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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卡拉马佐夫兄弟-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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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为止,至少我还没有落在一切欧洲进步潮流的后面,但是这新的一
代却根本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自己曾说过
要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实际也果真沉默了一些时候,但却带着嘲弄的
微笑,观察着邻座的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显然对他的发火极为高兴。
他早已为了一些事想报复他一下,现在不愿错过机会,最后终于忍不住
向邻座的肩头弯过身去,再一次低声逗起他来:
“您刚才为什么在‘亲热地吻手’以后不马上离开,却愿意继续留
在这伙不体面的人中间呢?那是因为您感到自己受了气,受了侮辱,所
以要留下来翻本,显示一下自己的才情。现在您在没有显显自己的才情
以前是不会走的。”
“您又来了?正相反,我马上就走。”
“您要走得比任何人都晚,都晚些!”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又挖苦
了一句。这时正好长老回来了。
辩论停了一会儿,但是长老在原先的座位上坐定以后,朝大家看了
一下,似乎客气地请大家继续谈。阿辽沙对于长老的各种脸色差不多都
心中有数,因此明显地看出他已经十分疲倦,在勉强支持着。他最近生
病以来,由于无力,时常有昏倒的情形。昏晕前那种惨白的神色,现在
差不多又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的嘴唇已经发白了。但是他显然不愿让聚
会散去,这里面他似乎自有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目的呢?阿辽沙留心
观察着。
“我们正在议论他那篇十分有趣的文章,”掌管图书的司祭约西夫
指着伊凡?费多罗维奇对长老说,“他提出许多新的见解,但是思想似
乎是两面的。关于宗教社会法庭和它的权限范围的问题,曾有一位教会
人士写了一大本书,他发表在杂志上的这篇文章就是就这个问题作答
的。? 。”
“可惜我没有读到大作,但是听说过的。”长老回答,锐利地盯着
伊凡?费多罗维奇。
“他的见解十分有趣,”掌管图书的神父继续说,“在关于宗教社
会法庭的问题上,他显然完全反对教会和国家分离。”
“这很有意思,但理由是什么呢?”长老问伊凡?费多罗维奇。
他终于回答了长老,但是并没有露出那种高傲客气的神气,象阿辽
沙头一天担心的那样,却是谦逊,持重,显然极有礼貌,而毫没有话中
有话的意味。
“我的论据是,把两种因素,也就是把国家和教会两者各自的实质
揉合在一起的做法,自然还将长久存在,尽管它毫不可能,而且不但无
法处于正常状态,甚至连使它处于起码的和谐状态都不可能,因为这种
事从根本上就隐藏着虚伪。据我看来,国家和教会之间在司法这类问题
上的折衷,从纯粹、根本的实质上来看就是不可能有的。我所反驳的那
位教会人士断定,教会在国家里占有一定的明确位置。我却反驳他说,
正相反,教会本身应该把整个国家包括在里面,而不应该只在后者中占
据一个角落,即使他在目前由于某种原因办不到,那它实际上也无疑应
当成为基督教社会进一步发展的一个直接的、主要的目的。”
“完全有理!”佩西神父,那位有学问而沉默寡言的司祭坚决而神
经质地说。
“这是纯粹的教皇全权论!”米乌索夫嚷了起来,不耐烦地把架着
的两腿交替了一下。
