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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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休止,水汽氤氲,在淡淡珠光中格外分明。
陆渐见这诡异情景,吃惊道:“这是什么?”谷缜走近数步,照出池边铭文,那铭文以篆书雕刻三字“阴阳池”,下方又以隶体刻下四行十二字:“池水竭,潜龙死,池水活,万物敌”。谷缜说道:“从这铭文看来,这座‘阴阳池’当是潜龙之枢纽,一旦池水枯竭,这潜龙也就成了废物。至于道理么,我也不太明白。”
陆渐道:“这潜龙在海底?”谷缜道:“仿佛是的。”陆渐道:“为何没有海水进来。”
“我也不知。”谷缜一努嘴,“你要问的,或许都在那里。”珠光一转,照出远方一口铁箱,六尺长,四尺高,上有铁闩,却无锁具。陆渐心跳变快,抢上前去,移开铁闩,掀开箱盖,谷缜走上前来,明珠光华,首先映出一口长剑,剑身极长,青石为匣,将近五尺,剑下齐齐整整叠满图书,因为铁箱封闭甚密,此地又封存已久,空气少至,书剑保存均仍完好。陆渐手指微微发抖,拿起长剑,只觉分外沉重,翻检书籍,却见除了算经,便是医典,翻看数本,赫然看到“相忘集”三个颜体楷字。
陆渐惊喜欲狂,叫道:“在这里呢……”谷缜却哼了一声,陆渐闻声,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凉水,回头望去,只见谷缜沉着脸,神色冷淡,陆渐不由叹道:“谷缜,你还生我的气?”
谷缜冷笑道:“你是大情圣,我耽误了你殉情,抱歉还来不及,哪儿敢生气?”陆渐耳根发烫,说道:“我,我那时糊涂了么,又不见你,一时没了主意么。”谷缜瞧他一眼,忽而狠狠给他一拳,笑骂道:“罢了,你这厮虽然可恶,但也可怜,跟你计较,太不值得。”
陆渐亦笑,低头翻看那本医典,里面密密麻麻,尽是蝇头小字,陆渐瞧了数页,不得要领,焦急之意,溢于言表。谷缜笑道:“你这么瞧,三天也瞧不完。”拿过医书,先看索引,果有“内伤纲”,翻到“内伤纲”,再看索引,中有“脉毁”一目,谷缜找到其处,一目数行,忽地念道:“高手较量内力,争强斗狠,强用真力,不免伤及经脉,破败内脏,其中尤甚者,百脉俱毁,五脏皆空,灵芝老参,不可续起脉,天人武圣,无力实其气,纵有圣手勉力调治,也不过空延数月之痛苦,到底血败精空,枯槁衰亡。因此故,可见黩武必亡,万事少争,逞强者弱,示弱者强,解此厄难,莫如防范于未然,勿与人斗,才是真理……”念到此处,谷缜不觉莞尔,心道:“久闻这位花祖师心地最慧,果然时时不忘教化后辈。”
陆渐大为焦急,问道:“就这些吗?”谷缜笑道:“别急,还有呢。”又念道,“……此疾险恶,医之实无善法,然本书只论想象,不谈实法,天人之际,奥妙无穷,余见识浅薄,不能窥其万一,譬如人体除却五脏诸经,且有隐脉三十一,至微至妙,非余所能深悉,然此隐脉,自成一体,精气绵绵,别于显者,故与妄度,显者若废,或可着手于隐脉,譬如江湖干涸,草木尽枯,若取水阴河之水以灌之,未始不能重茂返春,转死为活也……”
谷缜念到此处,蓦地住口,抬眼看去,陆渐已是面色苍白,目光失神,不觉叹了口气,道:“真想不到,《相忘集》中医治之法,竟是修炼劫力?”陆渐微一激灵,涩然道:“那么,那么没有别的法子吗?”谷缜一眼扫去,摇了摇头:“下面是花祖师想象的修炼之法,另附一句,倘若伤者垂危,可取阴阳池左边冰眼中‘活参露’延命数日。”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阴阳池左方。
池水正沸,谷缜丢开书册,运起八劲护身,跳入沸水,伸手下摸,果然摸到一个数寸大小的石穴,说也奇怪,上方沸水滚烫无比,石穴之中却是奇冷,谷缜不由寻思:“太极图的阴阳二鱼中,阴鱼必有阳眼,阳鱼必有阴眼,阴中有阳,阳中含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阴阳池能生生不息,大约就是这个道理?况且万物有其变,也有其不变,任凭二池之水冷暖倏忽,这左池阴眼,却一定长年不热,右池阳眼,也一定终岁不冷……”
