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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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幸?”伊凡?费多罗维奇微笑着说。
“因为您大概自己就既不相信自己的灵魂不死,甚至,也不相信您
关于教会和教会问题所写的那些言论。”
“也许您是对的!? 。但不管怎样我总不是完全开玩笑。? 。”伊
凡?费多罗维奇忽然奇怪地承认,而且很快地脸红了。
“不完全开玩笑,这是真的。这观念在您的心里还没有解决,还在
折磨着您的心。但是受折磨的人有时也常爱以绝望自娱,而且这似乎也
正是由绝望所驱使。您眼下就正在用给杂志写文章,在社交场合辩论等
等的方式,以绝望来自娱,自己却并不相信自己的论证,还怀着痛苦的
心情自己暗中笑它。? 。这个问题在您的心中还没有解决,您的最大悲
哀就在这里,因为这是必须解决的。? 。”
“能不能在我心里解决,并且向肯定的方面解决呢?”伊凡?费多
罗维奇继续奇怪地问,还是带着一种不可捉摸的微笑望着长老。
“假使不能作肯定解决,那么同样也永远不会作否定解决,您是自
己知道您的心的特点的,而您的心灵的全部痛苦也就在这里。但是您应
该感谢上苍,他给您一颗能以忍受这种痛苦的高超的心,能够去‘思考
和探索崇高的事物,因为我们的住所位于天上。’愿上帝赐福给您,使
您的心在地上就得到解答,愿上帝祝福您的行程!”
长老举手,想从座位上对伊凡?费多罗维奇画十字。但是伊凡?费
多罗维奇忽然离开椅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接受他的祝福,吻他的手,
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他的态度坚定而严肃。这一举动以及在此
以前伊凡?费多罗维奇同长老的一番料想不到的谈话,其中那种神秘甚
至庄严的意味似乎使大家十分惊愕,所以有一会儿大家都沉默不语,阿
辽沙的脸上出现了近乎畏惧的神情。但是米乌索夫忽然耸耸肩,同时费
多尔?巴夫洛维奇也从椅子上跳起来。
“神圣的长老!”他指着伊凡?费多罗维奇叫道,“这是我的儿子,
我的亲生骨肉,我最心爱的骨肉!他是我的最尊敬的卡尔?穆尔①,而刚
才走进来的儿子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也就是我现在要请您代加
管束的儿子,——他就是我的最不尊敬的弗朗兹?穆尔②,两个人都是席
勒的《强盗》里的人物,而我,我自己在这种场合下就成了Regierender
Grafvon Moor③!清您判断,并且加以拯救!我们不但需要您的祈祷,而
且还需要您的预言。”
“您说话不要这样滑稽,不要一开头就侮辱自己的家人。”长老用
微弱而疲乏的声音回答。他显然越来越累,看得出已经精疲力尽了。
“一出不体面的滑稽戏,我到这里来时就预感到了,”德米特里?费
多罗维奇愤怒地说,也从位子上跳起来。“对不起,尊崇的神父,”他
对长老说,“我是没有学识的人,甚至不知道怎样称呼您,但是您受了
骗,允许我们在这里聚会,您的心肠是太好了。家父所需要的只是出乱
子,至于为什么,他自有他的打算。他永远有自己的打算的。不过我现
在也大致知道为什么了。? 。”
“他们大家,大家全责备我。”费多尔?巴夫洛维奇也叫嚷道。“连
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也责备我。您是责备我了,彼得?阿历山德罗维
奇,责备我了!”他忽然转身向米乌索夫说,虽然米乌索夫并没有想打
断他的话。“他们责备我,说我把孩子们的钱藏在靴子里面,欺骗他们;
但是请问:难道没有法庭了么?到那里可以给你算清楚的,德米特里?费
多罗维奇,根据你的收据,信件和契约,你该有多少,花去多少,还剩
多少!为什么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不发表意见呢?德米特里?费多罗
① 都是席勒名著《强盗》中的人物,卡尔是穆尔伯爵的长子,弗朗兹是次子。
② 都是席勒名著《强盗》中的人物,卡尔是穆尔伯爵的长子,弗朗兹是次子。
③ 德语:当权的封?穆尔伯爵。
维奇并不是他不了解的人。这是因为大家联合起来反对我。其实算起总
帐来,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还欠着我的,并且不止欠一点,欠着好几
千,我掌握着一切凭据!因为他的胡闹,弄得满城风雨。他在以前服务
的那个地方,花了一两千卢布勾搭良家小姐,对于这类事情,德米特里?费
多罗维奇,我们连最秘密的细节都知道,我可以提出证明的。? 。神父,
您相信不相信,他获得了一个出身世家的高贵小姐的爱情。她有财产,
她父亲是他老上司,一个勇敢的立过战功的上校,脖子上挂着带宝剑图
案的安挪勋章。他拿婚约玷污了女郎的名誉。现在她就在这里,他的这
位未婚妻眼下已经是孤女,但是他就在她眼前,到这里的一个招人爱的
美人家去走动。这位美人虽然同一个可敬的人物同居,但是具有独立自
主的性格,如同谁也攻不破的堡垒,完全象一位正式的太太一样,因为
她品德高尚,——是的!神父,她品德高尚!可是德米特里?费多罗维
奇想用金钱打开这个堡垒,所以他现在跟我这样胡搅蛮缠,想从我身上
勒索金钱,到目前已经在这个美人身上花了几千卢布;就为了这个,还
不断地借钱,而且您以为问谁借?说不说,米卡?”
