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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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乱症了。她忽然对我说:‘我恨伊凡?费多罗维奇,我要求您以后不
接待他,不许他再登我家的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楞住了,
就反驳她说:这样正派的青年,这样有知识,还遭到了这样的不幸,我
怎么能不接待他呢?——我说不幸,因为这一切到底是不幸,而不是幸
福,对吧?她听了我的话,忽然哈哈大笑,您知道,笑得真是可气。但
是我很高兴,心想我到底把她逗笑了,这回不会再发病了。正好我自己
也想不再接待伊凡?费多罗维奇了,因为他没得到我的允许,私自作古
怪的访问,我还想要向他提出责问哩。可是今天早晨丽萨醒来,忽然对
尤里亚大发脾气,竟打了她一下嘴巴。这未免太不象话了,我对于我的
女仆永远是客客气气的。可是过了一小时以后,她忽然又抱住尤里亚,
吻她的脚。她还打发人来对我说,她不愿到我这里来,以后也永远不再
和我相见了。但是等我自己跑去找她时,又迎上来吻我,还哭了起来,
吻完以后,就一句话也不说,把我推出屋外,因此我始终也闹不清究竟
是怎么回事。亲爱的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现在我的一切希望都寄托
在您的身上,不用说,我的一生的命运也都攥在您的手里了。我只请您
到丽萨那里去,向她打听明白这一切,这事只有您一个人才办得到,然
后再请您来对我,对我这个做母亲的说一说,因为您要明白,要是照这
样下去,我活不了啦,我简直要死,不然就只好逃出这个家。我再也受
不了啦。我本来有耐心,但是我会耐不下去的,那时候? 。那时候真是
可怕。唉,我的天呀,彼得?伊里奇您可来了!”霍赫拉柯娃太太一看
见彼得?伊里奇?彼尔霍金走进来,就突然满脸放光地喊了起来。“您
迟到了,您迟到了!好吧,请坐。您说吧,解开我的心病吧。这律师到
底怎么说?您到哪儿去,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
“我去找丽萨。”
“啊,对!您可是不要忘记,不要忘记我拜托您的事情。这是关系
命运,关系命运的!”
“自然我不会忘记,只要有可能? 。可是我确实已经晚了。”阿辽
沙喃喃地说,急忙想要脱身。
“不行,一定要来的,不要说‘只要有可能’,要不然我会死的!”
霍赫拉柯娃太太朝他的背后大声嚷叫,但是阿辽沙已经走出屋子了。
三 小魔鬼
他走进丽萨屋里,看见她正斜躺在以前还不能走路时用来推她的那
张轮椅上。她并没起身相迎,但是锐利的眼神却紧紧盯着他。她的目光
炽烈,脸色发黄。阿辽沙吃惊的是她在这三天中变了许多,甚至人也瘦
了。她没有向他伸出手来。他自己伸手碰了碰她那静静地搁在身上的修
长纤细的手指——随后默默地面对着她坐了下来。
“我知道您忙着要到监狱里去,”丽萨厉声说,“可母亲拖住了您
两个钟头,刚才还对您讲我和尤里亚的事情。”
“您怎么会知道的?”阿辽沙问。
“我偷听的。您为什么盯着我?我想偷听就去偷听,没有什么坏的
地方。我不会请求原谅的。”
“您心里有点不痛快么?”
“正相反,我很快乐。只不过我刚才心里又在盘算,已经盘算了三
十遍了:我拒绝您,不肯做您的妻子是多么幸运。您不能当丈夫:如果
我嫁给您以后,忽然交给您一封信,让您送给一个我婚后又爱上的人;
您也会收下来,替我送去,甚至还一定会把回信也带回来。您就是到四
十岁,还会替我送这种信的。”
她突然笑了。
“您这副神气仿佛既愤恨,又坦率。”阿辽沙对她微笑着说。
“所谓坦率;那就是我对您不害臊。其实不但不害臊,而且还不愿
意害臊,正是在您的面前,对您,我不觉得害臊。阿辽沙,为什么我不
尊重您呢?我很爱您,但是我不尊重您。如果尊重,和您谈话就不会这
样一点也不害臊了。是不是?”
“是的。”
“您相信我对您不觉得害臊么?”
“不,我不相信。”
丽萨又神经质地笑了;她说得又快,又急。
“我送了点糖果到监狱里去给您哥哥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阿辽
沙,您知道,您真是美极了!我因为您这样快地允许我不爱您,反而更
加爱您了。”
“您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么,丽萨?”
