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第2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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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兄弟,见小的被拿,想是都逃走了,实不知他们去处。”舵工妻子、陈荣、陈相、安富、白玉,见舵工已招,又有议单确据,俱不待加刑,各各供招,画供已毕。
后审奸情,又是双双捉获的,无可抵赖,亦具直招。奸妇说:“白玉本事好,府中女眷半与通奸;小妇人撞破了,才被姊妹们捉住,与白玉通奸起的。”龙儿拍案怒喝,不许指攀,那奸妇才不敢牵扯,带裤责四十板发回。喝把白玉夹一夹,棒打四十翻青,白玉大叫:“犯僧已直招了,求免夹棍!若但治奸罪,犯僧愿打;若还要治议单之罪,律上载明二罪同发,应从重论的!”
龙儿喝道:“你这贼秃,无恶不作,还想二罪从重吗?休讲别事,只安富这厮,供养人在家,要求福田利益,是要把家中女人俱布施与你奸淫的吗?论起法来,万死犹轻;一夹四十,是从宽不过的了!”左右呈验夹棍,拣了一副极短极硬的;呈验竹板,拣了一对极重极毛的。这一夹棍,四十板子,把白玉十分性命,去了九分多些,只剩有七八厘米景了。当将舵工妻子讨保,各犯分发司府两监,叠成文卷,差了急足,拜发本卷。又将一千两银子,分赏金砚、伏波,以旌其功。
次日,起马按湖州。至二十日封印后,事已大简。到二十六日,更是闲空。鸾吹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几日内,你两人可寻些顽耍之事,引我喜笑喜笑。”龙儿道:“顽耍之事,如下棋、抹牌、投壶、打双陆、抢红、猜手、赌拳、夺标、打秋千、捉迷藏俱是,姑娘吩咐该做那一样?”鸾吹道:“虽都是顽耍之事,却不发笑,只有捉迷藏好笑些,女儿可肯做?”蛟吟道:“倘被大哥捉住,可不乏趣;女儿也不便捉住大哥!”鸾吹道:“你也说出几件来看。”蛟吟道:“还是藏阄、拆白、猜谜、摺纸符、扎鲍老、绩生麻、对巧对罢?”鸾吹道:“也不发笑。”龙儿道:“翻角斗、竖晴蜒、上竹竿、甩台脚、豁虎跳,跌百脚、接长人、装矮子、三人骑白马、七人牵黄牛罢,这却又是顽耍,又得发笑。”蛟吟慌道:“这是一件也做不来的!”
龙儿道:“你只不肯做罢了,不信一件也做不来!也罢,如今和你扮鬼脸,赌笑面,难道也不来?”鸾吹笑道:“扮鬼脸,女儿也是不肯的。这赌笑面,又是你的绝技,凤姐这头亲事,不是你吃奶时节赌笑面骗来的吗?”龙儿不觉失笑。蛟吟问:“姐姐与大哥怎样赌笑?”鸾吹笑道:“那时你姐姐还是七八十岁老人,没到这世里来哩!”因把安乐窝内龙儿与水夫人赌笑,及湘灵等议亲之事说知。蛟吟失笑道:“原来姐姐是没曾投胎就定亲的,就真是天缘了!”
鸾吹道:“我倒想有一法,不如说笑话罢,除了村的陈的不许说,要各出心裁,与你我三人有些关合,谑而不虐,又发得人笑。丫鬟们取酒殽来就算行令,吃一令杯说一笑话。发得两人的笑,两人俱吃还一杯。发不得笑,收回了一杯,重说。如串捏有情,发得大笑,两人须吃三杯。但不许强着不笑。就从我先说起,挨坐而来,周而复始。”丫鬟们如飞取到酒殽。
鸾吹干一小杯,说道:“这里湖州人家,有四个姊妹,闲谈天下快心之事。大姐道:‘生有好女儿,是最快心的事。’二姐道:‘有好女儿,又配得好女婿,才是快心。’三姐道:‘有好女儿配了好女婿去,便得再过继一个好女儿,方得快心。’四姐道:‘过继着好女儿,须得也配给好女婿,方是第一等快心。’大姐不依道:‘有好女婿的快心,原为好女儿见,过继女儿虽好,怎比得亲生女儿?反一并配给女婿,去分女儿之爱,这不成了痴子心?’四姐道:‘现在文按院的丈母,不是过继个好女儿,就许给他的好女婿,每日心花开放,笑得口都合不拢来,把亲生女儿撇在脑后,怎不见人说他是个痴子呢?”’龙儿、蛟吟都笑了。
