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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卡拉马佐夫兄弟-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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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给他二十五个卢布。别忙,拉基金,等一等!”她快步走近桌旁,
打开抽屉,掏出皮包,从里面取出一张二十五卢布的钞票来。
“真是胡说八道!真是胡说八道!”拉基金窘极了,大声说。
“你把债款收下来吧,拉基特卡。大概你总不至于拒绝,是你自己
要求的。”说着把那张钞票扔了过去。
“还能拒绝么?”拉基金咕哝地说着,显然感到很窘,却还故意装
出大模大样的神气来掩饰。“这钱对我大有用处。世上有傻子,就是为
了使聪明人能得到好处。”
“现在不许再说话了,拉基特卡。从现在起我要说的话都不是为说
给你的耳朵听的。你坐在一边,不许作声,你不爱我们,就别作声好了。”
“我干吗爱你们?”拉基金咬着牙说,已经掩饰不住恨恨的心情。
他把二十五卢布的钞票塞进口袋里,在阿辽沙面前确实感到不好意思。
他原来是打算事后才拿钱,好不让阿辽沙知道,但现在却弄得有点老羞
成怒了。在这以前,他虽然受了格鲁申卡许多讥刺,却认为最好不要反
唇相讥,因为显然他对她是有几分怕惧的。但是现在他发火了:
“爱是有所谓而发的。你们两人对我做了什么好事呀?”
“你应该无所谓而爱,象阿辽沙那样地爱人。”
“但怎么见得他爱你?他对你有什么表示,竟弄得你这样醉心?”
格鲁申卡站在屋子中央,心情激动地说了起来,话音中流露出了歇
斯底里的味道。
“住嘴,拉基特卡,你一点也不明白我们的事情!以后再不许你对
我称呼‘你’,我不许你这样,你凭什么这样放肆起来了!你就坐在一
边角落里,不许作声,就象我的仆人那样。现在,阿辽沙,我要对你一
个人说出真心话,让你看清我是怎样的一个下贱胚!我这话不是对拉基
特卡说的,是对你说的。我想害你,阿辽沙,这是千真万确的,已经完
全打定主意了。我甚至用钱贿赂拉基特卡,让他领你来。我为什么要这
样做呢?阿辽沙,你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你看见我就扭过身子,垂下眼
睛,走了过去。我却望着你已经望了一百遍,一千遍,向每个人打听你
的情形。你的面容深深印在我的心里。我心想:他瞧不起我,连看都不
愿意看一下。后来我实在耐不住了,自己也感到奇怪:干吗我要怕这样
一个小孩子?我要把他一口吞下去,再尽情嘲笑他一顿。我简直气坏了。
你相信不相信,这里的人谁也不敢说他打算找阿格拉菲娜?阿历山德罗
芙娜打什么坏主意,连想也不敢想。我只有老头子一个人,我只跟他在
一处,卖给了他。这是魔鬼把我们结合在一起的,除他之外,再没有别
的人了。但是我一看到你,就下了决心:我要吃了他。我要吃了他,再
嘲笑他。你瞧,我真是条恶狗,而你竟把我称作姊妹!现在这个侮辱我
的人又来了。我正坐在这里,等着消息。可你知道这侮辱我的人在我的
心上曾经是怎么样一个人?五年以前,库兹马刚带我到这里来的时候,
——我老坐在那里,躲着人,但愿人家既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我瘦
瘦的,傻里傻气的,坐在那里直哭,整夜整夜不睡觉,心里想:‘他现
在在哪里,我的害人精?一定在跟别的女人一块儿笑我,我只要能够见
到他,什么时候遇见了,一定要报复他,一定要报复他!’我在夜里暗
地里趴在枕头上痛哭,翻来复去地想,故意折磨自己的心,让它充满了
愤怒:‘我一定要报复他,一定要报复他!’有时我甚至在黑暗里这样
喊出来。后来突然想到我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而他现在却正在笑我,
也许根本忘掉了,不再放在心上,我就从床上滚下来扑到地板上,无可
奈何地流泪痛哭,浑身哆嗦,直到天明。早晨起床的时候,心情比恶狗
还狠毒,简直想撕碎整个世界。以后你猜怎么着:我开始一心攒起钱来,
变得冷酷无情,身体也胖了起来,——你大概以为我变聪明了,是不是?