“我想把我的一个愿望告诉您。我愿意有人折磨我,娶了我去,然
后就折磨我,骗我,离开我,抛弃我。我不愿意成为有幸福的人!”
“您爱混乱的生活么?”
“是的,我盼望混乱。我净想放火烧房子。我老想象着我怎样走过
去,偷偷儿地点着它,一定要偷偷儿点着。人们在忙着灭火,而房子还
在那儿燃烧。我心里知道,却一句也不说。唉,全是胡说!可真是无聊
啊!”
她厌烦地挥着手。
“您过的生活太富裕。”阿辽沙轻声说。
“那么,还是做穷人好些?”
“要好些。”
“这全是您那去世的教士给您灌的。这话不对。即使我有钱,大家
全贫穷,我也仍旧吃我的糖果,奶油,谁也不给一点。唉,您别说,一
句话也别说,”其实阿辽沙并没有张嘴,她还是不住摆手,“这一套您
以前已经全对我说过,我都能背得出来了。真是无聊。要是我穷,我一
定会杀死什么人,即使有钱,说不定也会杀人的!——干吗闲坐着!您
知道,我真想去割庄稼,割黑麦。我嫁给您以后,您做一个农民,真正
的农民!我们要养一匹小马,好不好?您认识卡尔干诺夫么?”
“认识的。”
“他净跑来跑去,不停地幻想。他说:干吗要过真实的生活,还不
如幻想的好。可以幻想出极快乐的事情来,而现实生活却是沉闷的。可
他不久却就要结婚了,他还对我表示过爱情哩。您会转陀螺么?”
“会的。”
“他就象陀螺一样:你得把他转一下,放到地上,狠狠地抽,抽,
用鞭子抽;我如果嫁给他,就要一辈子象抽陀螺似的抽得他转。您跟我
这样的人在一起,不觉得害臊么?”
“不。”
“我不讲神圣的事情,您一定气得要命。我不愿意做圣人。犯了滔
天大罪,到了另一世界会怎样处置?您大概知道得很清楚吧。”
“上帝会责罚的。”阿辽沙盯着她。
“我就盼望这样。我一到那里,人家责罚我,我突然当面对他们大
笑起来。我真想点着房子,阿辽沙,点着我们家的房子。您还是不相信
我么?”
“为什么不相信?甚至有十二岁左右的孩子,非常想烧着什么东
西,竟真的会点起火来。这是一种病。”
“不对,不对,不管小孩怎么样,但是我说的跟那个不一样。”
“您把坏事当作好事,这是一种精神上暂时的危机,也许这是您以
前的病留下的后果。”
“您真是看不起我!我就是不想做好事,我只想做坏事,这跟病根
本没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做坏事呢?”
“就为的是希望什么都不剩下。唉,要是能什么都不剩下,那才好
呢!您知道,阿辽沙,我有时想干出许许多多坏事和最不象话的事情来,
长期偷偷地干下去,最后又突然被大家发现了。大家把我团团围住,用
手指点着我,但是我却瞪眼看着大家。这是非常愉快的事。为什么这样
愉快,阿辽沙?”
“就是这样。产生一种渴望,想破坏一些好的东西,或是象您所说
的,用火点着它。这也是常有的事。”
“我不但是说说,我还要做。”
“我相信。”
“唉,就为您肯说出‘我相信’这句话来,我是多么地爱您呀。您
一点儿,一点儿也没有撒谎吧。也说不定您以为我是在故意说这些话,
是逗着您玩的?”
“不,我并不认为那样,? 。尽管说不定你也确实有点这种渴望。”
“有一点的。我决不对您撒谎。”她两眼闪烁发光地说。
最使阿辽沙惊愕的是她那严肃的态度:她这会儿脸上没有丝毫嘲弄
和玩笑的意味,尽管以前就是在她最“严肃”的时候也总少不了带点快
乐和玩笑的神气。
“人有些时候是爱犯罪的。”阿辽沙沉思地说。
“对呀,对呀!您说出了我的意思,爱的,大家都爱,什么时候都
爱,并不是‘有些时候’。告诉您,大家就仿佛什么时候约定好了说谎,
于是从那时候起大家就都说起谎来。大家全说他们憎恶坏事,暗地里却
都爱它。”
“您还在读坏书么?”
“读的,妈妈读这类书,藏在枕头底下,我就偷来看。”
“您这样毁您自己,不感到惭愧吗?”
