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葵花-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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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家,今年过年,无论是老,还是小,都不能添置新衣。他们家人,现在都穿着光棉袄,套在外面的衣服,都脱下来洗了。过年时,他们没有新衣服,只有干净的衣服。青铜与葵花特殊一些:青铜的旧衣早在几天前就脱下来洗了,然后送到镇上染坊里又染了一遍;而葵花过年时,将会有一件花衣服,那是妈妈出嫁时的一件花衣服改的。这件衣服,妈妈没有穿过几次。那天,妈妈见实在挤不出钱来给葵花扯布做件新衣,叹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这件一直压在箱底的衣服。她拿出来,对奶奶说:“过年了,我想把这件衣服改出来,给葵花穿。”奶奶说:“还是你自己留着穿吧。”妈妈说:“我胖了,嫌小了。再说,岁数也大了,穿不了这样的花衣服了。”奶奶把衣服拿了过去。
奶奶的针线活是大麦地最好的。这一辈子,她帮人家裁剪了多少件衣服,又帮人家做了多少件衣服,记也记不清了。
她用了两天的时间,为葵花精心改制了一件花衣服。那衣服上的大盘扣,是大麦地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得出来的。葵花穿上它之后,全家都说好看。葵花竟一时不肯脱下来。
妈妈说:“大年初一再穿吧。”
葵花说:“我就穿半天。”
奶奶说:“就让她穿半天吧。可不准弄脏了。”
那天,葵花要到学校排练文艺节目,就穿上这件衣服去了。
老师与同学们见到葵花走过来,一个个都被她身上的花衣服惊呆了。
葵花是大麦地小学文艺宣传队的骨干,除表演节目,还承担报幕。老师一直在发愁她没有一件新衣服。都已想好了,到了过年演出时,向其他女孩借一件新衣给葵花临时穿一下。现在看到这么一件漂亮的衣服,把老师高兴坏了。
很长一阵时间,老师和同学就围着葵花,看着她的花衣服。看得葵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是一件高领掐腰的衣服。
负责文艺宣传队的刘老师说:“要是脖子上有条银项链,那就更好看了。”
说完了,刘老师的眼前就站了一个戴银项链的葵花。
其他老师和孩子的眼前,也都站了一个戴银项链的葵花。
这样一个女孩儿,实在太迷人了。
刘老师竟一时回不过神来,痴痴地想着有那么一个戴银项链的女孩儿,她的名字叫葵花。
大家就看着刘老师。
刘老师终于发觉自己的心思飘远了,用力拍了拍巴掌:“好啦好啦,各就各位,排练啦!”
排练结束后,刘老师还是情不自禁地想着那个戴银项链的葵花。
排练结束后,葵花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中。
妈妈问:“他们说你衣服好看吗?”
“都说好看。”
吃中午饭时,葵花得意地说:“刘老师说,要是戴条银项链,我就更好看了。”
妈妈用筷子轻轻敲打了一下葵花的头:“美死你啦!”
葵花就格格地乐。
一家人吃着饭,吃着吃着,一个个眼前也都站了一个戴银项链的葵花——那个穿着花衣服,戴着银项链的小女孩,也实在是好看!
对于穿了这件花衣服的葵花,为什么一个个都想到她应该戴上一条银项链,谁也说不清缘由。
与往年一样,大年初一的下午,大麦地村的人拜完年之后,都会到村头的广场上看村里的文艺宣传队与小学校的文艺宣传队表演节目。
自从那天见到葵花穿那件花衣服后,刘老师总想着大年初一演出时,报幕的葵花,脖子上能戴一条银项链。这一带人喜欢银首饰。大麦地,就有好几个女孩有银项链。文艺宣传队的玲子就有一条。大年初一上午排练时,刘老师就对玲子说:“晚上演出时,你能不能把你的银项链借给葵花戴一戴?”玲子点了点头,就把戴在脖子上的那条银项链取下了,放在了刘老师的手上。刘老师叫过葵花,将银项链戴到了葵花的脖子上。这一形象比她想像的还要好看。她往后走几步,看一看,笑了。她觉得今天下午的演出,这一条银项链就能大放光彩!
然而,到了排练结束时,玲子却又反悔了,对刘老师说:“我妈知道了,会骂我的。我妈叮嘱过,我的项链,是不能让别人戴的。”
葵花赶紧将项链从脖子上取下来,将它还给了玲子。葵花很不好意思,脸上一阵发烧。
回到家后,葵花心里就一直在想那条项链的事。她很羞愧。
妈妈问她:“大过年的,你怎么啦?”
