不一垮到底,永无出头之日。随便举一个例子可知,晋王朝八王之乱被杀的第一个王,汝南王司马亮先生,讨诸葛诞先生那一仗,大败而归,被撤职(史书上曰:「免官」),看情形一辈子都要完蛋,可是过了几天,又「拜左将军,加散骑侍郎,假节,出监豫州诸军事,五等建封祁阳伯,转镇西将军」。再过了几天,又「封扶风郡王,邑万户,置骑司马,增参军掾属,持节,都督关中雍凉诸军事」。后来因援救胡烈先生不及,第二次的被「免官」,可是过了几天,又拜「抚军将军」,进号「卫将军」,成了皇族的领袖。好啦,如果仍有人还不明白,那才是真该跳井。有血缘关系的朋友,其艳遇便是如此这般。化外之民,则只有靠〈报刘一丈书〉上那一套,才有希望孚。否则,恐怕是无法孚也。
土行孙先生之淹
没有来台湾之前,连做梦都梦不到世界上竟有台风这玩艺。四○年代来台湾之初,还是一个土豹子,看见朋友钉门钉窗,张慌失措的模样,简直笑得前仰后合,新疆大戈壁上的飓风都不在乎,台风又算老几?可是十年八年下来,终于发现台风也者,实在厉害,一瞧公共汽车屁股挂上了红牌,不但也如法炮制的钉门钉窗,张慌失措,而且更有过之。盖柏杨先生住的是低洼地区,不敏感不行也。呜呼,世界上所有的不幸,可归纳为两大类,一曰「人祸」,一曰「天灾」。凡是人祸,受苦的多半是有钱的人;凡是天灾,受苦的则多半是贫苦小民。住在低洼地区的朋友,若柏杨先生者流,其身份可想而知,怎的不闻台便跳乎?
柏府位于台北建国南路一六九巷巷口,不但台风光临时,会水淹金山寺,就是普通时节,稍微落了点雨,排泄不及,也会水淹金山寺。不过台风之淹,乃汹涌之淹。普通时节之淹,乃土行孙先生之淹。君看过《封神榜》乎?土行孙先生真有两下子,只要把身子一扭,就能扭到地下,在地下乱跑,如履平地,玩耍已毕,然后再从地面冒出来。柏府进水,便是这种冒出来的形式。盖老屋年久失修,墙基剥蚀,院里只要有一点积水,它就渗入地下,潜到柏杨夫人的闺房之内,东也冒焉,西也冒焉,一会工夫,汪洋大海,真是伟哉盛哉。有钱之士,永远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此奇景也。
过去几年,每有台风,柏府一定进水,从今年开始,连一阵像样的雨也同样进之。每进一次水,不是大人病,便是小孩病,屡试不爽,故我早就立定决心,搬到一个高级一点的地方,最好是花园洋房,其次高楼大厦也无不可。可是努力了七八九十年,一直到今天,才自动自发的打消此念,盖穷人天生的是一种点缀品,如果没有穷人,台风每次光临,大家就热闹不起来矣。你听说哪个大亨家进了水,塌了屋乎?而进了水的焉,塌了屋的焉,水到了房顶的焉,淹死的焉,电线掉到头上电死的焉,统统是一些讨厌万状的小民。我也何人,怎敢不一体遵行?虽住低洼地区,有水必进,但无论如何,下雨的日子少,不下雨的日子多,一年中便是有三个月泡在水里,还不是有九个月跟百万富翁一样,也在干地上活蹦乱跳乎?所以这次葛乐礼台风之来,家人恐惧万状,老妻更是哭哭啼啼,好像三作牌明天就要修理她。盖柏府的家具等物,常遭水泡,脱皮的脱皮,裂缝的裂缝,没有一个抽屉能爽爽快快拉开。大门屋门,更是奇妙,每次要关时,都得用脚猛踹,好像天老爷在那里打雷。可是柏杨先生却笃定如泰山,我写此稿时,乃一九六三年九月十一日上午十一时,窗外大风大雨,屋内水已上床,我英勇的蹲在书架之上,鸟瞰波滔汹涌,被子焉,衣服焉,鞋子焉,书籍焉,在屎尿交流的巨水之中,努力翻腾,不禁大乐。呜呼,就是换了你,你能不大乐乎?
