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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辛弃疾传-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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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看去似阴似晴,灰蒙蒙一点也不清爽,周围稀稀落落散布着几棵叫不上名的树木,枝干光秃秃的,像抹了一层霜粉,有些发白。一伙人聚坐在树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嘈杂片刻,大家各执己见,争执不下,便安静下来,把目光投向领队贾瑞,等他拿个主意。
  贾瑞有些心虚,失去大军依靠,身边又随时可能有金兵出没,不如趁早离开回到南边,尚可做官为侯。他搓搓粗糙干裂的手,又清清嗓子,道:
  “我看干脆回去,赶紧把此事向皇上秉报一下。别想着散,咱们已经是大宋国的官了,不能就这样溜了完事,大家觉得怎么样 ?”
  一伙人稀里哗啦便站了起来,分别去牵自己的马。宋军统制王世隆有些鄙弃地看着懦弱而又自以为是的贾瑞,但也觉别无办法,只能如此行事,正待握缰踩蹬,就听一洪亮的声音响起:
  “且慢!不能就这样走 !”
  仔细一瞧,竟然是一书生打扮的人,长袍宽袖,却掩不住满身的英武豪迈之气。原来是辛弃疾,他刚才一直眉头紧锁,沉默不语,至此终于下定决心。
  “我等是因为主帅和数十万大军方才得授官职,朝廷翘首以待的,并非你我十数人而已,这样回去,如何向皇上交待 !”
  有人突然插入一句:
  “那你说还能怎么样 ?”
  辛弃疾脸上显出果决的神色:“前往济州城擒拿贼子,必能使大军还归我手!”
  王世隆上前一步,问道:
  “可有把握 ?”
  辛弃疾道:
  “策反之军多为抗金暴政而起,随同贼子乃因不明实情,以为别无出路,并不真欲为金人走狗,只需抓获张安国、邵进二人,则万事可定!况且当此之时,赴义就危乃我等义不容辞 !”
  王民隆心中一番救国立功的情怀不由被鼓动起来,顿时血气激扬,慷慨应道:
  “那么请算我一个,愿助君一臂之力 !”
  紧接着又有一名和辛弃疾相熟的天平军人马全福出列响应。商议一番,众人议定辛弃疾、王世隆、马全福三人进入城内,其他人留在城外相候。
  济州城处于京杭大运河中段偏西方向,这座古老的城市在变幻莫测的历史风云中,在战火与和平的交替中阅尽沧桑。落日正将柔和的光涂抹在斑驳破旧的城墙上,使它从又一天的躁动和疲倦中安静下来。
  张安国正和属下饮酒,握着酒杯一闪眼却又见耿京须发怒张,骂不绝口的模样。最近他总觉得心惊肉跳、寝食难安,谁知会是生死的报应正渐渐前来。
  这时有士兵来报说城下三人求见,张安国心里纳闷,但还是毫无犹疑地让放他们进来,仅仅三个人怎
么也不可能在十数万大军中形成什么威胁。
  张安国坐在堂前,眼看着三人走向自己,他认出那个书生模样的辛弃疾,不觉放下心来,贾瑞一行渡江南下的事他也知道,现在一定是回来了,见大势已去便想投附自己,自己这里确实需要一个舞文弄墨的书记官,来的正好。只是同行二人面孔陌生,不知是谁;贾瑞和其他人等又到哪里去了?
  正要问话,张安国猛一下迎上了辛弃疾浓眉下透着凌厉凶狠的眼光,心中一惊,生出一些不祥的预感。
  说时迟,那时快,三个人已经扑上前来,将他按倒在地,辛弃疾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横在猝不及防的张安国喉前:
  “不要动!让手下把兵械扔在地上 。”
  两旁军士都被刹那间的巨变震惊,不知如何应对,此时就听这红脸膛的胖壮青年厉声喝道:
  “南宋大军十万即到,尔等怎敢还骑墙观望?!金狗蹂躏践踏我大好河山 ,身为华夏子孙 ,谁个甘愿?此时时机已到,不可再犹疑不决,追从贼子!若还苟且偷生,忍为金奴,岂不是要羞破祖先面皮 !”
