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苏联〕高尔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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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童 年
毛上面,把羊毛围到了我的肩膀上,又闻了闻锅中冒出来的蒸汽,他说:“你姥爷今天或许不打你了,我看他眼神挺和气的!”
“唉,小家伙,我跟你姥爷在一起呆了37年了,他的事儿我最了解。”
“最早,我们是朋友,一起作买卖。 后来他当上了老板,因为他比我聪明,我不行。”
“但是,上帝是最聪明的,人间的聪明,他都是不在乎的。尽管你还不知道别人为什么那么做,那么说,但是你慢慢地都会了解的。”
“孤儿,真苦啊!”
“你的爸爸,马克辛。 萨瓦杰依奇就啥都懂,他可是个珍宝啊!”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你姥爷才会不喜欢他的!”
听格里高里这样不停地讲,我心里十分高兴。炉子里金红的火焰映红了我的脸,屋子里弥漫着雾似的蒸汽,它们升到房顶的木板上,变成了灰色的霜,打房顶上的缝隙里往上看,可以看到一线蓝蓝的天空。风小了,雨也停了,阳光灿烂,雪橇走在大街上,发出刺耳的尖叫。 炊烟悠然升起,轻淡的影子自雪地滑过,好像也在讲述着什么。大胡子格里高里身高体瘦,支着一对大耳朵又没戴帽子,简直像个善良的巫师了。他搅着颜料,继续他的话题:“得用正直的眼光看待每一个人,即使是一条狗,你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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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35
一样看待……“
我抬头看他,感觉非常神圣。看样子很沉的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鼻尖儿上有许多发红的血丝,这跟姥姥是一样的。“啊,等一等,有什么事啦!”
他忽然用脚关上了炉门,先竖着耳朵听了一下,然后一个箭步冲进了院子里。我跟着跑了出去。茨冈让人抬进了厨房。他躺在地板上,自窗外射进来的光线被窗格分成了一道一道的,一道儿落在他脸上、胸上,一道则落在了腿上。他的眉毛挑了起来,额头放射着一种奇怪的光。 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只有暗紫的嘴唇在动,吐出些发红的血沫儿来。 鲜红的血打嘴里流到脸上又流到脖子上,最后流向地板,很快他就被血完全泡住了。他的两腿痛苦地扭曲着,血把它们粘在了地板上。地板擦得很干净,鲜红的血像一条小溪在那上面流淌,横穿过一道道光线,流向门口。茨冈挺挺地躺着,只有手指头还在微微抓动,手指头上的血迹在阳光下发着光。保姆叶芙格妮娅把一支细蜡烛向伊凡手里塞,可伊凡根本抓不住,蜡烛倒了,栽进了血泊之中。叶芙格妮娅捡起蜡烛来,用裙子角把它擦干净,又向伊凡的手里塞。人们议论纷纷,我有点站不稳,赶忙扶住了门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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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童 年
雅可夫舅舅战战兢兢地来回走着,低声道:“他摔倒了!被压住了!砸在背上!”
“我们一看不行,就赶忙扔掉了十字架,要不我们也会被砸死的。”
他面如死灰,两眼无光,而且疲惫不堪。格里高里怒喊道:“就是你们砸死了他!”
“是的,那又怎么样?”
“你,你们!”
血在门槛边上聚成一堆儿,渐渐发黑。 好像鼓了起来。茨冈不停地吐着血沫,低低地呻吟着,声音也越来越小,人也瘦了下去,平了下去,贴在了地板上,似乎要陷进去。雅可夫舅舅低声说道:“米哈伊尔去找爸爸了!”
“是我雇了一辆马车将他拉了回来!
唉,幸亏不是我亲自背着,否则……“
叶芙格妮娅还在将蜡烛往茨冈手里塞,烛泪滴进了他的手掌心里。格里高里怒吼道:“行啦,你让蜡烛立在地板上就行了,笨蛋!”
“哎!”