葵花笑着:“妈妈,没有什么呀!”
妈妈就疑惑着。就在这时,跟葵花一起在文艺宣传队的兰子来了,妈妈就问兰子:“兰子,我们家葵花从学校回来后,不太爱说话,是怎么了?”
兰子就把项链的事悄悄地对葵花的妈妈说了。
妈妈听了,只能叹息一声。
兰子的话被一旁的青铜一字一句地都听在了心里。他坐到了门口,一副很有心思的样子。在青铜看来,大麦地最好看的女孩,就是他的妹妹葵花。他的妹妹也应该是大麦地最快乐的、最幸福的女孩。他平时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站在一旁,傻呆呆地看奶奶或妈妈打扮葵花。看奶奶给葵花梳小辫、扎头绳,看妈妈将一朵从地里采回来的花插到葵花的小辫上,看奶奶过年过节时,用手指头蘸着红颜色,在葵花的两条眉毛间点上一个眉心,看妈妈用拌了明矾的凤仙花花泥给葵花染红指甲……
要是听到有人夸赞葵花生得体面,他会在一整天里都高兴得不得了。
大麦地的老人们说:“哑巴哥哥,才是个哥哥哩!”
青铜对葵花的脖子上没有一条项链,当然无可奈何。甚至是青铜一家,都无可奈何。青铜家只有天,只有地,只有清清的河水,只有一番从心到肉的干净。
天上有鸽哨声,他抬头去看天空时,没有看到鸽子,却看到了屋檐上的一排晶莹的冰凌。接下来,他有很长时间,就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根根长短不一的冰凌。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冰凌就那样富有魅力地吸引着他。他就这样仰头看着它们。它们像春天的竹笋倒挂在檐口。
看着看着,他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像有一只青蛙在怀里。
他扛了一张桌子,爬了上去,将冰凌采下十几根来,放在一只大盘子里。然后,他将盘子端到了门前的草垛下。他去水边,割了几根芦苇,再用剪子,剪了几支很细的芦苇管。他又向妈妈要了一根结实的红线。家里人见他忙忙碌碌的,有点儿奇怪,但也不去追问。他们早已习惯了他的奇思怪想。
青铜用一根细木棍将冰凌敲碎,阳光下,盘中璀璨夺目,犹如一盘钻石在散射着多芒的亮光。
他挑其中不大不小的,最合他心意的冰凌,然后将三四寸长的一根细细的芦苇管,一头衔在嘴中,一头对着它,用口中的热气,不住地吹着。那热气便像一根柔韧的锥子,在那颗冰凌上慢慢地锥出一个小小的、圆圆的洞来。吹穿一颗冰凌,大约需要六七分钟的时间。
他将吹好洞的冰凌放在另一只小盘子里。冰凌落进盘中时,丁当有声。
葵花和兰子走过来了。葵花问:“哥,你在干什么呢?”
青铜抬起头来,神秘地笑笑。
葵花没有多问,和兰子一起玩耍去了。
青铜坐在草垛下,很有耐心地做着他的事。那些被他从大盘中挑选出来的冰凌,大小、形状,都不可能完全一样,但正是不完全一样,它们堆放在一起时,才更见光芒闪烁。那光芒带了一点儿寒意,但却显得十分宁静而华贵。
青铜吹了一颗又一颗。那些“钻石”,随着太阳的西移,也在改变着光的强度与颜色。到夕阳西下时,它们的光,竟是淡淡的橙色。
青铜觉得他的腮帮子都吹麻了,他用手轻轻地拍打着嘴巴。
在太阳落下去之前,他用妈妈给他的那根红线,将吹了洞的几十颗冰凌,细心地串在了一起,然后将红线系成一个死结。这时,他用根手指将它高高地挑起:一条冰项链,便在夕阳的余辉里出现了!
