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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高高的树上-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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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大兴问,怎么用?  
  朋友说,先把材料拿来分析。比如范仲淹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说明什么呢?  
  高大兴说,说明什么呢?  
  朋友说,说明有人“以物喜”,有人“以己悲”,是不是?  
  高大兴说,是。  
  朋友又问,那么,“以物喜”,是什么派?  
  高大兴说,不知道。  
  朋友说,想想看,再想想看!  
  高大兴壮着胆子说,是客观派?  
  朋友说,对!“以己悲”呢?  
  高大兴有把握了,肯定地说,主观派。  
  朋友又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呢?  
  高大兴犯难了,总不好算是主客观统一派吧?  
  朋友说,当然不是。想想看,范仲淹主张什么?  
  高大兴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朋友问,那应该算什么派?  
  高大兴又壮着胆子说,是“天下派”?  
  朋友高兴地说,对呀!高兴学里面还没有“天下派”呢!你这就是创新了!  
  高大兴问,这就是学问?  
  朋友说,当然!  
  高大兴又问,凭这就能当教授?  
  朋友说,还能当博导。  
  高大兴高兴地说,行,我就搞这个。  
  三  
  告别了朋友,高大兴就开始搞高兴学了。  
  高大兴虽然没搞过高兴学,但做学问那套把式还是练过的。很快就鼓捣出一篇论文,寄到高兴学会,又立即被吸收为会员,还参加了高兴学第八次年会。  
  入会介绍人就是那个朋友。原来朋友是学会的理事。高兴学学会的理事都有发展新会员的任务。发展得越多,在学会里的地位也就越高,就像在公司里股份比较多一样,也有点像搞传销。所以高大兴一报到,朋友就兴高采烈地带他去见高步诚。  
  高步诚住的是豪华套间。客厅里早已高朋满座,高大兴一个都不认得,也没人给他介绍。高步诚见来了新人,便很高兴地叫他坐。朋友也说,先生让你坐,你就坐嘛!高大兴就扭扭捏捏地在门口一张椅子上侧着身子坐了,然后悄悄地打量高步诚。原来高步诚年纪并不大,也不过五十来岁。但因为是学科创始人,大家都对他毕恭毕敬,开口“高老”闭口“先生”,就像武侠小说中那些徒子徒孙见了帮主教主一样。高大兴想,这人和人真他妈的不好比。我要是也早点创个什么学,不也是祖师爷?现在倒好,跟孙子似的。  
  当然,此刻只有听的份。  
  谈话并不因高大兴的到来而中断。所有的人都在恭维高步诚,说高兴学的创立造就了那么多人才,让那么多人当了教授、博导,真是功德无量。于是就有人说,先生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我们这些搞高兴学的,都应该改姓高,就像和尚都姓释一样。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都说对对对!另一个又凑趣说,名字里面还要有兴字,比如叫高国兴、高家兴、高正兴、高全兴什么的。反正我们都是高兴学的人,都是吃高兴饭的,都该高兴!        
  
第6节:高高的树上(6)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也就是所谓“福至心灵”了。坐在旁边一直不敢吭气的高大兴忽然站起身来,大声地说,我改,我现在就改,叫“高大兴”,就是大兴高兴学的意思。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心想我们也就是说说罢了,哪能当真?那岂不真成了宗教或者丐帮?弄不好还是邪教。上海来的代表就更不以为然。因为“大兴” 在上海话当中就是假冒伪劣的意思。不过谁也不会去戳穿。一戳穿,就没意思了,而高兴学里面是不能没有意思的。于是大家就都打哈哈,准备换一个话题。  
  高步诚却来了兴头,说你这个同志有意思。从哪里来的?  
  高大兴就回答说自己是从哪里哪里来的。  
  高步诚又问,带论文了吗?  
  高大兴说带了。  
  朋友就趁机介绍说,他的论文写得很好,很有创见,“天下派”就是他提出来的。  
  高步诚说好呀!又对《高兴学研究》的常务副主编说,什么时候把,呃,这个这个,把高大兴同志的论文拿给我看看?  