“咳,可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山!”①约西夫神父大声说了一句,
接着又对长老说,“您看,他还反驳了那个教会人士的这样一些‘基本
和主要’的主张:第一,‘无论哪一种社会团体不能也不应自行僭取权
力,来支配其成员的各种民事和政治权利。’第二,‘刑事和民事诉讼
权不应属于同它本质不相容的教会,因为教会是神的机构,人们为了宗
教目的组成的团体。’第三,‘教会是世外的天国’。? 。”
“教会人士象这样玩弄词句未免太无聊了!”佩西神父忍不住又插
嘴道,“我读过您所反驳的那本书,”他对伊凡?费多罗维奇说,“对
于一个教会人士说出‘教会是世外的天国’来,很感到惊讶。既然是世
外,那就根本不能在地上存在。这是把福音书里那句‘世外’的话引用
得和原意不合了。这样地玩弄词句是不行的。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就是降
到地上来设立教会的。天国自然不在世上,而在天上,但必须经过建立
在地上的教会才能走到那里去。所以把世俗的双关语用在这个意义上是
无聊而不合适的。教会是真正的天国,是有责任统治人的,而到后来它
也无疑地终将以整个大地上的天国而出现,——这是我们的誓愿。? 。”
他忽然沉默了,似乎抑制住自己。伊凡?费多罗维奇恭敬而且注意
地听完了他的话,用十分安详的态度,朝着长老,依旧愉快而坦白地继
续说:
“我那篇文章的整个主旨是这样的:在古代,基督教最初的三个世
纪里,基督教在地上只是教会。但当罗马的异端国家想要成为基督教国
家时,结果自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就是它在成为基督教国家之后,只
是把教会包含在内,而它自己在许多机能上仍旧象以前一样,继续是一
个异端的国家。实际上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必然的。但这样,在罗马这个
国家里,也就保留了许多属于异教徒的文明和异端的智慧的东西,甚至
包括国家的目的和基础在内。基督教会包括在国家以内,无疑地,不能
从自己的基础上,自己所站立的那块磐石上有所让步,只能奔向自己的
目的,也就是上帝坚决树立并指示给教会的目的,其中包括把全世界—
—自然古代的异教国家也在内——都转变为教会。因此,作为未来的目
的,并不是教会应在国家里求得一定的位置,象那个被我反驳的作者所
① 教皇全权论为十九世纪中叶罗马教皇所主张的教会应成为国家最高权力的一种学说。此词源出于拉丁
语,直译为“住在山后的人们”,山就是意大利的阿尔卑斯山。约西夫回答米乌索夫的话就是指这个。
形容似的,只成为‘某种社会团体’,或‘人们为了宗教目的组成的团
体’,而是恰恰相反,一切地上的国家以后应该完全转变为教会,只成
为教会,摒弃同教会不相容的一切目的。这一切一点也不降低它作为伟
大国家的地位,一点也不剥夺它的荣誉,只是使它离开虚伪的、还是异
端的、错误的道路,走到正确的、真正的、唯一引向永恒目的的道路上
去罢了。所以,宗教社会法庭原理论一书的作者,假如在探索和提出这
些原理时,把它们看作临时的、在现在这罪孽重重一无成就的时代必要
的折衷办法,而没有别的意思,那么他的判断是对的。但是这些原理的
制造者只要敢说他现在所提出的原理——也包括刚才约西夫神父列举的
一部分——是一些不可动摇的、天然的、永恒的真理,那就是直接反对
教会,反对它的神圣的、永恒的、不可动摇的使命。这就是我的那篇文
章的全部内容。”
“用两句话来说,”佩西神父字斟句酌地又说,“根据我们十九世
纪明确宣扬的某些学说,教会应该逐渐化为国家,仿佛由低级形态上升
为高级形态,随即在里面消灭,让位给科学、时代精神和文明。如果它
不愿而且抗拒,那就只在国家内另腾出一个角落给它,还要加以监督,
——现在欧洲各国就到处是这样的情形。但是照俄国人的见解和希望,
却并不是要让教会象由低级形态升为高级形态似的转化为国家,相反
地,是国家最终不应成为别的,而恰恰应该只成为教会。这是会来的,
肯定会来的!”