才不是哩:全世界里谁也不会看见,也不会知道,只要夜幕一降临,我
就仍旧跟五年以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一样,时常躺在那里,咬牙切齿,
整夜哭泣。净想着:‘我一定要报复他,一定要报复他!’我上面这些
话你都听到了么?那么你现在听到我下面的话又会怎么理解我。一个月
以前,我忽然接到了刚才说的这封信:他已经动身前来,他死了妻子,
希望和我见面。老天爷,当时我就连气都透不过来了,这时我突然想到:
他一来,对我吹着口哨唤我一声,我就会象一只挨了打的小狗一般,摇
尾乞怜地连忙爬到他的面前去!想到这里,我自己也怀疑起自己来:‘我
到底是不是个下贱的女人?我到底跑去见他呢,还是不去?’在这整整
一个月里,我自己恨透了我自己,脾气变得比五年以前更坏了。你现在
明白了吧,阿辽沙,我是一个多么凶蛮狠毒的人,我现在把实在情形全
对你讲了!我同米卡开开玩笑,是为了不致跑到另一个人的身边去。你
不许作声,拉基特卡,你不配来裁判我,我没有对你说话。我在你们没
有来以前,躺在这里等候,想着心事,考虑自己今后的命运,你们是永
远不会知道我的心情的。阿辽沙,请你对你那位小姐说,请她不要为前
天的事情生气!? 。全世界没有人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而且也没法
知道? 。我今天也许会带一把刀子前去,但我还下不了决心。? 。”
格鲁申卡说出了最后一句“伤心话”,突然再也支持不住,没等说
完,就用手捂住脸,投身扑到沙发的枕头上,象小孩一般号啕痛哭起来。
阿辽沙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拉基金面前。
“米沙,”他说,“你不要生气。你受了她的委屈,但是你不要生
气。你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么?不能对一个人的心灵要求得太严,应该慈
悲些。? 。”
阿辽沙在一阵抑制不住的激动心情下说了这几句话。他感到非说出
自己的心情不可,所以他就对拉基金说了。假如没有拉基金,他也会独
自喊出来的。但是拉基金嘲笑地看了他一眼,阿辽沙突然住了口。
“这是昨天你的长老给你装上的弹药,现在你拿你长老的弹药朝我
身上乱放了,阿辽沙,你这上帝的人。”拉基金带着深恶痛绝的微笑说。
“你不要笑,拉基金,不要嘲笑,不要谈论去世的长老:他比世界
上任何人都要高尚!”阿辽沙话音里带着哭声喊道。“我不是用裁判者
的资格对你说这话,我自己就是被裁判者中最渺小的一个。我和她相比
算得了什么呢?我抱着自暴自弃的念头到这里来,心里说:‘管它哩!
随它去吧!’而这全是由于我灰心丧气的缘故。但是她在忍受了五年的
折磨以后,一当有个人主动跑来,对她说出一句诚恳的话,她就立刻宽
恕了一切,忘掉了一切,哭泣起来!那个侮辱她的人回来了,召唤她,
她便宽恕了他的一切,欢欢喜喜地忙着去见他,她不会拿刀子,决不会
拿的!不,我就不是这样!米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我却不是这
样的!这是我今天刚刚得到的一个教训。? 。她在爱人这一方面高出于
我们之上。? 。你以前听到过她现在所讲的这一切么?不,你没有听见
过;假如你听见过,那你一定早就会完全理解她了,? 。但愿那前天受
了侮辱的另一位女人也宽恕了她罢!她只要知道就会宽恕她的,? 。她
一定会知道的。? 。这个心灵还没有得到宁静,应该宽宥她,? 。这个
心灵里也许有宝藏? 。’
阿辽沙突然住了口,因为他气都喘不过来了。拉基金虽然一肚皮气,
却也十分惊奇地望着他。他从来没有料到平常不大作声的阿辽沙会发出
这样滔滔不绝的议论来。
“跑出一位辩护律师来了!你爱上了她,是不是?阿格拉菲娜?阿
历山德罗芙娜,我们这位吃素持斋的人果真爱上你了,你把他征服了!”
他猥亵地笑着大声嚷了起来。
格鲁申卡从枕头上抬起头来,看了阿辽沙一眼,在她由于刚才啼哭
流泪而突然显得有点浮肿的脸上闪出一抹感动的微笑。
“你别理他,阿辽沙,我的小天使,你瞧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何必找这样的人说话。我,米哈伊尔?奥西波维奇,”她朝拉基金说,
“我本来想向你请求原谅,因为我骂了你一顿,可是现在又不想了。阿
辽沙,你到我这里来,坐在这里,”她带着喜悦的微笑向他招手,“就
这样,就坐在这里,你告诉我,”她拉住他的手,含笑端详着他的脸,
“你告诉我:我究竟爱不爱那个人?爱不爱那个侮辱我的人?你们没有
来之前,我在黑暗中躺在这里,一直在追问自己的心:我究竟爱不爱他?
