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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施笃姆精选集-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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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合。此刻我听见了他那异样的嗓音;他对自己女儿讲的话短促有力,我听不懂讲的什么意思;燕妮呢,也是只听不答。
  我感到自己没有立刻与他见面的精神准备,便赶在他父女俩登上露台之前离开大厅,到楼上去了。燕妮的卧室门开着,我走过去,按照约定把用首饰换来的钱放在房门上方的壁橱里。然后,我退回自己的房间,既激动又疲倦地倒在沙发上。
  约莫才过了几分钟,我就听见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接着有两个人从我房前经过,走进隔壁大屋子去了。正对着我的座位,有一扇沟通两间屋子的门。这门眼下虽然关死了,但上边却是一面玻璃窗,在背面挂着一块白帘子。
  我从声音听出来,走进隔壁房中的是燕妮父女,虽说他们可能站在房里的另一端,我一点听不明白他们谈些什么。我正打算悄悄离开,这时他们却走过来了,而清楚地传到我耳际的头几句话,就对我产生了奇异的影响,我把其他一切统统给忘记了,只能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不,你不能留在那儿!”我听见燕妮的父亲道,语调仍如刚才讲过的那样急促。
  “为什么呢?”燕妮问。
  这时我听见他来来去去地踱了好几圈,然后静静地站住了。
  “你既然非要我说不可,”他回答,“那就听好了。你由于你那母亲的血统关系,永远也别想进入你父亲的社会。”
  “也由于我自己的血统关系,”燕妮补充说。“这我了解。”
  “你了解?谁给你讲这些事的?”
  “谁也没有;我自己从书里读到的。”
  “喏,既然如此,你就知道我干吗一定要送你到欧洲来。我想,你应该感激我才是。”
  “是的,”她说,“就像我要感激你让我生下来一样。”
  父亲没有回答;但是一扇窗户被推开了,从声音判断,他是把脑袋伸到了窗外,在十分激动地清着嗓子。燕妮背靠在两间屋子之间的门上;透过挂着白帘子的玻璃窗,看得见她脑袋的影子,听得见她裙子的悉索声。
  过了片刻,父亲像是又退回到了房间中央。
  “我为你做了所能做的一切,”他又开始说。“你自然从来表示过任何违抗我意志的愿望;不过我也不了解,你还能有什么愿望。”
  燕妮站直身子,向他慢慢跨出一步。
  “我的母亲在什么地方?”她问。
  “你的母亲,燕妮!”老头子失声叫喊出来,仿佛他准备好了回答一切问题,就是想不到女儿会问这个女人。“你自个儿也知道,她还活着;她得到了照顾。”
  “可是,”姑娘毫不留情地追逼着,“在你的大房子、新房子建成和布置好以后,你作过去接她上这边来跟咱们生活在一起的打算吗?”
  我听见老头子脚步沉重地在大屋子里走上走下,随后再次来到女儿跟前。
  “你还是个孩子,燕妮,”他压低了嗓门,语调却变得严厉起来。“你不了解那边,不了解你出生的那个国家的情况;再说你也不需要去了解。”这时候,老商人像是突然沉湎在往事的回忆中似的,继续说:“她真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啊,那个女人,难以置信!她那么躺在吊床上轻轻地摇啊摇,在芒果树宽大的绿叶丛中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头顶着热带明净的蓝天,脚下是阳光灿烂的港湾,特别是当她和她的鸟儿们们嬉戏的时候,或是朗声笑着把一个个金球抛到空中的时候!可是你千万别听她讲话;她那张漂亮的小嘴儿说着黑人的粗劣语言,哇啦哇啦地跟个学语的孩子差不多。那个女人,燕妮,不能跟你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想成为你现在已成为的这种人的话。”
  燕妮又把身子倚在门上。
  “为这个,”她说,“你就把一位母亲的孩子给抢走了。她大声哭叫,啊,她大声哭叫,当你把我从她怀抱中夺过来,走上跳板,抱进船舱的时候!而这哭叫声,就是我听见自己母亲发出的最后的声音。有好长时间我把这声音给忘记了,因为我是个没头脑的孩子。上帝宽恕我!而今每天夜里我的耳畔都响起这声音。是谁给了你权利,用我母亲的痛苦来作换取我的未来的代价!”我透过窗帘看见,她讲到这里将身子挺得笔直。
  当父亲的那位像是抓住了她的手。
  “你要明白,燕妮,”他说,“我只能在你和她之间作出选择而你是我的女儿”
  说最后这句话的温柔而慈爱的声调,似乎对女儿仍未产生影响。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说。“那付出代价的,既非你,也非我;必须将它偿还给她,趁现在还来得及。回答我是或者不是:我的母亲将和我们一起住在那所新居里吗?”