金圣叹先生发明过很多条「不亦快哉」,应该再加上一条,曰:「台风之夜,忽然停电,屋外神哭鬼号,屋内波浪滔天,黑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生死不卜,前途茫茫,老妻稚子,均已落荒而逃,独老头一人,爬到书架之上,佝偻如狗,左手执烛,右手执笔,怡然写稿,不亦快哉。」盖此正柏杨先生的奇遇也,时维一九六三年九月十二日凌晨五时,床上积水已达三十六小时矣,毫无减退之状,我蹲在书架之上,如霸王之盘踞仙岛,按笔四眺,顾盼自雄。我老人家受命于天,唯钱是视,虽如此之惨,而写稿不辍,狗娘养的台风,岂奈何我哉。
据说葛乐礼乃台湾二十年来最大的台风,能适逢其会,不是有缘是啥?前天晚上,广播电台说它转向啦,当时高兴得就大喊大叫,然后俯首祷告,感谢上苍,恨不得割掉一个耳朵,以表忠贞。可是该台风乃混蛋台风也,惹得可怜小民空欢喜一场。我本来要上床大睡的,老妻曰:「老头,再听听广播吧。」我曰:「还有啥可听的,台湾气象所郑子政所长,金口玉音,已宣布可以放心啦。」老妻曰:「如今年头不对,你不是发明过『说不准学』乎?」我一看连老妻都记得我的发明,定必时来运转,乃姑妄听之。谁知道不听还好,一听之下,不得了啦,又回头来啦。老妻一言不发,收拾收拾小包袱,带着孩子,雇了一辆三轮车,扬长而去。遇到这种场面,我向不挽留,盖她乃最标准的国民,防台中心不是呼吁住在低洼地区的小民要迁到高地方去乎?她迁到高地方去啦,我视财如命,不肯迁之,已经成了反调份子,岂能再妨碍别人守法乎哉?
老妻走后,我就把东西堆了起来,然后高卧御床。到了昨天凌晨一时,只听哗哗之声大作,初以为身在乌来观瀑哩,谁晓得水正往房里猛灌。好啦,上面灌焉,下面冒焉,不到五分钟,水与床齐,积十三年的经验,再大的台风都上不了床,可是这一次却是硬上了床,上了床不打紧,所有和床一样高的地方也全部浸入水中。尤其缺德的是,我正要跳起来抢救,而电灯熄矣。
正人君子娱乐不忘救国,我则逃命不忘写稿,这次损失,恐怕把柏杨先生碎尸万段,当狗肉卖掉,都弥补不了十分之一,语云「烂家值万贯」故也。我要是一个漂亮的电影女明星,自会有影迷支援,而一个写杂文的老头,只有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矣。其实,问题也简单得很,天老爷如果够朋友,让我得一次爱国奖券第一特奖,便啥都解决。水退后第一件事就是买它一张,势利眼朋友,千万别太快瞧不起我这个进水之家。
感谢放水
葛乐礼台风把柏杨先生官邸搞了个一塌糊涂,这两天在家挖泥焉,拖地焉,坐没有地方坐,站没有地方站。从前台风过后,天会马上转晴,可是葛乐礼过后,却照样又风又雨,把老妻气得咒天怨地,每隔一会,就伸头望天一次,有一点晴象,或有一颗星光,即老脸生春,好像当年少女时代望柏杨先生焉。或仍浓云密布,淅淋淅淋,就又像向小铺赊账未遂,气就更大啦。只有柏杨先生深懂哲学,故不喜也不愁,盖老天总有放晴的一日,今天不晴明天晴,这个星期不晴下个星期晴,我不相信雨能下三年零六个月。
柏府虽然惨不忍睹,一家大小,哭哭啼啼,但物虽已矣,人却平安,而人平安就是福。当时我困在水中,固然伤心欲绝,可是等听到广播,看到报纸,我这一点小水,差得远啦。三重,板桥,北投,台北中山北路,迪化街,延平北路,简直等于光荣陆沉,小民死的死、伤的伤,不死不伤的,也水淹到房脊上。呜呼,我这才真正的生出亚里斯多德先生所说的那种「悲剧的喜感」,虽不能快乐到哈哈大笑,但哼哼的声音则小得多矣。并且十分感谢石门水库执行长徐鼐先生,他如果再迟几个小时放水,我岂不要一命归天乎?因之我倒想联合这次凡遭淹而未蒙淹死的朋友,凑份子向徐先生献上一匾,题曰:「放得好,放得妙,放得小秃刮刮叫!」以表感激之忱。有志之士,可将巨款汇下,除依风俗习惯,大部份下我的腰包外,定将小部份招标制作,专程呈献。