  常务副主编当然明白,高步诚所谓要看看,其实就是要发表的意思。也明白高步诚实际上已经认同高大兴的改名。就连连点头说没问题没问题。高大兴同志的文章我已经拜读过了,分量很重。明天我就给您送去。又对高大兴说,回头请你到我房间来一下。  
  朋友就对高大兴使眼色,高大兴连忙答应了。  
  当晚,高大兴就到了常务副主编的房间。常务副主编说,其实也没别的事,也就是问问你文章的署名要不要改。高大兴斩钉截铁地说,改,当然要改,我现在就改。说完拿起笔就把名字改了。然后把论文递过去,又说了一大堆久仰和敬慕的话,死活要常务副主编给他的论文提意见。那常务副主编也是一个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的热心人,又看他一脸的诚恳,就说老兄的这篇论文如果就这么发表了,未免可惜。高大兴就问怎么个可惜。常务副主编说,你的题目是《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一下子把话说尽了。不如拆开来,写成系列论文,比如《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方式》、《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原因》、《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表现》、《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类型》。这样,一篇论文不就变成四篇了?  
  高大兴恍然大悟。我说我的论文怎么总比别人少呢!原来是不会掺水、吹泡泡,不会批零兼营!于是日夜加班,把一篇论文改成四篇,交了上去。  
  很快,高大兴的论文发表了。当然,是系列。《高兴学研究》还加了编者按,上升到弘扬民族传统文化和建设有中国特色高兴学的高度。这在高大兴所在学校可是空前绝后的事情。学校规定,评教授,要在权威刊物和核心刊物发表论文若干篇。权威刊物是在核心刊物当中选出来的,代表本学科最高水平的。《高兴学研究》当然是高兴学学科的权威刊物。那么,有谁能在权威刊物发表系列论文呢?没有。所以高大兴就让人刮目相看了,连校领导也过问他的职称问题。当然,评职称也要有一定的程序,比如请校外专家写鉴定。高大兴搞古典文学的时候,这事就有点玄。现在高大兴搞高兴学了。高兴学的同行专家,还不就是高步诚、常务副主编、介绍高大兴加入高兴学学会的朋友那些人?自然不吝溢美之词。什么“锐意创新”啦,“开拓进取”啦,“填补空白”啦,“国内领先”啦,不一而足。于是不到两年,高大兴就摘掉了副教授帽子,当了教授。        
  
第7节:高高的树上(7)        
  高大兴终于鸟枪换炮了。惟一的遗憾,是这次没能买到软卧票。  
  四  
  因为坐的是硬卧,高大兴就没有通知会务组到站台上来接。你想,堂堂正教授,却从硬卧车厢里钻出来,成何体统?但这下可就苦了高大兴。他这次到高州来开会,很带了些资料,足有两箱之多。一箱是积年的高兴学文件,一箱是自己的著作和论文。因为这次年会要换届,而高大兴又很想当个理事,这就要好好表现表现。高大兴准备做两件事。一是要做一个长篇发言,综述高兴学十年研究成就,二是要把自己的著作和论文散发给各位代表。两箱资料,还不定够不够呢!  
  高大兴一下火车,就眼睛一亮。原来高州市对这次会议非常重视,火车站已装饰一新。不但张贴了许多标语,比如“热烈庆祝高兴学年会在高州召开”啦,“热烈欢迎高兴学年会代表”啦,等等,站台正中还悬挂了一条大横幅,上面的口号十分振奋人心——“普及高兴学,发展高兴学,高高兴兴地把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全面推向二十一世纪”。高大兴就后悔了。实在不该算小账的。多花点钱,买张软卧多好!不但可以通知对方来接站,没准还会有红地毯!  
