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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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公道:“鹣鹣今年十八,面如瓜子,色如桃花,目秀眉长,发可委地,弱不胜衣。在第五号船上,舱门口插着两面绣凤白旗。彼知表兄为天生豪杰,与弟至交,定无疑虑,亦断不挟男女之嫌也。但场期在迩,阻表兄青云之路,为不安耳。”又李道:“愚兄于功名一道,早已视若浮云。必不肯以不可必之虚名,而废有可为之实事。况目今时热,如厝火积薪,忽然一发,便成燎原!愚兄回家,即欲禀明老母,避世洞庭,绝意仕进,况区区一第乎?”梁公感激无地,命家人收拾行囊,取银五十两,以作盘缠,拜送又李上涯,与双人两人,直至望不见又李征尘,方拭泪开船而去。
又李提了被囊,连夜赶来,到次日下午,早望见了许多大船,打着司礼旗号。因走过头去,倒抄转来,沿着河岸,逐只远看。共是十号大船,一三五七九号船上,俱插着绣凤旗,分着五色,第一号是黄、三号是赤、五号是白、七号是黑、九号是青,纱窗内隐隐有女人在内;二四六八十号上,插着飞虎旗,也分五色,大开窗槅,都是厂卫中服色。又李看明,复走转第五号船边来,却不敢近前,又隔着纱窗看不见一些面貌。须臾,船已尽过,低着头慢慢走去,只听得各船筛锣,轰天的三声大炮,那船只一字儿鹅毛扇连着顶闸歇下。又李到堤上吃些酒饭,天色渐暗,远远寻一古庙歇下。到一更多天,初月已沉,阴云四起,野夕昏黑,更无人踪。又李暗喜天色凑巧,悄悄的走上堤来,只见沿堤绷着几个行篷,都有兵丁守宿,岸上提铃唱号,络绎不绝,灯笼火把,照得一片通红,船上门灯桅灯,点得烁亮。又李站了一二更天,没些空隙,暗想,到下半夜自然倦怠。那知靳监权势非常,汛员悚惧无比,彻夜巡逻,不放一些懈怠。直等到东方发白,方才回庙歇息片时,到张秋市上吃了一饱饭,抄上堤来,只听三声炮响,十号大船一起开行。又李没情没绪跟去,见船上遮阳低盖,纱窗紧闭,几百纤夫在堤扯曳,许多水手在船撑驾,无数兵役手里拿着红棍往来催趱,打喝闲人,在堤上走道的人都不敢傍着河沿,也不敢停留窥伺,河里小船也在四远,不敢依傍连接,交过的船只都收在对岸而行,没一只敢靠近大船的。又李寻思无计,到晚又上堤来,守了半夜,抄过闸去,到那岸看时,离船愈远,更是没用。
次日午后,已过东昌,到永通闸口。因船尚在后,走过下岸酒店买些白酒解闷。只见一簇小孩子在河里洗澡,把水你泼着我我泼你的乱着顽皮。又李没头没脑的手里拿着酒杯,眼里看着孩子,心里想着正事,竟出了神去。那酒保走来说道:“看这位爷,杯里滴酒也无,只顾揝在嘴上,敢是想着甚事么?”又李猛吃一惊,慌忙放下,一面斟酒,一面说道:“我看着这些孩子顽得有趣哩。”酒保哕了一声,说道:“这些孩子日逐在河里吵嘴,吵恼了就打,打痛就哭,累着大人们陶气,好不惫赖,爷还是喜欢他哩!”因看着河里道:“又是那几个吞下去了,阿呀,那不是姚家大丑子么!大丑子快来!大丑子快来!”只见河里那些小孩子一齐拍手道:“快来,快来,快快来哟!”又李听着,猛然心里被他一触,手里的杯不觉直掉下来。酒保道:“你这位爷怎这等出神捣鬼的,打碎了杯儿要赔的呢。”一面抹桌,一面在地下拾起那杯,把手指弹了两下,说道:“还好,若在砖地上,便不得囫囵了。”这又李毕竟触着些什么?正是:
几日漫天钻不透,一时蓦地撞将来。
总评:
颇疑卖药一段有贪写趣事、喧夺正文之病。然应龙之来不特见山庄诸人及两对夫妻之感恩戴德,且以结穴前回,拖起后回,并伏铁丐龙儿等事,所谓曳一发而全身俱动者。若不遣开双人,相见时必添许多累坠,以趣事遣之不亦可乎?揝住肩头直扳过去之斗笋,一把扯住敢是拐子之疑阵皆由此得。打擂、争船、斗狠,齮е屑洌艘欢蜗星槿な拢任由病