“把他的帽子摘下来。”
保姆把伊凡的帽子拿了下来,他的后脑勺落在地板上,沉沉地响了一声。他把头歪向一边,血沿着嘴角往外淌,流得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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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55
我等了很久,想希望茨冈休息好了站起来,坐在地板上,吐一口唾沫说:“呸,真热啊……”
但是没有。第三天,他还是那样躺着,一直瘦了下去。他脸黑了下来,指头也不能动弹了,嘴角上也不流血沫了。他的天灵盖跟两个耳朵旁,插着三支蜡烛,黄色的火焰摇曳不定,照亮了他蓬乱的头发。叶芙格妮娅跪在地上哭道:“我的小鸽子,我那小宝贝……”
我觉得特别冷,十分害怕。 爬到了桌子下面躲了起来。姥爷穿着貉绒大衣,步伐沉重地走进来。穿带毛尾巴领子皮大衣的姥姥、米哈伊尔舅舅、孩子们,还有很多生人,也都挤了进来。姥爷将皮大衣往地上一扔,吼道:“混蛋!
你们将一个多么能干的小伙子给毁了!
再过几年,他就是无价之宝啊!“
地板的衣服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向外爬,碰到了姥爷的脚。他踢了我一脚,举起拳头朝舅舅们挥舞着:“你们这些狼崽子!”
他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呜咽了几下,但却没有流泪:“他是你们的眼中钉,这个我知道!”
“唉,凡纽希加,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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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怎么办?嗯,怎么办?上帝干什么这么不帮助我们,嗯?老婆子?”
姥姥趴在了地板上,两只手不停地摸着伊凡的脸和身子,搓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看,把蜡烛都给碰倒了。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脸色发黑,身上也是黑衣服,两眼圆睁,可怕地低吼着:“滚!都滚出去!可恶的畜生!”
除了姥爷,别的人都出去了。茨冈就这么死了。悄声无息地被埋掉了。人们逐渐地就把他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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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时,我躺在一张大床上,裹了几层大被子,倾听着姥姥作祷告的声音。姥姥跪在地板上,一只手按在胸口,另一只手在不停地画着十字。外面寒冷刺骨,冻得发青的月光透过窗玻璃上的冰花儿,照在姥姥那有着善良的大鼻子的面孔上,她的双眼像磷火似地闪闪发光。绸子头巾在月光之下似乎是钢打铁铸的一样,从她头上飘落下来,铺到了地板上。姥姥作完祷告,脱掉衣服,叠好,走到我床前,我赶忙装着睡着了。“又装蒜呢,小鬼,没睡着吧?别这样了,好孩子!”
她一这样讲,我就知道下一步她会怎么做了,于是噗哧一声笑了,她也大笑:“好啊,竟敢和我老太婆装蒜!”
她说着抓住被子的边儿,用力一拉,我给抛到空中打了个转儿,落到鸭绒褥垫儿上。“小鬼,怎么样,吃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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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笑了很久。有时,她祈祷的时间很久,我也就真的睡熟了,不知道她是怎么躺下的。哪一天有了吵架斗殴之类的事发生,哪一天的祈祷就会更长一些。她会把家务事儿一点不漏地全都告诉上帝,非常有意思。她跪在地上,就像一座小山似的,开始还比较含混,后来干脆就成了家常话:“主啊,您知道,所有人都想过好日子!
“米哈伊尔是老大,他该住在城里,但让他搬到河对岸去住,他认为太不公平,说那是没有住过的新地方。”但他父亲比较喜欢雅可夫,他是有点偏心眼儿!
“主啊,请您开导开导这个犟老头子吧!
“主啊,您托个梦给他,让他明白应当怎么给孩子们分这个家!”
她看着那发暗的圣像,画十字儿、磕头,大脑袋磕得地板直响,然后她又开了口:“也给瓦尔瓦拉一些快乐吧!
“她哪个地方让您生了气?
她有什么罪过?
为什么她落到了这步田地:每天都深埋在悲哀之中。“主啊,您不要忘了格里高里!
如果瞎了,他就只能去讨饭了!他可是为我们老头子耗尽了心力啊!
“您可能认为我们老头子会帮他一把吧!
唉,主啊!
这是不可能的啊!“
她陷入了沉思,低头垂手,似乎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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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95
“还有些什么呢?
“噢,对了,救救所有正教徒,施给他们以怜悯吧!
“原谅我,我的过错不是出于内心,只是因为我的愚昧啊!”
她叹息了一声,好像满足地说:“我万能的主啊,您无所不知,您无所不能!”