  “不,燕妮,这不可能。”
  随着这话出现了一片死寂。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姑娘的内心活动如何,神态举动中表现了怎样的情绪,我都无从得知。
  “我还有一个请求,”她终于又开了口。
  “尽管讲吧,燕妮,”她父亲急忙答应,“尽管讲吧。其他一切全成啊。只要我力所能及!”
  “那么我请求你,”燕妮说,“当你去皮尔蒙特疗养时,允许我留在我这儿的朋友家里。”
  父亲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回答:
  “如果你不认为陪伴你自己的父亲更合适的话,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燕妮没答理,只是问:
  “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要是你再没话对我讲的话;我也一块儿下楼去。”
  接着,门开了,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在外边的走廊中渐渐移向楼梯。我自己一直呆在房间里,直到被叫下楼去吃午饭为止。
  在哥哥把我介绍给燕妮的父亲时,他用眼睛迅速地将我打量了一下;我感到,我这个人已经让他作了个大致差不多的估价。接下来他问我学过些什么,到过哪些地方,我的专业知识在家乡有无机会派用场,颇有些老师考学生的架势。末了,我也受到很客气的邀请,一等他去温泉疗养地回来,就前往他的新居,以便对它发表一些行家的意见。从这个男人的外表,已经丝毫察觉不出适才在他和他的女儿之间发生的事的痕迹。
  吃饭时,他坐在我母亲身边,专心一意地与她聊着天;当母亲把话题引到他们共同度过的青春年华时,他甚至还会说说笑话。他提醒我母亲,他们曾不止一次地在故乡城里的音乐厅里跳舞,而且在音乐厅的壁毯上,有一个真人大小的胖胖的小爱神。
  “那些年轻的女士们,”他说,“在他面前是如此害羞,以致跳舞的行列在那儿总是出现一个缺口。”
  “可您,表哥,’俄母亲应道,“却总是热衷于把您的小姐领到那个堕落的神道跟前去,一而再,再而三。”
  只见他殷勤有利地对我母亲鞠了一躬。
  “我知道呀,表妹,”他说,“您和我在一起跳时,也并不怕他哩。”
  我看见,在听着这几句话时,我母亲那至今风韵犹存的面颊上掠过了一片红晕,便不禁想,难道他俩也和现在他们的孩子一样,当年曾经互相倾慕吗?就连刚才一直漠不关心地坐着一点儿东西没吃的燕妮,这时也抬起了眼睑;也许她从未听自己父亲讲过如此轻松愉快的事吧。他父亲呢,则压根儿不跟坐在对面的女儿说一句话,而是又和我哥哥扯起交际场中的种种趣事来。过后,在喝咖啡时,我却听见他对我母亲讲:
  “承您的孩子们的好意,燕妮将在这儿继续呆一段时间;我明天独自动身。我们认识已经多年,尊敬的表妹;您有机会不妨给她讲讲咱们在一块儿的那些日子。过不多久她就要陆一个老头子生活;在这之前让她了解一下他年轻时的样子,也许有好处。”他一边与他青年时代的女友握手,一边站起来补充了一句:“要这样您就算帮了我的大忙啦,表妹。”
  一天过去了,我始终没得机会单独碰见燕妮;她显然有意躲着我。格蕾特也多半在外边忙着家务。
  第二天早上,在咱们的客人动身后,格蕾特来到花园里,走到我身边;她将双臂抱在胸前,冲我笑了笑,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这下又只剩下咱们自己啦!”
  我立刻惊讶地得知,燕妮当天上午就要进城去耽搁许多日子,为了和她父亲的女管家一起在新居里进行鬼晓得的什么布置。
  当燕妮一身旅行装束朝我走来时,我正孤零零地站在露台上。她把手伸给我,我却为她竟忍心在现在离开我而生她的气。
  “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燕妮?”我问。“难道那些事就这么急?”