转念间,池水又冷,谷缜心知再过片刻,左池势必凝结成冰,将自己活活冻住,于是身手摸索,果从那冰眼中摸到一只银盒,取出跳回岸边,打开一看,盒中藏有玉瓶,入手其冷,谷缜拔开蜡封,霎时间清香四溢,谷缜大喜,交给陆渐,陆渐抱起姚晴,将瓶中液体灌入其口。
姚晴命如游丝,生机尽绝,这“活参露”虽是灵药,然而时经百年,是否还有效用,陆、谷二人全无把握,都是目不转睛,盯着姚晴面颊,不一会儿,只觉得她身子渐暖,眉宇舒开,呼吸也渐渐沉稳,不似方才那般细弱紊乱。
陆渐大喜过望,握住谷缜之手,叹道:“谷缜,我,我真不知如何谢你。”谷缜笑道:“谢我什么?若要谢,便该谢花祖师,多亏她宅心仁厚,心细如发。”陆渐道:“花祖师固然要谢,但若无你找到此地,又怎能有此转机……”继而苦了脸,叹道,“可瞧书中语气,这灵药仅能延命数日,不能根治,若要根治,便须……”说到这里,蹙额抿嘴,露出苦恼神气。
谷缜暗暗苦笑,深知陆渐对炼奴之事创巨痛深,生平最为忌惮,更别论将心上人炼成劫奴,他从前决不会想,此时也决不敢想。陆渐沉默片刻,抬头道:“谷缜,你怎么不说话?”谷缜道:“这是你二人的事,我怎么说好?要做大美人的劫主,舍了你,天下不做第二人之想。即便如此,还需瞧大美人的主意,她若宁死不做劫奴,你又如何?”
陆渐不由怔住,本以为找到《相忘集》,任何困难迎刃而解,哪想到这书中所出难题尤胜先前,叫人矛盾已极。谷缜皱了皱眉,拾起《相忘集》,又翻几页,叹道:“原来如此。”陆渐忙道:“怎么?”谷缜道:“看序言,这本书是花祖师晚年所著,那时她远离中土,分外思念亲人,却又无法与之团聚,真应了庄子中那句话,既不能与之相濡以沫,唯有相忘于江湖。至于书中所载,都是她晚年在医道上的一些假想,譬如换脑换心,易经洗髓,以及她生平所遇的种种不治之症。但因远离人群,空有想象,无从验证,故而也就止于想象,当真不得。思禽先生烧掉此书,或许也是怕流传开去,误导世人。”
陆渐忍不住道:“可这修炼隐脉却是有的,炼奴之事,花祖师和思禽先生都没想到,但也确是有的。”话音未落,忽听姚晴虚弱道,“陆渐……”陆渐探身上前,姚晴努力张眼,看清陆渐面孔,喃喃道:“你,你别犯傻,别陪我啦……”说完不待回答,又闭上双目,沉沉睡去。
陆渐望着姚晴,呆了一会儿,蓦地双目泛红,长长吐了一口气,凄然道:“谷缜,我心里好为难,我,我纵然不陪她去,也没法子看她死的。”谷缜瞧他一眼,说道:“你决定了么?”陆渐默默点头,将一道真气度入姚晴体内,同时叫唤她的名字,姚晴张开眼,瞪着陆渐,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了些,笑道:“你没有死啊……我也没死么?”陆渐点了点头,将身处何地,以及《相忘集》的记载说了,又道:“阿晴,这法子委实匪夷所思,但依我经历之事,倒也并非全无道理,只是愿意与否,全都在你,你若不愿,那就罢了。”
姚晴听了,一言不发,低眉想了想,抬眼望着陆渐,幽黑瞳仁中透出一丝凄凉,叹道:“倘若炼奴之后,仍是活不了呢?”陆渐不觉哑口无言。姚晴却是无奈笑笑,闭上双眼,叹道:“要是那样,也不过一死罢了,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呢……”说到这里,又张眼道,“陆渐,你做了我的劫主,会不会欺负我?”陆渐只觉胸中一热,举手道:“我对天发誓,若是欺负于你,必然……”姚晴截口道:“罢了,傻小子,发什么臭誓,我信你就是啦,你若当真负我,我奈何不得你,跳海死了也干净。”
陆渐苦笑道:“你太多心,我哪里会负你?”姚晴小嘴一撅,还要再说,谷缜突然笑道:“好啦好啦,姚大美人,你架子也拿足了,面子也赚够了,明知道他不会负你,你又何苦拿这些言语害他着急。若你不放心,我来担保,他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屁股如何?”姚晴白他一眼,说道:“也罢,既然臭狐狸这么担保,我就勉强相信你了,虽然怎么炼奴,我也不懂,可你不许将我炼得怪模怪样的,若跟薛耳莫乙一般,不炼也罢。”