“住嘴!”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嚷叫说,“您等我出去了再说,
在我面前可不许您污辱一位高贵的女郎。? 。只要您胆敢提到她一句,
对于他就是一种耻辱,? 。我决不允许!”
他喘着气。
“米卡!米卡!”费多尔?巴大洛维奇神经质地叫着,还挤出了眼
泪,“父母的祝福你都不在乎么?如果我诅咒你又该怎样呢?”
“无耻的,虚伪的人!”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疯狂地大喊。
“他就这样对待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对别人更不知怎样了!诸位,
你们请听:这里有一个可敬的穷人,退伍的上尉,他遭到不幸,被革了
职,却不是公开的,不是经法庭裁决的,仍旧保持着一切名誉。他家中
人口众多,负担沉重。可三个星期以前,我们的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
在酒店里抓住他的胡须,把他拉到街上,当众痛打了一顿,就因为他担
任了为我办一种小事情的私人代表。”
“这全是谎话!象有那么回事,其实都是假话!”德米特里?费多
罗维奇气得浑身哆嗦,“爸爸!我不想为我做的事辩白;是的,我可以
当众承认:我对这位上尉的举动象野兽一样,现在对于这野兽般的怒气
感到遗憾,而且十分惭愧,但是那个上尉,您的代表,曾到一位太太,
就是被您称为招人爱的美人的家里,代表您向她提议,叫她收下您手里
的几张由我署名的期票,向法院控诉,好在我坚持逼您算账的时候,可
以根据那几张期票把我关进监狱。您现在责备我转这位太太的念头,可
是同时自己又教她来引我上钩!她当面对我讲了,亲自对我讲的,还讥
笑了您!您想叫我下狱,完全是因为您为了她对我吃醋,因为您自己在
向这个女人求爱,这一切我也知道了,这也是她不住笑着,——您听见
没有,——一面笑您,一面讲给我听的。神父们,现在在你们面前的就
是这个人,这个责备荒唐儿子的父亲!诸位见证人,请你们原谅我动火,
可是我早就知道这个狡猾的老人是要把你们大家找来瞧乱子。我到这里
来是准备只要他对我伸手我就饶恕一切的,我饶恕别人,也请别人饶恕。
但是因为他现在侮辱的不光是我,还带上那位十分高贵的小姐,——由
于对她的崇拜,我连名字都不敢无故地叫出来,——所以决定把他的一
切阴谋诡计当众抖落出来,尽管他是我的父亲。? 。”
他再说不下去了。他的眼睛冒火,呼吸急促。但是在修道室里的人
也全都慌乱了,? 。除去长老以外,大家全不安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司
祭们脸色严峻,但仍等着长老来表示态度。长老坐在那里,脸色煞白,
不过并不是因为心慌意乱,而是由于病体无力。他的唇上闪出恳求的微
笑;有一两次他举起手来,似乎想阻止发疯的人们,自然,只要他一挥
手,就足以使这出戏收场;但是他自己仿佛还在期待着什么,凝神地瞧
着,想有所了解,好象自己心里还有些不明白的事情。后来,彼得?阿
历山德罗维奇?米乌索夫感觉自己实在受了屈辱,丢了面子。
“对于刚才闹的这场乱子我们大家都有责任!”他热烈地说,“但
是我到这里来的时候没想到会这样,虽然也知道是和什么人打交道。? 。
这是应该马上结束的!大师,请您相信,这里揭发出来的一切详细情节
我过去都不大确切知道,也不愿意相信,现在才初次听说。? 。父亲为
了一个坏女人吃儿子的醋,自己还同那个畜生商量把儿子关进狱里
去。? 。现在我被卷到这样的一伙里,? 。我受了欺骗,我对大家声明,
我的受骗不在别人以下。? 。”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忽然用一种不象
自己的声音大喊起来,“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我立刻要叫你出去决
斗,? 。用手枪,隔三步距离,? 。蒙上手帕,蒙上手帕!”他说到最
后连连跺着脚。
