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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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因为他很善于同一切人相处,还很会依照每人的喜好加以奉承,只
要看出这人多少对自己有点用处。这一天天气晴朗,许多到修道院来朝
拜的人聚在庵舍的坟墓附近。这些坟墓散布庵舍各处,但比较集中地聚
在教堂的周围。佩西神父在庵舍里巡视时,忽然想起了阿辽沙,他差不
多从前一天夜里起,就很久没有看到他了。但刚一想起他来,就立刻在
庵舍最远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他,他坐在栅栏旁边一个久已去世、曾以
苦行著名的修士的墓碑上面。他坐在那里,背朝庵舍,脸向栅栏,好象
有意躲在这碑石后面似的。佩西神父走近去,看见他两手捂着脸在哭泣,
虽不出声,却极悲苦,哭得全身不住震颤。佩西神父在他身前站了一会。
“得啦,亲爱的孩子,得啦,好朋友,”他终于满怀深情地说:“你
干吗这样?你应该喜欢,而不是哭泣。你不知道今天是他的日子里最伟
大的一天么?现在,就在此刻,他在哪儿?你只要想一想就明白了!”
阿辽沙看了他一眼,露出象小孩子那样哭得发肿的脸,但是一句话
也没说,立刻扭转身子,重新用两手捂住了面孔。
“也许这样也好,”佩西神父沉思地说,“你就哭吧,这眼泪是基
督赐给你的。‘你的伤感的眼泪只会使你得到精神的休息,使你可爱的
心重获快乐。’”他一面这样自言自语地说着,一面从阿辽沙身边走开
了,心里对他十分怜惜。但他还是赶快地离开了,因为感到再看他,也
许自己也会哭起来。同时时间也不早了,修道院的礼拜和追悼仪式依次
举行。佩西神父看见约西夫神父还在灵前,就接替他继续诵读福音书。
但是还没到下午三点钟,就发生了我曾在上一卷终了时提到的那件事
情,这件事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并且和大众的期望是那么背道而驰,因
而,我重说一句,关于这事的详细而琐碎的情节甚至至今还生动地留在
我们城里和四郊人们的回忆里。我个人在这里还要补充一句:这个无聊
而令人迷惑的事件,本来只是毫无意义而又十分自然的事,我几乎都讨
厌再去回想它,而且本来完全可以在我们故事里忽略过去,不去提它的,
无奈它在一定程度上强烈地影响到了我们小说里最重要的,尽管是未来
的主人公阿辽沙的心灵,几乎成为他心灵发生转折和激变的关键,使他
的理智受到震撼,却又在此后的一生中彻底地巩固了它,使它从此确立
了某种一定的目标。
现在言归正传。还在天亮以前,当长老的遗体经过殡葬前的整饰后
已经入殓,被抬到第一间屋子,就是以前的会客室里的时候,在当时正
在棺旁的人们中曾产生了一个问题:应该不应该开着窗子?但是这个经
某人匆匆地偶然提出的问题,并没有人回答,而且几乎没有人加以注意。
也许只有某几个在场的人注意到了,但也只是心里暗想:认为象这样一
位死者的尸体会腐烂并发出腐烂的气味,真是万分荒唐,对于提出这个
问题来的人的缺乏信仰和轻率鲁莽,甚至只能深表惋惜,——如果说不
是嗤之以鼻的话。因为大家期待的事完全与此相反。可是午后不久,就
开始出现了某种迹象,起初进进出出的人们只是默默地放在自己心里,
甚至每人显然怕把各自开始产生的念头告诉别人,但是到了下午三点钟
光景,事情已经变得太明显而且没法否认了,以致这消息当时一下子就
传遍整个庵舍,传进所有到庵里来的那些朝拜者的耳朵,并且立刻传到
修道院里,使修道院里的全体教士十分惊讶,而在极短时间以后,也传
到了城里,使所有的人无论是否信徒全都骚乱起来。不信上帝的人们很
高兴,而信徒们中间有许多人甚至比最不信上帝的人还要高兴得多,因
为“人们看到一个正人君子声败名裂总是幸灾乐祸的”,——这是去世
的长老在他的教诲中亲自说过的话。原来从棺材里开始渐渐发出了越来