徐鼐先生最精彩的言论是大骂气象专家王崇岳先生,盖王崇岳先生千不该万不该,早早的建议徐先生应如何如何。盖王先生于今年(一九六三)四月,在水文人员讲习会上发表专题讲演,当时便预测七月二十三日将有台风来袭,并有豪雨;更预测九月还要有一个很大的台风来袭,也有豪雨,要求石门水库提前放水。王先生的讲词,台北《征信新闻报》曾有报导,可是,专家政治和官崽政治的区别,就在于此。我们都知道原子弹是美国发明的,但美国为啥想起了原子弹乎?不过起因于爱因斯坦先生写给当时总统罗斯福先生的一封信,信的原文已忘之矣,大意曰:「总统先生:我觉得必须提醒你,在理论上,早已确定原子可以撞破和分裂,现在证明它用在军事上的可能性很大,你最好能指定科学家加以研究。爱因斯坦,签字。」爱因斯坦先生假如生在中国,一个穷教习胡乱发言,祸不单行已够他有福的啦,我不相信他这封信能得到重视。徐鼐先生不是还讥笑王崇岳先生是「有一位先生」,说的是「神话」,发表的是「预言」乎?幸而罗斯福先生没有讥笑爱因斯坦先生是「有一位先生」,说的是「神话」,发表的是「预言」。否则世界上第一颗原子弹恐怕不会落到日本,而落到美国矣。官崽之为物,真是可怖。
王崇岳先生说,台风是可以预测的,不但可以预测短期,还可以预测长期;不但可以预测几天以后,还可以预测几个月以后。王先生这一套和徐鼐先生那一套完全是两回事,故徐鼐先生勃然大怒,但王崇岳先生这一套不是靠太上老君赐给他呼风唤雨之术,而是靠他下过做一个科学家的笨工夫。爱因斯坦先生预测原子可以击破,结果击破啦,美国人尊他为原子之父,给他最高的荣誉。王崇岳先生预测台风要来,结果台风来啦,不但没有获得赞美,反而被官崽讽刺,说他是神话焉,是预言焉,教人觉得活着没意思。然而,这种干法,并非史无前例,君没有看过《三国演义》乎哉?袁绍先生要攻打曹操先生,田丰先生建议不可,袁绍先生不听,田丰先生曰:「若不听良臣之言,出师不利。」袁绍先生气冲斗牛,马上就要斩之,还是别人劝解,才免一死,下到监狱。等到大军出发,田丰先生忠心耿耿,又在狱中上书,指出宜静不宜动,袁绍先生再度气冲斗牛,马上又要斩之,众人苦苦告免。袁绍先生理直气壮的发狠曰:「待我破了曹操,再明正其罪。」结果在官渡被曹军打得落花流水,大败特败。且看书上如何说吧──
「军行之次,夜宿荒山,袁绍于帐中闻远远有哭声,遂私往听之,却是败军相众,诉说丧兄失弟,弃伴亡亲之苦,各个搥胸大哭,皆曰:『若听田丰之言,我等怎遭此祸。』袁绍大悔曰:『吾不听田丰之言,兵败将亡,今日回去有何面目见之耶?』次日上马正行间,逢纪引军来接,袁绍对逢纪曰:『吾不听田丰之言,致有此败,吾今归去,羞见此人。』逢纪因谮曰:『田丰在狱中闻主公兵败,抚掌大笑曰:『☆果不出吾之所料。』☆』袁绍大怒曰:『竖儒怎敢笑我?我必杀之。』遂命使者齎剑先往冀州狱中杀田丰。却说田丰在狱,一日狱吏来见曰:『与别驾贺喜。』丰曰:『何喜可贺。』狱吏曰:『袁将军大败而回,君必见重矣。』田丰笑曰:『吾今死矣。』狱吏问曰:『人皆为君喜,君何言死也。』田丰曰:『袁将军外宽而内忌,不念忠诚,若胜而喜,犹能赦我。今战败则羞,吾不望生矣。』狱吏未信,忽使者齎剑至,传袁绍命,欲取田丰之首。狱吏方惊,田丰曰:『我固知必死也。』狱吏皆流泪,田丰曰:『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识其主而事之,是无智也,今日受死,本无足惜。』乃自刎于狱中。」
袁绍先生为啥要杀田丰先生乎哉?远因是袁先生外宽内忌的老鼠性格,潜意识中,始终痛恨别人比他有见识。近因则是他的自尊心受到打击,不甘向比他地位低的人表示歉意。呜呼,王崇岳先生险哉,如果徐鼐先生也有袁绍先生那种齎剑杀人的大权,此时王先生恐怕已身首异处,还能在松山机场答记者问也。
又是老花样
现在的年头,乃是有没有后台的年头也。有后台的人,再大的责任都负得起;没后台的人,才发生责任问题。即以尊府而论,贵下女如果把盃子打破,你准大瞪其眼,可是贵小姐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