  她摇摇头,一双大眼睛安详地望着我;在她的眼神中,我只能讲,流露出一种崇高的热诚。
  “你还是要走吗?”我又问,“而且正好在现在?”
  “我不愿欺骗你,阿尔弗雷德,”她说,“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我是必须走,没有别的办法。”
  “那我每天都进城来帮助你。”
  她显然吓了一跳。
  “不,不,”她大声说,“你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别问我!啊,相信我的话吧?”
  “你是不信赖我吗,燕妮?”
  她哀叫一声;我从未听见过这么惨痛的声音。随后她向我伸出胳臂来,全不顾会有谁看见;就像上次在夜色的掩护下一样,如今在光天化日之中我又把她接在自己怀里。
  “既这样就别呆得太久!”我请求说。“我父亲盼我回去,我在这儿的时间不长了。”
  她默不作声,我低头望着她那美丽而苍白的脸庞。她紧闭着双目,脑袋靠在我肩上,像是想在此安息安息。
  只这么呆了一会儿,她便挣脱身子;接着我们绕到屋子正面,那儿已停着一辆马车。她上车以后,我还听见我的母亲拉着她的手说:
  “别哭了呀,孩子!瞧你哭得心都碎了似的!”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尽管阳光明媚,对我来说却是黯淡灰暗的。幸好还有我哥哥让我替他设计一幢管理大楼的事,把我忙得气都喘不过来。须知要把他那些实用方面的要求与我不肯忽视的艺术价值结合起来,绝非轻而易举的事。他常常抓起铅笔,在我那绘得很精美的设计图中央狠心地来上一道;我们争论来,争论去,最后甚至只好把两位女士叫出来作评判。
  记得是燕妮走后的第四天,我正坐在自己房里干这件工作。可今天却干得很不顺利;我归罪于手里那支可怜的鸭嘴笔,便站起来,准备去提箱里另取一支。我将箱里的衣服抱了出来,这时便拾到一个小小的纸包。上面写着“燕妮留赠”几个字;包里裹着前不久我才套在她指头上的那枚峨眉戒指,戒指上还缠绕着一束黑缎子似的秀发。
  我的第一个感觉是又惊又喜,仿佛自己又到了爱人身边;可紧接着,便有一种莫名的忧虑涌上心头。我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细看,然而不见任何一点字迹或者记号。
  我企图继续工作,但是不成,便走到下边的客厅里,在那儿碰见哥哥和嫂子正在谈燕妮。
  “瞧瞧她那双眼睛!”我在进门时听见格蕾特说。
  她丈夫似乎故意与她唱反调,用玩笑的口吻说:
  “怎么,你不是认为这双带野性的眼睛不漂亮吗?”
  “你说带野性?而且不漂亮?诚然,你是对的,它们太漂亮啦,以致遭到了别人的非议。而这个嘛……”她欲言又止,同时抬起头来望着自己魁梧的丈夫,嘴角挂着怜悯的笑意。
  “这个怎么样,格蕾特?”
  “并非别的什么,而是反抗的开始。坦白说吧,汉斯,你已经感到她对你是危险的了!”
  “不错,如果我没你的话!”
  “噢,有我也一样。”
  他笑起来,把双手伸给妻子。
  “快抓牢它们,”他说,“这样,再漂亮的魔鬼也别想诱惑我了。”
  然而他妻子不信这一套。
  “魔鬼在你们男人自己心里!”她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现在总爱找那纯洁无邪的孩子的碴儿,过去你对她可是够有骑士风度的呀?”
  “过去是的,格蕾特,不错。但她现在变啦!”他沉吟了一会儿。“我几乎说不出口来;可事情于真万确;她身上的商人女儿的本性表现出来了她已经变得非常之悭吝。”
  “悭吝!”格蕾特失声道。“这太可悲了!燕妮,她从前在寄宿学校只是受到严令禁止,才没有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扒下来送给人!”
  “她如今不再白送人衣服了,”我哥哥回答,“她把它们卖给收破烂儿的,而且我要告诉你,她讨起价来一点儿不含糊。”
  我留心地倾听着,没有介入谈话,但听到最后一句突然大吃一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迅速下定决心。
  “可以用一用你的马吗,汉斯?”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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