越被人们闻到的腐臭的气味,到了下午三点钟已经变得十分明显,而且
越来越强烈了。这事发生之后,甚至在教士们本身中间也立刻出现了一
种粗鲁放肆到别种情形下不可能有的迷惑,这在我们修道院的历史中是
早就没有,而且根本想不起来曾经有过的事。直到后来,甚至过了许多
年以后,有些明白事理的教士想起这一天的详细情节的时候,还对于迷
惑竟能达到这般程度,感到深为骇异。因为在这以前,也常有敬畏上帝
的长老、生前度着人所共见的虔诚生活的教士死去,而从他们的俭朴谦
卑的棺材里面也和从死人身上一样发出过自然出现的腐臭气味,但这并
不曾引起迷惑,甚至没有引起一点点的骚乱。自然,在我们的修道院里
至今还生动地传说着,古代也有一些死者,他们的遗骸据说并不发出腐
臭,这使教士们感动和发生神秘的感觉,作为一桩奇迹般庄严的事情保
留在大家的记忆里,并把它看作一种誓约,预示着只要按上帝的意志时
间一到,他们的坟陵还将产生更大的荣耀。其中特别被人们纪念的是活
到一百零五岁的长老约伯,著名的苦修者,伟大的持斋者和缄默者。他
在本世纪的初叶就已逝世,修道院里的人时常怀着特别的尊敬把他的坟
墓指给第一次来的香客们看,还神秘地暗示对它所抱的一些伟大的希望
(那个坟墓就是早晨佩西神父看见阿辽沙坐在上面的)。除去这位古代
的长老以外,被人们同样纪念着的还有较近逝世的伟大司祭瓦尔索诺菲
长老,佐西马长老就是接替他接受了长老的名位的。他在世时,到修道
院里来的香客们简直把他当作神圣的疯僧看待。据传说以上这两位躺在
棺材里就象活人一样,下葬的时候完全不朽烂,在棺材里他们的脸庞甚
至好象发出光芒。有些人甚至坚持说,从他们的身体上显然散出一阵阵
的香味。但不管这些回忆多么有说服力,总还是很难用以直接解释目前
这种情况:为什么佐西马长老的灵前竟会发生这种鲁莽、荒唐甚至带有
恶意的现象。在我个人看来,我以为在这上面有许多同时产生着影响的
种种其他原因。譬如说,其中甚至有对于长老制的根深蒂固的仇恨。在
修道院许多教士的心灵深处,还仍旧暗暗把它看作是一种有害的新花
样。另外,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自然是对于死者的神圣所产生的嫉妒。这
种神圣在他的生前就已牢牢地确立,几乎不容人们反驳。虽然去世的长
老与其说是以奇迹、不如说是以爱吸引许多人,在他的周围似乎建立了
一个热爱他的人的圈子,但同时,而且可以说恰恰因此,也产生了许多
妒嫉他的人,以至明里和暗里激烈反对他的敌人,不但在修道院里的人
中间,甚至在俗人们中间也是如此。譬如说,他并未危害到任何人,但
却有人想:“为什么大家把他看得那么神圣呢?”而且单只是这一个问
题,经过逐步不断地反复出现,就终于产生了无数难以消解的仇恨。我
想,正因为这样,所以许多人听说他的躯体上发出了腐臭的气味,而且
还发生得这样快,——死去还不满一天,——才会感觉无比的高兴;而
与此同时在忠于长老,并且始终十分尊敬他的人们中间,也立刻有一些
人几乎为这事感到气恼,似乎受到了个人的屈辱。下面是这件事发生的
前后经过。
腐臭的气味一发现后,从那些走进死者的修道室里来的教士的脸上
就可以看出他们是为什么来的。一进来,只站一会儿,就连忙出去对正
成群地等在外面的人证实这个消息。等候的人们里面有的忧郁地点点
头,另有些人则甚至毫不隐瞒他们在心怀恶意的眼神里所明显流露出来
的喜悦。而且竟没有人责备他们,没有人出来说一句善良的话,这简直
是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在修道院里对去世的长老怀着耿耿忠心的究竟还
是多数;但看来显然是上帝自己容许少数人在这次暂时占了上风。不久,
一些外面来的客人,大多是有知识的,也都摆出这样一副侦探的神气到
修道室里来了。普通的老百姓虽然在庵舍门外聚了不少,进来的却不多。
毫无疑问,正是在三点钟以后,外来的访客越来越多,而且这正是由于
传出了这个使人迷惑的消息。有些人这一天本来也许根本不会来,也不