青铜没有将它放回盘中,而是久久地用手指挑着它,举在空中。
长长的一条冰项链,纹丝不动地停在空中。
它使青铜自己都有点儿吃惊。
青铜没有将它戴在自己的脖子上试一试,只是放在胸前。他觉得自己忽然成了一个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没有立即将冰项链展示给奶奶他们,也没有展示给葵花,而是重新放回盘子里,用稻草将它轻轻覆盖了。
晚饭后,村前的广场上,聚集了几乎全部的大麦地人。
戏台上,汽油灯已经点亮。
就在大麦地小学文艺宣传队即将登台演出时,青铜在后台出现了。
葵花立即跑向青铜:“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青铜双手托着盘子。他用嘴吹去上面的草,冰项链就在后台一盏不很明亮的汽油灯下闪亮出现了。
葵花的眼睛里放射着亮光。她不知道那只青花瓷盘里放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它的亮光却已使她感到非常迷人。
青铜示意葵花从盘中将冰项链拿起来。
葵花却不敢。
青铜一手托着盘子,一手将冰项链拿起,然后侧弯着身体,将盘子放在地上。他对迷惑不解的葵花示意:“这是项链,冰做的项链。”他让葵花过来,他要给她戴上。
葵花说:“它不会化掉吗?”
“天很冷,又是在外面,化不掉的。”
葵花乖巧地走近了青铜,并将头垂下。
青铜将冰项链戴在了葵花的脖子上。它缠着高高的衣领,然后很顺畅地悬挂在了葵花的胸前。她也不知道好看还是不好看。她用手摸了摸它,觉得凉丝丝的,心里很舒服。她低头看着,然后又转着脑袋,她想找个人问问是不是好看。
青铜告诉她:“好看!”
事实上,它比青铜想像的还要好看。望着葵花,青铜不停地搓着手。
葵花又低头看着它。它太好看了,好看得让她有点儿发懵了,有点儿不敢相信了。她有点儿承受不了似的,想将它从脖子上取下来。
青铜坚决地阻止了她。
而就在这时,刘老师喊道:“葵花,葵花,你在哪儿?马上就该你上场报幕了!”
葵花赶紧走过去。
刘老师看到了葵花,她像被打了一棒子似的,愣住了。她望着葵花脖子上的冰项链,过了老半天,说出一句话来:“我的天哪!”她走过来,轻轻撩起项链,在手掌上轻轻掂了掂,“这是哪来的项链啊?是什么项链啊?”
葵花以为刘老师不喜欢它,回头看了一眼青铜,想将它取下来。
刘老师说:“别拿下来啊!”
时间到了,刘老师轻轻推了一把还在疑惑的葵花。
葵花上场了。
灯光下,那串冰项链所散射出来的变幻不定的亮光,比在阳光下还要迷人。谁也不清楚葵花脖子上戴着的究竟是一串什么样的项链。但它美丽的、纯净的、神秘而华贵的亮光,震住了所有在场的人。
那一刻,时间停止了流淌。
台上台下,像一片寂静的森林。
葵花以为脖子上的项链将事情搞砸了,站在刺眼的灯光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这时,有一个人在人群中朝她鼓起掌来。随即,又有几个人鼓起掌来。接下来,全都鼓起掌来。台上台下,都是掌声。明明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却又像是在一场大雨里。
葵花看到了哥哥——他站在一张凳子上。他的目光乌溜乌溜的。薄薄的泪水,一忽儿便蒙住了她的眼睛……
第七章三月蝗
葵花读三年级下学期,春夏之交,大麦地以及周围广大的地区,发生了蝗灾。
在蝗虫还没有飞到大麦地的上空时,大麦地人与往常一样,在一种既繁忙又闲散的状态中生活着。大麦地的牛、羊、猪、狗,大麦地的鸡、鸭、鹅与鸽子,都与往常一样,该叫的叫,该闹的闹,该游的游,该飞的飞。大麦地的天空似乎还比往常的蓝,一天到晚,天空干净如洗,白云棉絮一般轻悠悠地飘动。
今年的庄稼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好,长势喜人。油菜花田与大片大片的麦田互为相隔,天底下,黄一片,绿一片,将一个彩色世界闹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油菜花一嘟噜一嘟噜地盛开,到处是蜜蜂,到处是蝴蝶。麦子长得茂密,秆儿粗壮,麦穗儿,像松鼠的尾巴一般,粗粗的,毛刺刺的。
大麦地的庄稼人,在暖和的气流中,等待着一个金色的收获季节。
大麦地的庄稼人,都是懒洋洋地走在村巷里、田埂上,像没有完全睡醒,或是像在酒醉里。
而二百里外,蝗虫正在铺天盖地飞翔着,咬啮着,吞噬着。飞过之处,寸草不留,天光地净。
这地方为芦荡地区,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