  现在是说什么也晚了!高大兴只好自己背着行李出站去。  
  路过软卧车厢门口时,看见那里停着一辆豪华轿车,几个人衣冠楚楚地站在那里寒暄。再回头一看,车窗上挂着“高兴学年会专车”的牌子。原来虽然没有红地毯,却有专车接站。高大兴就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要不要也去坐这辆车。结论是不要。如果去,人家就会问你怎么回事,怎么没有通知接站,怎么在软卧车厢里没有看见你,你怎么从后面硬卧车厢那边过来了,等等。这就把事情搞复杂了,就节外生枝了,而高大兴是不愿意把事情搞复杂的。但你既然没有通知人家,人家自然也就不会在火车站等。这样,从火车站到高州宾馆怎么走,便又成了问题。坐公共汽车吧,行李太多,挤不上去。打的吧,又怕挨宰。高大兴就向站上的人打听到高州宾馆怎么走,结果是谁都说不知道。高州宾馆是高州市委市政府的宾馆,一般老百姓哪里知道?高大兴一筹莫展,坐在两箱资料上发起呆来。  
  这时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就围了过来,其中一个还有些想要动手动脚的意思。高大兴就急出一身冷汗来。远远看见有几个警察在巡逻,就大叫警察。警察过来,问他什么事(彼时闲汉们早已作鸟兽散)。高大兴说自己是来参加高兴学年会的,不知道到高州宾馆怎么走。警察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高大兴一番,说你跟我们来。高大兴只好又扛着行李跟警察到车站派出所。派出所盘问了半天,又看会议通知,又看身份证、工作证,验明正身,核对无误,确信高大兴是来开会的,态度就和蔼起来,还派了警车把高大兴送到高州宾馆。高大兴没有坐成专车却坐了警车,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        
  
第8节:高高的树上(8)        
  高州宾馆倒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服务员也都一个个训练有素,见了代表都叫“首长”。高大兴的心情就好起来。放下行李报完到,就去看望高步诚。  
  高步诚这次住得规格特别高,独占一栋小楼(有秘书陪),门口还有警卫。高大兴还没有走到门口,就被警卫拦住了,问他找谁,有什么事。高大兴就说自己是会议代表,来看高步诚先生。警卫说,市委有决定,为了让首长能好好休息,严禁闲杂人等打扰,只有常务理事级别以上的才给通报。一般代表要见高会长,得先到会务组登记预约。高大兴想我怎么是闲杂人等呢?我虽然不是理事、常务理事、会长副会长、博导,好歹也是教授、代表呀!却也没有办法。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只好回房间。  
  房间里又来了个代表,是个浑身上下都透着机灵劲儿的年轻人,很客气。高大兴也客气。两人就打招呼,就寒暄,就递名片。高大兴接过名片一看,就愣住了,高不兴?还有叫这种名字的?高不兴看出高大兴的心思,就解释说,他虽然也是高兴学的人,却不研究“高兴”,而是研究“不高兴”问题的,叫 “高什么兴”都不合适。但总不能叫“不高兴”吧?也就只好叫这个了。  
  高大兴明白,这也是一个改了名的,就产生几分亲切感,引为同志。  
  高不兴就对高大兴讲“不高兴学”。据高不兴说,研究不高兴,其实比研究高兴还重要,还有前途。因为人高兴的时候少,不高兴的时候多。高不兴问高大兴,高老师,你这一生,有多少时候是高兴的呢?  
  高大兴一想,娘的,还真没多少!  
  高不兴又问,不高兴却很容易,是不是?  
  高大兴心想,怎么不是,我这一路都不高兴,就说是。  
  高不兴说,这不就清楚了!高兴,是非本质的;不高兴,才是本质的。其实也不光是你高老师,所有人都一样,都是高兴的时候少,不高兴的时候多。所以佛家讲人生是苦,是烦恼,也就是说不高兴是人的本质,高兴不过是偶然现象和异常现象。研究不高兴是不是比研究高兴更重要?  
  高大兴没绕过来,应付地说,好像也是。  
  高不兴说,不是“好像”,而是“就是”。所以,我非常希望你也来研究不高兴。  
  高大兴吓了一跳:这个我可不懂。  
  高不兴说,很简单,很很简单的啦!只要把题目和材料换一换就行了。比方说,你写过《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方式》、《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原因》、《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表现》、《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高兴类型》,对不对?再换个角度,写一组《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不高兴方式》、《从中国古典文学看中国人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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