打算来的,现在竟也特地跑了来;其中有几个还是极有地位的。但是大
家表面上总算还保持着礼节,佩西神父带着严肃的脸色,也继续坚定明
晰地诵读着福音,读的声音就好象全未注意到所发生的事,尽管他早就
觉察到情况有些异常了。但就连他,也不由渐渐听到了一些切切低语声,
开始时很轻,后来就逐步变得坚定而大胆起来。“可见上帝的裁判和人
类的裁判是两回事。”佩西神父突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这是一个世俗
人士、一位本城的官员最先说出来的。他已经是年迈的人,而且公认是
个虔信的教徒,但他公开说这句话,其实只不过是把教士们早已在互相
反复耳语着的话重复了一下而已。他们早就说出了这句极放肆的话,而
且最坏的是在说出这话来以后,某种胜利的情绪几乎随时都在显示并且
有所增长。不久,甚至礼节也开始不大遵守了,就好象大家都感到自己
有了不遵守礼节的权利似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教士中有人
说,起初似乎是惋惜的意思,“他的躯体瘦小枯干,皮包骨头,怎么还
会出来臭气呢?”“那就是说上帝有意要作出指示。”别的人连忙补充
说,而他们的意见也立刻毫无争论地被大家接受了,因为他们以为假使
和一般有罪的死人一样,自然而然地发出气味,那也总要发生得晚些,
至少有一昼夜的工夫,不能这样快,但是“这位竟赶在自然的前面去了”,
那一定是上帝和他有意显灵的手在起作用。他在指示着什么。这个意见
显得是无可反驳的。死者生前最喜爱的掌图书的司祭、忠厚的约西夫神
父开始反驳几个说坏话的人说,“不见得到处都是这样看的,”高僧躯
壳的不会朽坏并不是正教教会的什么教条,只是一个意见,即使在正教
最盛的国家内,例如在阿索斯,对于腐臭的气味也并不怎么大惊小怪,
那里的人并不把躯壳的不朽认作被拯救的人应受荣耀的主要表征,而是
在他们的躯壳躺在地下多年,甚至发烂了的时候,看他们骨头的颜色来
加以区别。“如果发现骨头象蜡一般的黄,那才是上帝赐荣耀给去世的
高僧的主要表征,如果不是黄的,而是黑的,那就是说上帝没有把这荣
耀赐给他,——在从古以来正教保存得毫不动摇,而且十分纯洁的伟大
的阿索斯,就是这种情形。”约西夫神父最后这样说。但是这位谦逊的
神父的话只是白说,毫没有教人信服,甚至还引起了嘲笑的反驳:“这
全是学究气和标新立异,用不着听他。”教士们互相议论说。“我们还
是守老规矩;现在出的新花样不少,能全都模仿么?”另一位人补充说。
“我们这里出的圣僧不比他们少。他们困居在土耳其人中间,什么事都
忘本了。他们的正教早就混杂不纯,弄得连教堂的钟也没有了。”最好
嘲笑的人也凑上去说。约西夫神父郁郁不乐地走开了,况且他自己表示
的意见也并不很坚决,似乎自己也不大相信。但是他不安地看出,情况
开始变得很不象样,甚至桀骜不驯也开始抬头了。一切明理的人都学着
约西夫神父的样逐渐缄口不言了。就象不约而同似的,所有热爱已故的
长老而且心悦诚服地支持建立长老制的人,都突然显得心慌意乱起来,
彼此相遇的时候只敢提心吊胆地互相呆望望。而把长老制看作新鲜花样
加以反对的人却骄傲地昂首阔步起来。“已故的瓦尔索诺菲长老身上不
但没有臭味,还透出香味来,”他们幸灾乐祸地提醒说,“但他所以能
这样并不是靠长老制,而是因为他自身是圣洁的。”随着就有种种责备
甚至谴责的话加到了刚逝世的长老身上:“他的说教是不正确的;他教
训人说,生活是极大的喜悦,而不是含泪的驯顺。”——一些十分糊涂
的人说。“他信奉时髦的信仰,不承认地狱里有真的火。”——另一些
比他们更加糊涂的人也附和说。“他不严格持斋,吃甜东西,常拿樱桃
糖酱就着茶吃,而且很爱吃,是太太们给他送来的。一个苦行修士应该
喝茶么?”——有些心怀嫉妒的人这样说。“他高傲地坐在那里,”—
—那些最幸灾乐祸的人刻薄地回忆说,“自认为圣徒,人们跪在他面前,
他当作理所应该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