又李、双人一对硬性,不特看者为必惹祸,即读者亦疑必起波澜,乃一斗笋缝,即瓦解冰消,才子之文不可捉搦如是。
使梁公出轿或家人下船,其事即解。妙在约束家人不许生事,直待介存自至,八目相视八臂互持,共称奇遇。弓必开满、机必踏足,方能洞中。子弟善学,便中添无数意智、无限气力。
此回本为追赶鶼鶼,欲追鶼鶼必会粱公,若径会粱公,文致直矣。故用封船一事以波折之,复约束家人以尽波折之势。然使又李与介存无一面之识,即有世谊,必叙述始知,何由八日相视、八臂互持之巧合,妙在第九回即预伏生子一事,双人馆于日月,其相识可知,至此补点巳足,真可谓心细如发。
既见粱公即应人鶼鶼矣,乃复用铁丐一隔,使梁公樱媲Ю铮馕瓷欤ㄕ塾擅钜病
前一波折既以硬性开场、合面落场,此一波折亦复如是,復矣。妙在自首至尾,寸寸节节无一雷同情事,此特犯之秘诀。
铁丐一段,既隔断鶼鶼,复埋伏海鸟诸事,此为前后钩锁、双管齐下之文。又李附耳叮嘱固是预伏,无人做事亦是预伏,钩锁中复加钩锁,奇文妙文。
自打擂至此皆写英雄草泽,有金铁齐鸣之势。梁公拭泪一段,忽变为多情儿女茹苦含冤,此杂色诀也。而招魂设位仿佛又李之鸟啼花落触处悲伤,杜门奉母复与又李杜门养母之言如出—口,是又如杂色诀中嵌人钩锁之法。
梁公深知又李之臂力肝胆,当介存劝回时,必翘首天半,恨不即见;又李一求援手,乃樱娑粑抻G者。至又李谆谆询问,犹嗫嚅不吐,岂非羲皇上人!读至架公喜出意外一段,方知才子作文必不留—一瘢痕,为强作解事小儿所指索如此。
知其人之肝胆臂力而辄求援手,知其人之肝胆臂力而不敢以此等事求其援手,人品之孰高孰下,交情之孰深孰浅,不待智者而后知之矣。古人作文有力争上流之法,读此益信。
日京不索信物,又李曾目笑之,何至蹈其故辙?无奈粱公数语,斩钉截铁,较信物更觉顶针,若再向讨索,反嫌蛇足矣。而因此柄凿几至僨事,匠心经营几于鬼斧神工,奇文妙文。
或问失带信物亦不过多作波折耳,何谓鬼斧神工?不知若带信物则当晚即下船而去,必奔东阿旋作归计矣。何至拉动大船直跑向近京地方,定奔近不奔远之计耶?是梁公数说即催送又李应诏之符檄,岂非鬼斧神工?
又李心中猛触,读者思之究是何故,思而不得,必以为意外事也。及读至下回则事又在意中,何则?先子卖解种根、复打擂生枝发蕊,此时自应结果也。文至此乃为神妙。
第二十四回 真剑术一女子上树撩天 假卜封众英雄死心塌地
又李听着小孩子拍手唱念,忽然想起丰城江中拍手唱快快歌的女子,暗忖:除非他来,方可近得大船。急急的还了酒钱,提了被套,竟往东阿县来。因问路担搁,次日向晚,始到山庄。庄门前静悄悄不见一人,心里狐疑,走过桥来,门口一只猎犬吠了一声,直蹿而出,早惊动里面几十只犬,一齐拥出,如猛虎一般乱扑。又李正待动手,忽然一齐立住,回转身向着庄门如引导一般摆尾摇头而进。犬才进庄,便是大吆喝的乱跑出四五个喽罗,见面便一齐跪下,道:“原来是文爷。”有两个先跑进去,有几个接了被套跟着进门。走进大厅,奚、薛二人领着十个弟兄合解鹍解鹏一齐出接,环跪叩见,又李还礼不及,扯起问好,即问碧莲。翠莲。解鹍应道:“托恩爷福庇,就出来叩见。”奚奇把又李请入厅后,曲折而进,从楼房下走出一个大院子来,院子里摆着四席残酒,院子前面有座山冈,东西两面,高墙回抱,山上墙外,都是参着天的大松树,三面松筠青翠,遮着院子,就如搭着凉棚一般,只透风声,不漏日色。
