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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辛弃疾传-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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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居高临下的气魄。
  辛弃疾被带往书房的时候,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新作了丞相,不知会不会变得难以接近 ?”
  旋即又安慰自己:
  “无论如何叶丞相不曾忘记自己,不曾忘记长亭临别时说的话,而且从前彼此唱和酬答,虽地位不同,于文章词酒上还是有一番交情的……”
  此时就听有人哈哈大笑着迎了上来:
  “辛弃疾,你总算来了,老夫都等不得了 。”
  辛弃疾抬头见一六旬老人从房前石阶上下来,走到自己面前,连忙撩起长袍,称一声“叶丞相 ”,就要跪倒参拜。
  来人正是叶衡,他赶紧两步,拦住辛弃疾:
  “哎— — 免了,免了。路上可还顺利 ?”
  辛弃疾恭恭敬敬答道:
  “一切顺利 。”
  “来、来、来,进屋里谈 。”叶衡抓住辛弃疾的手向书房引去。
  书房布置典雅大方,叶衡唤仆人倒茶来,两人便坐下叙谈。叶衡介绍了朝中近来的情况,欣然向辛弃疾道:
  “你在滁州的业绩皇上很是看重,这次我向朝廷再次推荐了你,召你来主要是让你二上金殿,陈你所学……若能识知时务,料在不久有重职委任 !”
  辛弃疾再三拜谢,道:
  “承大人厚爱,辛弃疾我必不辜负大人栽培 !”
  1175年,辛弃疾又一次在延和金殿慷慨陈辞,但这一回内容已不在北伐用兵上面,而是改为如何安抚地方,调教百姓,从大到小,具体而微,无不一一涉及。几乎是同一个皇帝,同一班朝臣,同一个辛弃疾,同一个场景,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改变,但什么都不同于从前了。
  登对上书后的辛弃疾暂被任为仓部郎官,日子仍旧在碧波万顷的西湖水中荡漾泛动。但由于有叶衡赏识,且得知孝宗皇帝已颇器重自己,辛弃疾便不再时时扬发悲音,文章为人也都显得圆熟老成多了。
  就在辛弃疾与朋友往来书信 ,谈论要“ 痛忍臧否 ”,不要轻易表露对人的喜恶之情时,湖北数百名茶商聚集汇合,起来暴动了。
  第七、八世纪以来,饮茶成为南北各个阶层重要的生活习惯,大面积的茶叶种植随之推展开,茶叶贸易也慢慢兴盛发达起来。八世纪末唐朝政府开始向茶农,尤其是茶商征收商税。到了北宋,茶税越来越高,蔡京为相时竟收到400多万贯。
  待南宋偏安江南,其他税收都有一定程度的减少,只有茶税因为基本在南方征收,所以
  数额能够仍然维持在北宋末的最高数上。高额税收导致市场流通中的茶价也价格不菲,于是贩运私茶的行业兴起,他们向茶农批买,然后偷关漏税,以低于正式茶商的价格售卖。由于
  私茶贩卖很大影响了茶税的收入,政府便在明令禁止的同时采取各种严厉手段和措施加以查处,而贩私者们干脆成群结伙,组织武装,从那些势力薄弱的地带强行闯关通过,继续买卖获利。在反复的对抗冲突中,政府和贩私者的矛盾不断加深。1175年4月,贩私者们终于在湖北荆南地区举行了武装暴动。
  数百人推举大茶商赖文政为首,组成“茶商军 ”,向湖南进发。
  等南宋朝廷获知详细情况时,茶商军已经顺利地通过了江南西路和吉、赣两州,并向广东地区进发。茶商军刚刚到广东境内就被严密布置过的当地官军袭击,不得不折回江西。
  在江西茶商军借山多林密,发挥长期穿山越岭的特长,屡屡击败前来剪伐的官军,使大批兵马滞于困顿,莫可奈何,朝廷连换两任江西路提刑,仍无济于事。到6月12日,辛弃疾便被选中并正式派任为江西提点刑狱,节制各路军队讨捕商军。
  提点刑狱是宋初设在各路的司法、刑狱和监察长官,兼掌农桑之事。当年初秋,辛弃疾辞别家人,马不停蹄,赶赴赣州就任。
  前来迎接辛弃疾的是赣州太守陈天麟,他早从朝中交好那里听说辛弃疾乃是右丞相叶衡的红人,心中便留神不敢怠慢。
  天擦黑时,见几匹骏骑狂奔而至,头前一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红脸汉子跳下马来。陈天麟连忙迎上:
  “这位可是提刑辛大人 ?”