我对于姥姥的这个上帝十分喜欢,他跟姥姥总是那么亲近,我央求姥姥:“为我讲一讲关于上帝的故事吧!”
讲关于上帝的故事她显得十分庄重,先坐直身子,又闭上眼睛,拉长了声儿,而且声音很低:“在群山之间,天堂的草地上,银白的菩提树下,蓝宝石的宝位上坐着我们的上帝。”菩提树永远是枝繁叶茂的,没有冬天和秋天,天堂的花儿永远不会凋落,为了让上帝的信徒们快乐。“上帝的身旁飞着成群结队的天使,像蜜蜂,又像雪花儿!
“它们降临到人间,又回到天堂,将人间的所有的事情向上帝作报告!
“这些天使中,有你的,也有我的,还有你姥爷的,每个人都有一个天使专门负责,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平等对待的。”例如,你的天使向上帝报告说:‘阿列克塞对着他的外祖父伸舌头作鬼脸!
‘“上帝就会说:’好吧,让老头子打他一顿。‘”
“天使就是这么向上帝作报告,又下达上帝的命令的,上帝下达给每个人的旨意都不一样,有的是快乐,有的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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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住的天堂里,一切都是美好的,天使们快乐地做游戏,不停地歌唱:‘光荣属于您,主啊,光荣属于您!
‘“
“而上帝只是朝他们微笑,脑袋轻轻地摇晃着。”
“你看见过这些吗?”
“没有。 但是我知道。”
她稍一沉思,对我说。每次提到上帝、天堂、天使,她都特别慈祥,人好像也变小了,面孔红润,精神焕发。我将她的辫子缠到自己的脖子上,聚精会神地听她那百听不厌的故事。“普通人是看不见上帝的,假如你一定要看到,就会成为瞎子的。”只有圣人才可以见到上帝。“天使嘛,我见过的;只要你心清气爽,他们就能出现。”有一回我在教堂里头做晨祷,祭坛上就有两个清清亮亮的天使,翅膀尖儿挨着地板,好像花边儿。“他们绕着宝座飞来飞去,帮助衷老的伊里亚老神甫:他举起手祈祷,他们就扶着他的胳膊。”他太老了,瞎了,没多久就死了。“我看见了那两个天使,我太高兴了,眼泪不停地往外流,噢,真是太美了!
“辽尼卡,我亲爱的宝贝,不管是天上还是人间,只要是上帝的,一切都是美好……”
“我们这里的一切也都是美好的吗?”
姥姥又画了个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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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圣母,一切还好!”
这就使我纳闷了,这儿也好?我们的日子真的越来越坏了。有一次,我从米哈伊尔舅舅的房门前经过,看见穿了一身白的娜塔莉娅舅妈双手按住胸口,在屋里乱喊乱叫着:“上帝啊,将我带走吧……”
我清楚她为什么喊了,也明白了为什么格里高里总是说:“瞎了眼去要饭,都比呆在这儿强!”
我盼望他赶紧瞎了,那样我就可以给他指路了,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到外面去讨饭。我把这个想法和他说了,他笑了:“那太好了,咱们一起去要饭!”
“我就到处大声喊叫:这是染房行会头子瓦西里。 卡什的外孙,大家行行好吧!”
“那太有意思了!”我留意到娜塔莉娅舅妈的眼睛底下有几块青黑色的淤血,嘴唇也红肿着,我就问姥姥:“是舅舅打的?”姥姥叹了口气:“唉,是他偷偷打的,该死的东西!
“你姥爷不让他打,但是他晚上打!
这小子狠着呢,他媳妇儿却又那么软弱可欺……“
看样子姥姥讲上了劲儿,这些都是她想说的:“现在没有以前打的那么厉害了!
“打打脸,揪揪辫子,也就算了。 以前一打可就是几个小时呀!
“你姥爷打我打得时间最长的一次,是一个复活节的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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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从午祷一直打到晚上,他打一会儿歇一会儿,用木板、用绳子,啥都用上了。“
“他为什么原因打你?”“记不清楚了。”
“有一次,他差点打得我死掉,一连5天没吃没喝,唉,这条命是捡回来的哟!”
这实在有点让我感到惊讶,姥姥的体积几乎是姥爷的两倍,她难道打不过他?
“他有什么绝招吗?老是打得过你!”
“他没什么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