此时七月初旬,天气暑热,又李在赤日中趱路,正是浑身臭汗,到此顿觉清凉,不胜爽快。奚奇叫打水在楼下,喽罗送上凉茶,又李连吃了两三碗,到楼下洗了浴出来,只见院中铺下红毡,碧莲、翠莲双双跪拜,又李慌道:“我大衣都没穿,赤着两足,怎么就行起礼来?”要转身进楼,二解及元、宦四人一齐扶住,道:“恩爷怎如此说?”碧莲姊妹早已拜完,站在半边。须臾,喽罗们抬出一张桌子摆在中间,把残席绰列两旁,献上肴馔,点起大蜡,请又李正面座下,先是奚、薛二人执壶斟酒,奉了三杯;次及十弟兄,各奉一杯;然后二解、双莲,合奉三杯,又李都一饮而尽。碧莲、翠莲奉过酒,便要回避,又李道:“且慢,我正有事要央你姊妹二人。”奚奇便令喽罗添出两张椅儿、两副杯箸,安放在二解肩下,说道:“咱们都是骨肉一般,恩爷又是救命恩人,就在这里同座,听恩爷吩咐。”又李因把鹣鹣之事述了一遍,道:“我跟着两日,无处用力,要烦你姊妹二人,带着元哥、宦哥同去,如此如此,方可济事。”碧莲、翠莲齐应道:“爷有事差遣,随着水里火里,都是去的。”又李道:“既如此,我们今晚歇息一夜,明月五鼓便行。只是到那里迎去才好?”宦龙道:“文爷,”元彪忙接口改叫“白爷”,道:“他从水路上来,正有耽搁,咱们抄到故城,一路候下去就是了。”奚奇谢过前日不出迎之罪,又李也谢了他送阿胶、路菜的事,因问道:“你们可知那道士合两个女人的姓名?如今往那里去了?”李全忠答道:“奚大哥着小人探听过,那道士混名叫西天玄武,姓吴名天;他两个妹子,大的诨名玉观音,小的诨名赛观音。又有人说并不是他妹子,不知是那里拐来,日里便算兄妹,夜里便做夫妻。自从倒了擂台,在州里查访几日,就起身回南去了。若知道两位嫂子在山庄,便也不肯干休哩。”又李道:“山庄里人强马壮,他若来薅恼,便开除了他;若肯倾心,便自收伏,也除了靳直的羽翼。”奚奇诺诺而应。
又李道:“你们今日为何事宴会?”奚奇道:“众兄弟公请两位解兄弟,又算替元兄弟们会亲,不想正值恩爷福星降临,元兄弟、宦兄弟将来前程远大,夫妻偕老,都靠恩爷洪福哩!”又李因向奚奇、叶豪正色说道:“靳仁叔侄蓄意谋叛,遍置党羽,结识异端,将来大有可虞。你这里系南北通衢,咽喉之地,他家中虽也豪富,只够靳仁挥霍。至给发那些伪扎,钱粮专靠着京中下去。以后须着细打探,凡遇靳直寄带禁银回家,及外官进奉靳直赃银,必须设法尽数截来。一来供你山庄用度,二来绝了他银饷。他的党羽,便不至日炽一日,将来发动,其势亦不甚张。你兄弟们聚集此处做这劫夺之事,本属犯法凶徒,若能替朝廷暗暗出力,便可将功折罪。我系清白之人,岂肯与你们往来?只因见你八条禁约,大有人心,且与和尚为仇,弟兄们俱尚义气,相貌武艺俱有可观,是以不避嫌疑,要提拔你们跳出火坑,博个腰金衣紫。倘若忽变初心,见他势甚反助其虐,则他日相遇,你既为朝廷之叛臣,即为我之仇敌,就不得好好相见了。”奚奇等十二人,一齐起立,说道:“小人等不幸为官司逼迫,陷身盗贼,止图苟且偷生,并不敢怀异志。自蒙恩爷久释,此心无刻不思归正,为朝廷出力,以赎前罪,以仰报恩爷。靳仁现在给发伪扎,各处访缉,又屡次截夺过他财物,原是势不两立。今蒙恩爷吩咐,小人们合胆同心,凡遇可以消散靳仁逆谋,或是削除他党羽的事,虽赴汤蹈火,亦所不辞。”吩咐喽罗,取过十二根箭,一人拿着一枝,说道:“小人等折箭为誓,倘日后背了今日之言,就如这箭一般,分身而死!”说毕,把手中之箭,齐齐折为两段。又李大喜道:“你兄弟们有如此忠心,将来必有好处。包管着功名显达,荫子封妻。只今日这箭一折,早把靳仁魂魄,暗暗折落一半也。”吩咐取一只碗来,叫喽罗斟满,拿起来一吸而尽。说道:“我替你众兄弟们贺喜,吃这一杯喜酒。”因看着月光半璧,已挂中天,照得那四围松树,重阴叠翠,分外葱茏。回头向翠莲,指着墙外山上一棵顶高大的松树道:“你既会剑术,这一棵大松顶上正中的那一小枝,定是上得去。”众人把那松树估看着,说道:“那松树敢有十丈,又在那山峰之上,离地有三四十丈。那正中的一小枝,看去如细竹条一般,随风招扬,如何走得上去,站得住脚呢?”翠莲把松树仔细一估道:“多分是上不去的,咱试走一回,恩爷休要笑话。”又李道:“我正要看你走法。”
翠莲把外面纱衫卸去,将汗巾把里面小衫紧紧拴牢,脱去裙子,把鞋子重复扎紧,飞身一跃,已上墙头。跳过相近的松树,只见两手抓天,双鞋踏月,东跳西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