“好吧,老实说,您现在使我放心了些,”米乌索夫冷笑一声,又
把架着的两腿替换了一下,“那么据我理解,这是要实现一种无限辽远
的理想,在基督再度降临时的事情。那就听便吧。一种再没有一切战争、
外交官、银行等等的美妙的、乌托邦式的幻想。甚至有点象社会主义。
我还以为这一切是认真的,譬如说,现在教会就要裁判刑事案件,判决
鞭笞和徒刑,甚至死刑。”
“即使现在就只有宗教社会法庭,教会也不会把人流放出去,或判
决死刑的。而且犯罪和对于犯罪的眼光到那时一定会改变,自然是渐渐
地改变,不是突然一下子立刻就变,但是会很快的。? 。”伊凡?费多
罗维奇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平静地说。
“您说的这是真话么?”米乌索夫盯着他说。
“假使一切都是教会的,那么教会就一定会把犯罪和不服从的人开
除出去,而不会杀他的头的。”伊凡?费多罗维奇继续说。“我问您,
被开除出去的人到哪里去呢?那时他不但应该象现在似的离开人们,而
且要离开基督。他一犯罪,不但是对于人类的反叛,也是背叛了基督的
教会。自然,严格地讲,现在也是如此,但到底还没有明确地加以宣告,
因此,现在的罪人常常想自己欺骗自己的良心:‘我偷了东西,却没有
存心反对教会,我没有与基督为敌。’现在的罪人老是这样自己对自己
说,但是一旦教会代替了国家,他就很难再说这种话了,除非否认地上
的一切教会:‘所有的人都是错的,大家都迷了正道,大家都属于虚伪
的教会,只有我这杀人犯和小偷,才代表真正的基督教会。’这当然是
很难自己承认的,需要有重大的条件,那就是百年不遇的特殊情况。再
从另一方面讲,教会自身对于犯罪的看法也应该抛弃现在那种近乎异端
的看法,由机械地除掉被染污的分子,象现在为了保护社会所做的那样,
完全而切实地改变为拯救人,让人重新获得复活、再生的观念。”
“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又不明白了。”米乌索夫插嘴说。“这又是
一种幻想。一种无形的,无法捉摸的东西。什么开除,开除是什么意思?
我疑心您简直是在那里开玩笑,伊凡?费多罗维奇。”
“实际上现在就是这样的,”长老忽然说,大家马上全都转脸朝着
他,“假使现在没有基督教会,那么罪人作恶就将没有任何阻挡,甚至
事后没有对他的惩罚。这里说的是真正的惩罚,不是象他们现在所说的
那种机械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使心灵更加痛苦的惩罚,而是真正的
惩罚,唯一实在的,唯一令人生畏、使人安分、教人良心发现的惩罚。”
“请问,怎么会这样的呢?”米乌索夫十分好奇地问道。
“那是因为,”长老开始说,“现在所判的一切流放罚充苦役,以
及从前还要加上的鞭笞等等,都并不能改造任何人,而且主要的是几乎
也不能使任何罪人产生畏惧,犯罪的数目不但不减少,反倒越来越增加。
您应该承认这一点。结果,社会毫没有因此而得到保障,因为有害分子
虽然已经机械地被割除,而且流放远方,不在眼前了,但是,接着马上
会出现另一个罪人来递补他,也许两个。如果有什么东西即使在我们这
个时代也能起保障社会的作用,甚至能使罪人本身得到改造,重新作人,
那就惟有反映在人的良心中的基督的法则。只有认识到自己作为基督的
社会(也就是教会)的儿子所犯的罪孽,他才能对社会,也就是对教会
承认自己的有罪。因此,现代的罪人只有在教会面前,而不是在国家面
前,才可能承认自己有罪。如果法庭属于作为教会的社会,那时候它就
会知道应该把什么人从开除中挽救过来,重新容纳。但现在的教会并没
有任何有效的法庭,只能做道义的制裁,而且自行放弃对罪人的积极惩
罚。教会不是把犯罪人开除出去,而只是永远对他进行慈父般的监督。
不但如此,它甚至努力同罪人保持一切基督教会的联系:许他参加教会
的礼拜,领圣餐,给他赐物,对待他象俘虏,而不象犯人。假使基督的
社会,也就是教会,也排斥他,象民事法律排斥他、弃绝他一样,那么,
上帝啊,罪人将何以自处呢?假使教会也跟在国法的惩罚后面,立刻并
且每次都用开除的办法惩罚他,那么会有什么结果呢?再也没有比这更
令人绝望的了,至少对俄国的罪人会是这样,因为俄国的罪人还有信仰。
但是谁知道呢?那时候也许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也许在罪人的绝望
的心里会丧失信仰。那时候还怎么办呢?但是教会好比慈爱的母亲,自
行放弃积极的惩罚,因为即使它不加惩罚,罪人也已被国家的法庭惩罚
得够厉害了,应该有人来怜惜他一下。所以要放弃积极的惩罚,主要因
为教会的法庭是唯一拥有真理的法庭,因此决不能和任何别的法庭从实
质上和道德上相互配合,即使作为临时折衷的办法也不行。这中间无法
妥协。据说,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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