那些一辈子演戏似的装腔作势的老撒谎鬼,有时演得过火,会真的
激动到哆嗦、哭泣起来,虽然甚至就在同时,——或者刚过一秒钟,他
们就会暗自对自己说:“你是在撒谎,你这老不要脸的家伙,你现在也
还是在演戏,尽管你在这‘神圣’的愤怒时刻全身发着‘神圣’的愤怒。”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皱紧眉头,露出无法形容的轻蔑的神气看了
父亲一眼。
“我原想? 。我原想,”他克制着自己轻声地说,“同着我心上的
天使,我的未婚妻,回到家乡,侍奉他的晚年,谁知道只看到了一个荒
唐的淫棍和卑贱的小丑!”
“决斗!”那老头子又喊叫起来,喘着气,说每句话都唾沫四溅。
“而您,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米乌索夫,您要知道,先生,也许在
你们的全族里过去和现在都从来没有过比您刚才把她叫做畜生的那个女
人再高尚,再贞节些的女人,——听见没有,——再贞节一点的女人!
至于您,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既然把你的未婚妻换了这个‘畜生’,
那就等于自己认定,你的未婚妻还不如她的一个脚后跟。瞧瞧你们所说
的那个畜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耻呀!”约西夫神父忽然忍不住脱口而出。
“可耻,又可羞!”一直没开口的卡尔干诺夫突然用激动得发抖的
少年人的嗓音喊起来,整个脸都涨红了。
“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用!”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哑着嗓子喊道,
气得几乎发狂,因为高高地耸起肩膀,几乎象个驼背。“你们说,还能
再让他玷污大地么?”他用手指着老头子,看着大家,慢吞吞地,一字
一句地说。
“你们听见没有,修士们,你们听见这忤逆子的话没有?”费多尔?巴
夫洛维奇朝约西夫神父发作道,“这就是对您那句‘可耻!’的回答!
有什么可耻?这个‘畜生’,这个‘坏女人’,也许比你们自己还神圣
些,诸位修行的司祭先生们!她也许在青年时代失过足,受了环境的引
诱,但她有‘广博的爱’,而有广博的爱的女人是连基督也宽恕过
的。? 。”
“基督所宽恕的不是这样的爱。? 。”温和的约西夫神父也忍不住
脱口说。
“不对,是宽恕这样的爱,就是这种爱,修士们,这种爱!你们在
这里吃素修行,自以为是有德行的人!你们吃船钉鱼,每天吃一条船钉
鱼,想用船钉鱼买上帝!”
“太不象话了!太不象话了!”修道室里四面八方都嚷嚷起来。
然而这出越闹越不象样的丑剧最后完全出人意料地中止了。长老忽
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由于替他和替大家担忧,几乎弄得完全不知所措
的阿辽沙,刚刚来得及扶住他的胳膊。长老朝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走
去,一直走到他紧跟前,在他身前跪了下来。阿辽沙还以为他是因为无
力才倒下的,但是完全不是。长老跪下来,在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的
脚前完全清醒地全身俯伏、一丝不苟地叩了一个头,甚至额角都触到了
地。阿辽沙惊得目瞪口呆,当长老起来的时候,竟来不及去扶他。长老
的嘴角隐约地挂着一抹无力的微笑。
“请原谅吧,请原谅一切!”他说,向四周的客人们鞠躬。
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有一会儿象惊呆了似的站在那里:对他下跪,
这是什么意思?最后他忽然喊了一声:“唉,我的天!”手捂住脸,从
屋里跑了出去。所有的客人也都跟着他一涌而出,由于心情惶乱,甚至
没有对主人鞠躬道别。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