  “正是!您是陈大人 ?”辛弃疾问道。
  “是的是的,辛大人一路辛苦了,请先随我到提刑府歇息片刻,晚间府上略备薄酒,由赣州大小官员为辛提刑洗尘接风 。”
  “陈大人,不必了,请直接带我去官署,我想查看了解一下赣州地理民情 。”辛弃疾抱拳施礼。
  陈天麟抱拳回礼,心里暗觉讶异,他为官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急于政务的官员呢。他哪里知道辛弃疾屡被搁置难得发挥满身才干,早就盼着能有这样飞舞盘旋,兴风布雨,一展雄姿的机会。
  当晚赣州官署里那间塞满地方志、地图、民情备要的小屋灯火一宿。辛弃疾执笔写着画着,面前堆起高高一撂册籍绢帛,渐渐地他拿定了剿寇歼贼的大略方针。
  此后数日他便整日整日奔忙于兵车羽檄之间,认真调查军力优劣所在;同时又邀集周围世代久居的土豪聚在一起,请他们发表意见和看法……
  如此十余日,辛弃疾便开始调动兵马,指挥派遣了。他首先集合大量赣、吉州以及湖南郴州(今郴县)、桂阳军(今桂阳县)等地的乡兵弓手,精选出壮勇之士,分别发往各个主要战场。同时又征调安福、永新等县熟悉地理的豪绅率领其家丁深入山中搜索。
  经过不长时间的安排布置,各个路口要冲就都被分兵扼守起来,山谷深邃之处也都有乡兵攻进去了,此外另有备用军队,每逢茶商军要转移阵地时就起而截击或尾追。
  茶商军原以为竹丛树林无法为官军弓矢所及,溪谷险阻又难以列阵驰逐,加上自方善于在山岭往返奔跑的特长,对抗的优势就完全掌握在自己这里了,哪想在辛弃疾的多重布置下,以前赖恃的条件全都不复存在了,处境变得日益艰难和恶劣。
  把茶商陷入劣势后,辛弃疾便乘机开始招诱工作。他派人前往茶商军营地,告诉众人,只要赖文政同意率部投降,所有罪责一律不究。
  已在穷途末路的茶商军所存已寥寥无几,听此消息,便如在蛛网上待死的蚊蝇又见到了一线生机,纷乱哄闹起来。
  ……
  黄昏时分,该是休息吃饭的时候了,摊贩们也都已收起了铺面摆设,正准备各自回家,却突然见一大群人拥挤着推搡着冲上街头,有人还在喊:
  “茶商军的头领给活捉了,快来看呀 !”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成一片:
  “听说那个为首的叫作赖文政的,厉害得很 !”
  “厉害?厉害什么?不还是被抓了吗 ?”
  “哎,哎,我可听用的手段蛮不光明的,明明人家已经降了,却还要杀 !”
  “话是那么说,可他犯的什么罪?造反呢!杀?没剐就便宜了 。”
  “前面两个提刑全都是张飞穿针 — —  大眼对小眼,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个辛提刑真是能耐啊!才两个月功夫,乖乖……”
  这时囚车已经慢慢驰了过来,粗木钉成的笼子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的中年男子。他等会儿就要被斩示众了,穿过喧嚷围观的人,他一点点向生命的尽头走去……
  天空显得黯淡了些,可仍然湛蓝和平,飘在不远处的几抹淡云就像招魂的旗幡一样。
  辛弃疾没有去监斩,他在整理回顾这一段时间的作战经验和各种策略,以便向皇上汇报。辛苦了二个多月,他终于可以歇口气了。这次剿灭茶商军的前前后后充分展示和发挥了辛弃疾运筹帏幄、决胜千里的军事才干,他不是一直盼望
  能够有这样一天吗?可是,这心愿的满足是怎样的简陋和让人苦涩啊!辛赞若还活着,不知是会为孙子感到骄傲还是心酸呢?