  众军士多为耿京旧部,并非真愿为金人效命,只是被当时形势胁迫,畏惧忌惮张安国的势力,无奈之下方才跟从。现在见张安国已被三人所俘,其亲信手下也都不知所措,便立即沸腾哗动起来,彼此传告奔走,当场有上万士兵表示愿归顺南宋。又有人冲去寻到邵进,一刀砍了,提头出来。
  辛弃疾、王世隆等人不多会儿就带领大队人马从城中拥出,合同候在外头的数十骑,径直驰往淮泗之地。
  为避金军堵截,他们一路上渴不暇饮,饥不暇食,直到渡过淮水方才正式扎营休息。
  骑马立在淮水河边,看大军浩浩荡荡乘船过渡,辛弃疾心头不由激动不已,思绪万千,丝丝缕缕之间,忽然有一桩往事冒了上来:
  有一天,他和党世杰二人为彼此志向又有争吵,互相无法说服,便决定用蓍草卜算。
  沐浴更衣,焚香祷告,二人分别取五十九根这种灵验神秘的草杆分拈数次,各得一卦。辛弃疾遇离卦,党世杰得坎卦。离卦属南方丙乙火,有镇南之意,坎卦则主北方。
  “命运在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我一定会去南方,也一定会在南方大有用武之地,而怀英兄注定留在北方,从他前去燕京接受官职以来就再无消息,不知他过得好不好,只愿我们二人都能够实现自己的抱负,我们不都是想造福百姓,建立功业吗?只希望有一天我能够重回到北方,能够和怀英兄一起携手共事……”
  辛弃疾对自己的前途几乎是信心百倍,他情不自禁低吟起那稔熟心头的诗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
  登上船头,辛弃疾回身凝望辽阔无垠的北方大地,想起扯旗起事后的风风雨雨,想起亲爱的爷爷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和两人的朝夕策划,想起家乡每一个熟悉的角落,他的眼睛里有些潮湿起来,暗暗下定决心:
  “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定要回来 !”
  三个奇勇之人果敢擒贼的传奇经历不久就在南北朝野巷井里传开,愈说愈神,愈演愈烈。当辛弃疾年纪半百之时也还在一首《鹧鸪天》中提到此事: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 。”
  这年的辛弃疾只有二十三岁。
  第  二  章
  “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数日里绵绵细雨一直下个不停,仿佛苍天也有无数怨哀。窗外梧桐舒展枝叶,奏出滴滴答答的自然之乐。地上早已湿尽,房脚却滋养着越来越多的青苔。时间正慢慢爬远着。
  辛弃疾坐在桌边,面前摆一碟小菜,一个酒壶和酒杯,他倒满一杯,一仰脖“咕咚”喝了下去,他心中实在憋闷得慌。
  从去年渡江回来差任为江阴签判至今已有一年,可整天都是无所事事,毫无作为,只是帮助知府签批一下往来公文,这和他当初的希望实在相差太远。
  至今他还记得当时志气昂扬地等待朝廷委以重任,却被兜头泼了一瓢凉水的失望、苦涩。圣旨颁下时他心中一阵紧似一阵地狂跳,他想只凭俘获张安国,引万兵归安的功劳,皇上一定不会轻看自己,他全神贯注地捕捉着传旨官的每一个音节,等到听派遣为江阴府签判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和自己的预想相差太远了!冷静下来,他隐隐约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万多士兵被疏散合并到了各地驻军当中,而贾瑞和自己这一班人也被分别派到不同州县任职,相互之间远隔乃至千里……很显然,朝廷并不信任这些从北方归安回来的人。
  “小公子,不要再喝了,你已经喝了不少了 。”老仆人辛大同走进屋来。从辛弃疾很小的时候他就在辛家,辛赞待之甚厚,辛弃疾也一向很尊敬他,从来不以下人视之。到老主人死后,他便一片忠心,跟从在辛弃疾身边,从辛弃疾起义抗金投奔耿京,他一直不顾老迈,也操戈执戟混于兵卒之间,等回来南方,其他人分配编制于各个兵营,他则又重新侍候起辛弃疾,随辛弃疾来到江阴。
  辛弃疾半趴在桌角,已经有些醉得不成样子了,他僵硬的舌头含含糊糊地吐出几个字:
  “壮志难酬……壮志难酬啊……”
  辛大同心疼地扶起小主人,用力将他拖向床铺,辛弃疾拼命挣扎一下 ,又瘫软下去 ,嘴里支吾着:
  “别,别管我,我没醉……再去打酒来……”
  窗外的雨还在飘落无休,屋檐下积聚了一滩积水,随着上面不断滴下的雨水跳动着,激出一团团涟漪,一朵朵雨花。