蛟吟道:“母亲真个掉得下姐姐?怎不同出京来?”鸾吹道:“初时也记挂,自得了你,便把他放淡了。我这笑话却是真情,连自己也解脱不出是啥缘故哩!”蛟吟扑入鸾吹怀中,撒娇道:“莫非前世原是母亲的女儿,怎得母亲怜爱副这等地位?”鸾吹抱坐膝上,叫丫鬟斟酒。龙儿、蛟吟各干一杯。轮到龙儿,龙儿又干一杯令酒,说道:
“父亲定了规条,皇上降了诏旨,僧尼道士年未满四十者,勒令还俗;四十以上者,不许招受年少生徒。阳间便是府州县官奉行,阴间便是城隍奉行。城隍查到观音庵里,见观音身边,立着善财、龙女,大怒道:‘奉旨不许招受年少生徒,你这尼姑怎敢违禁呢?’观音慌道:‘并不是招受的徒弟。’指着龙女说:‘这是女儿;’指着善财说:‘这是女婿。’城隍道:‘这两个男女年纪甚小,还不是婚姻的时候,怎得存在一处呢?’观音说:‘是童养在家的。’城隍道:‘你这面貌甚是少艾,奉旨是该还俗的,可曾嫁有丈夫呢?’观音说:‘早已嫁有丈夫。’城隍道:‘丈夫是谁?’观音道:‘是东方翰林。’城隍道:‘你既嫁东方丈夫,怎不同丈夫往东方去,还住在这南海边上呢?’观音指着善财道:‘这女婿家住吴江,’指着龙女道:‘这女儿家住松江,都在南海边上。’城隍不等说完,即驳问道:‘你家住南海普陀落伽山,谁人不知?怎说你的女儿,住在松江?’观音道:‘实不敢瞒,这女儿不是亲生,是过继松江府钱家的。因欢喜这女儿、女婿,要就近照管他,便抛撇了丈夫,情愿冷清清的,守着两个男女,连这样大节下,都不回去过年哩!’”这笑话,把合房的人都笑个不住。
鸾欢更是眼睛没缝的笑,说:“这扭捏得好,比我的笑话强远了!只是面貌少艾,却说不上,我自己知道是个老婆子样儿了。”天丝道:“大小姐皮色少嫩,还像不满二十岁的人,怎说起老来?”鸾吹笑道:“我若不满二十岁,就是欢喜女儿、女婿,这样大节下,也要回去过年了!”天丝等都笑道:“大小姐原来也会说趣话的!”鸾吹笑道:“今日是讲笑话的日子,许你板板儿讲道学吗?闲话休题,女儿,我合你该吃三杯,且干了酒,好听你说。”于是,放下蛟吟,各饮三小杯,蛟吟又吃了一小杯令酒,说道:
“观音爱那女儿、女婿,带在身边,时刻不离。不想女婿善财有个仇家孙行者,探知观音要往杭州天竺去受香花供养,变作南海守洞黑熊神,架了观音的慈航宝伐,泊在岸边。观音带着善财、龙女上了座船,开至中间,行者弄神通,把船一侧,将善财翻落水底。幸有花篮内金鱼在海中游戏,登时将善财送起,虽未伤命,却被冷水一淹,海风一刮,已是冻坏牙关,咬得格格的响。观音着忙,替善财脱去裹肚红裤,解开胸前缨络,抱坐在怀,用热酒酱姜去其寒气。龙女恨那行者,走出头舱,想设计擒获猴精。观音救转善财,忽地回头,不见龙女。那龙女虽不是观音亲生之女,却胜如亲生女儿,异样疼惜,只认是也掉下海,猛吃一惊。忙踏莲花,向海底寻觅不见,认是他父亲敖顺救去,迳入水晶宫里。那时东海龙王,请洞庭龙王女婿柳毅做先生,教龙子、龙孙的书。观音受惊之后,心神恍惚,竟错认洞庭龙王之女婿,做东海龙王之女,上前就叫女儿。柳毅忙跪在地,回叫母亲。那些龙子、龙孙都诧异极了,说:‘先生怎自认起女儿来?’柳毅道:‘你们有所不知,天下人那一个不冷淡先生,亲热女儿?若肯把先生认作女儿,是求之不得的事!你不见松江钱蛟吟刚做得几日先生,就认东方太太做了母亲,把他爱若亲生,风吹肉痛,由着他装憨带痴的坐在怀里,敲松子,剥瓜仁,呷和合汤,说笑话,吃酒行令,好不快活哩!’”鸾吹正呷着一口和合汤,猛然失笑,喷了满地。
龙儿及丫鬣、仆妇,俱笑不绝声。鸾吹道:“你两个一认善财,一认龙女,把我硬派作观音。善财嘲笑观音少艾,抛撇丈夫,冷清清地不回去过年。龙女嘲笑观音,连人也不认得,将男作女,乱叫女儿。这不成了善财、龙女戏观音吗?侄儿,我与你各吃三杯,再罚善财、龙女戏弄观音酒一杯。女儿做先生时,我几会冷淡过来?再罚女儿屈说酒。”龙儿、蛟吟俱先干罚酒,龙儿再陪鸾吹吃过三杯。