你替我解决一下,阿辽沙。时间到了,你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究
竟饶恕不饶恕他?”
“你不是已经饶恕了么!”阿辽沙含笑说。
“确实已经饶恕了,”格鲁申卡忧郁地说,“多么下贱的心啊!为
我的下贱的心干一杯!”她忽然从桌上抓起一只酒杯,一口气喝干,然
后举起杯子,一下把它扔在地板上。酒杯砰地一声砸碎了。在她的微笑
中隐约闪出了一种严酷的神情。
“但是也许我还没有饶恕呢!”她带着威胁的口气说,眼睛垂视地
上,好象在自言自语。“这个心也许还只是刚刚准备要饶恕。我还要和
它奋斗一番。你瞧,阿辽沙,我简直爱上了五年来没有断过的眼泪。? 。
也许我只是爱我所受的委屈,并不是爱他!”
“我可真不愿意处在他的地位上!”拉基金低声咕哝说。
“你也根本不可能,拉基特卡,你决不会处在他的地位上的。你只
配给我刷鞋,拉基特卡,我只想差你去做这类事情。象我这样的人,你
根本连见都不配见到,? 。也许连他也不配。? 。”
“连他?那你为什么还要打扮得这样漂亮?”拉基金恶意地嘲弄
她。
“你不必拿打扮漂亮的话讥刺我,拉基特卡,你还没完全知道我这
个人的心!只要我高兴,我会把漂亮的衣服撕掉,马上就撕,现在就撕。”
她昂然地大声喊道。“你根本不知道,拉基特卡,我穿这身漂亮衣服是
准备干什么?也许我会走到他跟前,对他说:‘你看见过我这种样子没
有?’他丢下我的时候,我还只是个瘦伶伶象害痨病似的、好哭的十七
岁小姑娘。我要坐在他身边,媚惑他,引诱得他浑身发烧,对他说:‘你
看见我现在的模样么?你这是活该,亲爱的先生。到嘴的馒头竟溜走
了!’这身漂亮的打扮也许就是这个意思,拉基特卡。”格鲁申卡恶意
地笑着说。“我是凶狂的,阿辽沙,狠毒的。我要把我漂亮的衣服撕掉,
把自己弄残废,毁掉我的美貌,烧坏我的脸,用小刀划破,出去要饭。
高兴的话,我会哪儿都不去,什么人也不去见;高兴的话,我也许明天
就会把库兹马送给我的一切东西和银钱统统交还给他,自己一辈子去做
零工!? 。拉基特卡,你以为我不会这样做,不敢这样做么?我会做的,
会做的,现在就可以做,只要惹火了我? 。那个人我也可以赶走他,蔑
视他,不见他!”
最后的那句话她是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喊出来的,但是忍不住,又用
手捂住脸,趴到枕头上,痛哭得全身哆嗦。拉基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是时候了,”他说,“天色已晚,修道院里要不让人进去了。”
格鲁申卡猛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阿辽沙,难道你想走了么?”她又惊讶又难过地喊叫起来,“现
在你叫我怎么办:你弄得我全身激动,满心痛苦,现在又让我整夜一个
人留在这里。”
“总不能让他在你这里过夜吧!不过只要他高兴——也可以的!我
一个人先走也行!”拉基金恶毒地嘲弄说。
“闭嘴,你这恶鬼!”格鲁申卡愤怒地对他吆喝,“你就从来没有
对我说过一句话,象他一来就对我说的那样。”
“他对你说了什么话呀?”拉基金恼火地嘟囔说。
“我不知道,一点也不明白他对我说的是什么话,但这些话一直透
进心里,把我的心都翻了过来。? 。他是世上第一个怜惜我的人,唯一
的这样一个人!小天使,你为什么不早些来呀,”她忽然跪在他面前,
疯狂似的说,“我一辈子等候着你这样的人,等候着,我知道早晚总会
有那么一个人走来宽恕我的。我相信就是我这样下贱的人也总会有人爱
的,而且不单只为了那种可耻的目的!? 。”
“我对你说过些什么呢?”阿辽沙回答道,感动地微笑着向她俯过
身去,温柔地拉住她的手,“我递给你一棵葱,一棵极小的葱,不过这
样,只不过这样!? 。”
说完,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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