  辛弃疾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狼毫毛笔搁到墨砚边上,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想再动。他不由地又想起赖文政被绑瞬间的神情,那么凄凉又满含怨恨之情。
  年尚弱冠时他就在血雨腥风里闯荡厮杀,后来南归治滁办案也曾亲手决定了许多囚徒的生死,可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心安理得,没有像今天一样竟会感觉空虚、惶惑和掺和内疚的痛苦。辛弃疾这几天里不知为什么总会想到自己过去在北方拉起的那支队伍,想起招安降金的张安国,想起一时间叱咤风云的耿京。尽管他完全相信自己站在正义的无可谴责的一方,可内心还是不断涌起一种没法回避的尴尬。
  其实最让他心绪不宁的是很久未有过的道德上的自责,他居然会冷漠而又虚伪地使用年少时不屑使用的手段。那一天他友爱慈善的笑容下面包藏了无数杀机,酒杯碎时,便有十数名士兵从埋伏处跃出……在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中,他承前启后,翻版了又一个鸿门宴。
  难道所有诚挚自然、热血衷肠都真的已烟消云散了吗?难道磊落光明驰骋沙场、收复北方也只能是梦想,而他终究将在现实中变得圆滑老练、庸俗无耻吗?可是走到今天这一步 ,踏上这样的职位 ,不是他一心所努力的吗?他不可能不竭力督捕,也不可能不按朝廷旨意将首犯“杀勿论 ”,到后来也必定要用下三滥的伎俩骗其就范啊。
  辛弃疾沉浸在越来越沉重的暮霭里,深深为自己感到悲哀,他疲惫极了。
  茶商军的残部一些被编入鄂州都统制皇甫倜的军队中,另一部分则被遣送回家。暴乱到此就轻而易举地结束在辛弃疾手中了,辛弃疾也毫不令人怀疑地向众人证实了他兴国安邦的大韬略。圣旨不久降下,称辛弃疾“捕寇有方 ”,加秘阁修撰之职,其余诸人也各自依功升赏,赣州官兵不禁欢腾一片,摆宴庆功。
  笛声呜呜咽咽,和满席猜拳行令、吆三喝六的喜庆气氛不太相称,辛弃疾默默地倚案而听,从嘈杂混乱中辨析出婉转哀怨的曲调。听着听着,他的眼睛模糊起来,很久很久不曾流泪了,在不得不强自承负的无数挫折苦难面前,他觉得无论对自己还是别人的同情都慢慢凝固着,此时,却突然在一曲竹笛中苏醒融化开了……
  坐在旁边的陈天麟注意地看了辛弃疾一眼,他在短短两个月时间中对辛弃疾的雷厉风行简直佩服之至。如此从容自如、游刃有余就完成了一件让朝廷棘手的大麻烦事!可现在……他为什么看去不甚愉快呢?莫非是由于……
  他又看看吹笛的歌女,那女子脸庞清瘦,眉尖挑一簇似哀似怨的神情,一副娇弱可爱,楚楚可怜的模样。陈天麟悄悄向旁边侍立的一名亲信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俯耳低语嘱咐了几句,那人点头退下。
  陈天麟转过头向辛弃疾敬上一杯酒:
  “辛提刑,这次您可是立下汗马大功了,我代表赣州百姓谢谢您的日夜操劳 !”
  辛弃疾猛地一惊,忙将眼泪擦掉,笑笑回道 :“陈大人也不少用力,赣州官员上上下下谁没功劳,辛某只是和诸位一同为皇上效忠而已 !”
  “辛提刑过谦了。听说辛提刑还是久负词名的才子呢,当下盗贼已除,诸事太平,何不即席吟作一篇,让大家见识见识,也算是助兴同乐 ?”
  “哪里哪里,只略知章法罢!不过鄙人也不扫大家的兴致,刚才正好斟酌得了一首,就吟来听听吧!”
  厅堂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辛弃疾洪亮而略带些苍凉的声音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落日苍茫,风才定,片帆无力。还记得、眉来眼去,水光山色。倦客不知身远近,佳人已卜归消息。便归来,只是赋行云,襄王客。
  些个事,如何得?知有恨,休重亿。但楚天特地,暮云凝碧。过眼不如人意事,十常八九今头白。笑江州,司马太多情,青衫湿 。”
  ……
  深夜散宴。辛弃疾在随从的搀扶下跌跌绊绊地回到提刑府。
  一推门,却见烛光微红,满屋淡香,辛弃疾醉眼朦胧里似乎看到一个纤美秀气的身影,他不禁一片喜悦:
  “秀琴……秀琴,你怎么来了,何时到的 ?”那女子却不动,仍然静静地坐在床边。
  辛弃疾用力揉揉双眼,仔细再看,却果然有一人在那里,一双眸子微微透出满腔哀怨委屈。
  “你是谁 ?”辛弃疾疑惑地问。
  “我叫整整,今年十六岁,在平春楼吹笛,陈太守命我前来侍候大人您 。”那声音细若蚊蚋。整整一连气说完,头也不抬,只是轻轻咬着唇等着。
  辛弃疾稍稍清醒了些,他使劲用指头掐了几下太阳穴,心里暗自责怪陈天麟,可又觉对方一片盛情,不好直接回绝,不如先将整整留下,过些日子接妻子过来,也好作些侍应之事。想到这里他大声向房外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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