蛟吟请鸾吹重说起,鸾吹道:“我年纪比你两个多,意智却少;身量比你两个长,口才却短。那里会翻心挖肚,造出这些话来!母亲常说乐不可极,肚也笑得疼了,趁好住罢。到陈夕那一日,同我守岁,限你两人,一递一个说笑话,我只出耳朵听着,笑到天明罢。”
二十八日,圣旨、家书齐到。陈荣依谋杀制使已伤,为首律绞决;陈相、安富、白玉、舵工,俱依为从,律杖一百,流三千里。钦赐龙儿福字、鹿尾、金钱、元宝。清宁、坤宁宫赐金豆一升、银豆三升。水夫人及诸媳、遗珠赏压岁银钱。水夫人、田氏、红豆、素娥复送鸾吹银缎糕果羊鹿等物。字内说:蛟吟之事。听鸾吹主持。麟、凤、鹏、鳌四儿,公裱一册页,恭祝龙儿十龄荣寿,并德政诗四十首。素臣候谢鸾吹训戒龙儿。内述:田宝得子,家眷久到。骥儿已定楚王世子之女。始升赠龙儿冠带靴袍。凤姐禀说:父亲身体康健,但时常记挂母亲。
鸾吹看过,忽然不情不绪起来,亏着龙儿、蛟吟百般承顺,过了些时,便丢下了。鸾吹久得尚功之书,一口允亲;水夫人书到,便择了明年正月十五团圆吉日行定,差人往常通知。
成化十三年正月初一日,按嘉兴。十五日,行聘。二十日,赴松江勘盐场,连宁、绍、嘉、松四府,共清出势要中盐四十一万五千六百三十引,除去贫难老幼日负盐十万四千三百二十引,每岁实增销官引三十一万一千三百十引,盐政肃清。二十五日,拜发终任本章,令金砚飞驰至京。二月初四日本回,奉旨加右都衔,巡按福建,督理戎政如故。
始升致书鸾吹说:“夫人出京,虽为照管女婿,亦因迎养父母。福建途遥路险,难以迎养,女婿年又稍长,政事有蛟吟帮助,衣食有诸家将妻料理,可以放心。婿固当爱,女亦未可久抛也。应否回京,惟夫人自决!”鸾吹还在少年,夫妻又甚恩爱,自凤姐书来,触动情肠,常有相思之况,又被此书一提,便决意回京。龙儿苦留不住。蛟吟不尴不尬,便亦力辞欲归。
鸾吹恐蛟吟一去,龙儿再像前番劳苦,如何当得?却又想不出留蛟吟之法,一夜睡不安枕,忽然想起,明日便对两人说道:“我是必要回京的,女儿是断不可去的。但我既回京,你两人实有许多不便,不如趁我在此,择一吉日,替你两人圆房,便没有嫌疑了!”蛟吟羞得满面通红。龙儿慌道:“侄儿今年只十岁,二妹只九岁,天下那有十岁九岁的孩子成婚之事?这个断使不得!”
鸾吹道:“八岁幕宾,九岁巡按,也是天下没有的,何妨自我安古?我原怜你独自一人,衾寒枕冷。当初二哥与你大母、二母都是同床合被,贴身着肉过来。你只如二哥一般,坐怀不乱,留还女儿原璧,以待将来,才算得一个奇男子。母亲书上原说,蛟吟之事听我主持。如今也不必通知京中,也不必通知常州,由我作主,令你两人同床合枕,便知寒着暖,毫没嫌疑。一切饮食起居,疾痛疴痒,互相照料,我去便可放心。也不管你两人情愿不情愿,要硬做主张的了!”
龙儿、蛟吟正自没法,只听见外面哭声大起,沸反盈天,闹上堂来。鸾吹大惊失色。龙儿,蛟吟一时仓卒,亦觉诧异。正是:
十岁新郎千古话,九龄巡按万人心。
总评:
择婿之法,太上论德,其次论功,其次才貌,门第其末焉者耳。尚功为功名才貌所动,不以孙女为人妾媵,无一字道及门第,其见已高人一等。蛟吟则必欲德与才称,再议婚姻,将相貌功名一并丢置脑后,方是第一等择婚之法。八岁小孩作如此见识,咄咄怪事!
龙儿看破改装,便觉有男女之嫌,万不愧素臣之子。蛟吟岂料不及此,而顾疑其冷落,以致病几不起?此则当局者迷,非龙儿厚而蛟吟独薄,龙儿正而蛟吟独邪也。论史诸套,都不作设身处地之法,屈杀千古血心任事之人,正复不少!
细写折篷、撑篙、脱舵、抢板,便知翻船不由风水;既知不由风水,便知翻船之故。若待蛟吟唤金砚给牌票,始起疑心,便非善读书人。唤金砚给牌票,令成全、伏彼彻夜侦探,正特表蛟吟灵警。妙在以酒多疲乏,沉沉睡去,放过龙儿;尤妙在更抬出素臣,且逆料于数日之前,数千里之外也。心灵手妙,妙何可言!
既翻船,复凿船,奸徒之计诚可畏!而素臣、蛟吟,一则先事预防,一则临事急智,俱足以救溺擒凶,谁谓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