  就在这一年的夏天,南宋北伐的军队全军覆没。
  1162年,宋高宗赵构退位给其过继子赵袺,是为宋孝宗。像每个想证明一下自己的新皇帝一样,孝宗也想改变一下宋金关系中长期滞顿的局面,他年轻气盛,不想再一味退缩忍让,于是雷厉风行地调整了朝中官员,改变以前的主和政策,起用主战派谋划北伐之事。
  文臣张浚被委为枢密使。这张浚上任后全心竭力,不敢有分毫懈怠,然而北宋遗留下来的军队制度却使他所有的辛苦付诸东流。从宋太祖、宋太宗起为了防备像唐末那样藩镇割据,影响中央集权统治的情况,就建立了一整套相互牵制、彼此约束的政治军事体制。军队将帅往往数年一换,并设监军监督将帅决策行为,以免其培植个人亲信势力。这种措施确实使将帅各守其职,不敢妄为,却极大地限制了军队的主动性。一方面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下辖部属不听调遣;另一方面监军往往百般束缚局限将帅的兵权,阻挠许多决策命令,使将帅无法及时有效地根据军情作出反应。
  张浚的军队刚刚渡淮而北,尚不及深入,就因部属内讧,将佐不能相辖失去了斗志。勉勉强强在符离(今安徽宿县)待战,哪料等金兵一到,便如洪水扫过,一下子全线溃散,士兵丁夫等十三万人皆掉臂南奔,蹂践饥困,死伤无数,积蓄数年的器甲资粮也丢弃无余。
  随后不久张浚上表请罪,同时声称:金军勇锐善战,南宋难以匹敌。眼看从前一片赤诚,全力以赴要求反击金军的主战派代表陡然间换了腔调,加上摆在面前的事实,南宋君臣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确不是金朝对手。一时之间,朝野颓丧,皇帝也不再像起初那样信心十足,言必称战了。这半壁江山于是又一次在风雨飘零里重温起了升平苟安的梦。
  辛弃疾刚刚听到朝廷发兵北伐是多么的高兴啊。他似乎看到烽烟滚滚之中,宋军将士英勇无畏、拼力厮杀的场面:
  只听杀声震天,南宋兵将个个前赴后继,挥舞大刀长矛,向敌营冲去……
  平时耀武扬威、烧杀无度的金兵全都落荒而逃,地上丢满了兵甲武器、燃烧着的帐筵和横七竖八的尸体……
  飘扬着“大宋”二字的旗帜很快插遍北方大大小小每一块土地,所有的城头都换了精神抖擞的宋军士卒………
  他又仿佛看见久受践踏的百姓扶老携幼,夹道出迎,激动的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当中有那个姓高的老人……
  姑姑、乳娘一家一定喜上眉头,天天数指头盼自己早点回去……
  好朋友党世杰也一定不再会那么执拗,会和自己一起操心于国事,建筑大汉民族的家园,成为大宋国的栋梁之材……
  想着想着,辛弃疾忽然有点失落,自己真的能够成为栋梁之才吗?从来到南方就一直被猜疑、不被信任,不得不在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位置上混混日子,谋点俸禄,难道朝廷以为自己回归只是为几碗饭填饱肚子吗?难道自己只配在这里管管文件、签签字吗?曾经在耿京军中也是大致类似的营生,但那时自己对未来的把握大多了,心里清清楚楚这只是权宜之计,可现在,自己敢说将来一定会有所改变、不会总是如此吗?朝廷根本不重视自己,北伐恢复也并不需要自己参加……唉!胜利恐怕不久就会到来了,该高兴才是,可自己怎么反而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呢?自己不是一直在盼着北伐将金狗赶出中原吗?
  ……
  辛弃疾默默地沉思着,就在这时,从门外一掀帘子,走进一人来:
  “幼安兄,久违了,久违了 !”
  辛弃疾一下被惊醒,扭头一看,忙道:
  “是励之兄,请,请,好久不见,不知你去何处贵干了 ?”
  此人姓吴名勉,字励之,是当地富家吴金德的独养儿子,自幼不好读书,却爱拨弄称杆算盘,后来竟能像模像样地主持家里经营的大小商务了。虽为富家子弟,又惯买卖之事,吴勉却不是那种奸猾之徒,为人豪爽大方,不拘小节,常常济助贫困,帮助朋友时不遗余力,深得各方人士敬爱,他的交际圈子也是庞杂繁多:上至高官重位,下至乞丐贫民都有他相知相熟,甚为密切的朋友。
  他和辛弃疾自打认识以来就觉性格投合,甚为相得,往来很频繁,遂结为至交。
  只听这吴勉连声叹息,径直坐到椅上,却并不回答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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