陆渐见他答应炼奴,心中悲喜难辨,眼眶一热,涌出泪水,姚晴明白他的心中矛盾,亦不作声,将头深深埋入陆渐怀里。谷缜递过《相忘集》道:“陆渐,所谓博采众长,花祖师的法子或许有用,你瞧一瞧也不妨的。”
陆渐接过书,瞧了一遍,发觉花晓霜想象的劫力修炼之法,与《黑天书》可谓截然不同,立意新奇,异想天开。《黑天书》入手之法,必是逐脉修炼,待到炼完三十一隐脉,“劫海”自然出现,但这么一来,“劫海”方位人炼人殊,每个劫奴均有不同。然而《相忘集》中,花晓霜却恰好相反,她将隐脉中的劫力与大海中的阴阳二流相比,言道二者不似人体经络,修炼隐脉首要之事,便是要在隐脉之中,造出一个丹田气海,亦即是《黑天书》中所称的“劫海”。
谈到这里,花晓霜又将制造潜龙的法子与劫力修炼两相比较:潜龙原是一块庞大岛礁,梁萧仿照人体经脉之理,在礁石上穿凿了许多孔窍,千孔万窍,勾连万端,孔窍间加入种种机关,此物一旦身处阴阳水流,水流灌入孔窍,复又排出,就如高手吐纳,蓄积大能,然后再经机关传入阴阳池,周转数匝,复又喷出孔窍之外,但此时喷出之能,已较入时强了许多,如此大能反施于水流,便使洋流发生变化,抑且这般过程并非一次,而是反复不已,大能重重叠加,终至倒海翻江,呼风唤雨。
所以说,若将大海看作一个武学高手,潜龙便是它的丹田,若将潜龙看作一个武学高手,阴阳池就是它的丹田,三者自成一体,却有内外相连。花晓霜称之为“丹中之丹,田中之田”,并称修炼任何内功,正宗之法,必要先立丹田,丹田是纲,经脉为目,纲举而目张,前者统率后者,方能成功。
这些道理,既含哲理,亦含医理,原本十分玄奥,陆渐领悟起来,本应该十分艰难,但他修炼《黑天书》在先,打通显隐二脉在后,历经种种劫难,对真气也好,劫力也罢,体会之深,当世无两,此时将亲身经历与书中所载印证,委实受益匪浅,不由忖道:“《黑天书》的过失或许就在于此,劫海是隐脉之枢纽,枢纽尚且不在劫奴掌握之中,又如何能将劫力运用自如。所谓定脉,只是事后补救之举,若能在修炼之先,定好劫海,以劫海统领隐脉,岂不胜过‘定脉’之法十倍。”
心念及此,陆渐心中豁然贯通,明白了《黑天书》关键所在,一时间欣喜欲狂,面露笑容。好容易平复心情,想了想,理清思绪,将所知所悟尽数告知姚晴。姚晴最怕的就是炼奴炼出奇怪样子,一想到莫乙、薛耳、苏闻香的模样,便觉不寒而栗,此时闻言,真有不胜之喜,当即决定将“劫海”定在左脚小趾,心想就算这根小趾有甚异样,变长也好,变短也罢,全都无关大碍。谷缜见她想出这等投机法儿,不禁哈哈大笑,趁机挖苦姚晴一番,姚晴虽然恼怒,却又无力回骂,只得忍气吞声,任由陆渐施展神通,在她隐脉之中造出一个“劫海”。
“劫海”是劫力所聚,先造劫海,首要汇聚人体劫力,劫力近乎与神,自来以神驭气,不可以以气驭神,任何真气神力,均不能驾驭劫力,若要驾驭,要么就须以劫力驾驭劫力,要么劫主必须是第一流的炼神高手。后者及其有限,百年难得一见,故而世间能够行此法的,倒以劫奴为多,但劫奴真气受制于劫主,劫奴炼奴,必要借力化气,依照黑天书第二律,极易引发劫数。因此缘故,从无劫奴想过炼奴。陆渐得天独厚,显隐俱通,全然无此顾虑。只是造劫海乃是大事,生死攸关,务必集中精神。姚晴又极虚弱,隐脉开窍,必要吸取显脉精气,当此情形,陆渐左手送出劫力,创造劫海,右手送出内力,补充显脉精元,双管齐下,丝毫不敢懈怠。
谷缜为二人护法,闲来无事,翻看铁箱,先瞧那把长剑,不料抽剑出匣,那剑锈迹斑驳,极不起眼。谷缜暗自嘀咕:“这便是鼎鼎大名的‘天罚剑’?”举剑一划,地上坚石应剑而分,如切豆腐一般,谷缜瞧得咋舌,心道:“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原来剑亦不可貌相,这剑看来丑怪,却有如此威力?”想着,摩挲一阵,还剑入鞘。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