“我愿意毁我自己。此地有一个小孩,他躺在轨道上面,让火车从
上面开过。真是幸运儿!跟您说吧,现在令兄因为杀死了父亲受审判,
大家就都因为他杀了父亲而爱他了。”
“因为他杀了父亲而爱他?”
“是的,大家全爱他!大家嘴上说可怕,但是私下里都非常爱他。
我首先爱。”
“在您讲到大家的话里也确实有几分实情。”阿辽沙轻声说。
“您居然有这样的想法!”丽萨高兴地尖叫起来,“教士也有这类
思想!您没法想象,我是多么尊重您,阿辽沙,因为您永远不说谎话。
嗳,让我只对您一个人讲讲我的那个可笑的梦吧:我有时梦见小鬼,仿
佛我在黑夜里拿着蜡烛正呆在屋里,忽然四处都是小鬼,四个屋角和桌
子底下全有,它们还把门打开了,门外也站着一大群,想进来抓我。眼
看已经走过来了,就要抓住我了。我忽然画了个十字,它们全惧怕起来,
往后退走,但是并不完全走开,站在门旁和角落里,等候着。我忽然很
想出声骂上帝,刚骂出口,它们忽然又成群涌到我的面前,欢天喜地,
眼看又要抓住我,我忽然又画了个十字,——它们又走了。这真让人痛
快,痛快得透不过气来。”
“我也常做这个梦,完全一样。”阿辽沙忽然说。
“真的么?”丽萨惊讶地嚷道,“您听着,阿辽沙,您不要笑,这
是极重要的:难道两个不同的人会做一样的梦么?”
“大概会的。”
“阿辽沙,我对您说,这事非常重要,”丽萨带着一种大惊小怪的
神气继续说,“重要的不是梦的本身,而是您能够做和我一样的梦。您
永远不会对我说谎,现在也不要说谎:这是真的么?您不是笑我么?”
“是真的。”
丽萨好象几乎惊呆了,有半分钟没吭声。
“阿辽沙,要常来,常到我这里来。”她忽然用哀恳的声音说。
“我一辈子都要常来的。”阿辽沙坚定地回答说。
“我只对您一个人说,”丽萨又开口了,“我对自己说,还对您说。
整个世界只对您一个人说。对您说比对自己说还高兴。我在您面前完全
不感到害臊。阿辽沙,为什么我在您面前完全不害臊,一点也不害臊呢?
阿辽沙,听说犹太人在复活节的时候偷人家的小孩宰杀,真的吗?”
“不知道。”
“我有一本书,我在里面读到讲什么地方一次审判的情形,说有一
个犹太人把四岁小孩两只手上的指头先剁了下来,然后把他钉在墙上,
用钉子钉住,钉死了。他以后在法庭上说小孩死得很快,过了四小时就
死了。真是快!他说:孩子呻吟着,不住地呻吟着,他却站在那里欣赏。
真是好!”
“好么?”
“好的。我有时甚至想象是我自己在动手钉他。他悬挂在那里,呻
吟着,而我坐在他的对面,吃蜜饯菠萝。我最爱吃蜜饯菠萝。您爱么?”
阿辽沙默不作声,望着她。她的焦黄的脸突然变了样,眼睛闪着光。
“您知道,我刚一读到这个犹太人的故事,整夜流着眼泪浑身哆嗦。
我想象着这个小孩怎样哭喊呻吟,——四岁的小孩已经懂事了,——同
时我老是摆脱不掉关于蜜饯菠萝的念头。到了早晨我给一个人写了一封
信去,请他务必到我这里来一趟。他来了,我忽然对他讲述关于男孩和
蜜饯菠萝的故事,全都说了,全都说了,还说:‘这真好。’他忽然笑
了起来,说的确很好,说完站起来就走了。只坐了五分钟。他看不起我,
是不是看不起我?您说,您说,阿辽沙,他是不是看不起我?”她在椅
子上挺直身子,眼睛闪烁着。
“请问,”阿辽沙激动地说,“您自己叫他来的,叫这个人来的么?”
“我自己。”
“送了一封信给他么?”
“一封信。”
“就是问这件事情,问小孩的事情么?”
“不,并不是为这件事情,完全不是。可是他一进来。我立刻问起
他这件事情来。他回答以后,笑了一笑。站起来就走了。”
“这个人对您的态度很诚实。”阿辽沙轻声说。
“他是瞧不起我么?笑我么?”
“不,因为他自己说不定也相信蜜饯菠萝。他现在也病得很厉害,
丽萨。”
“是的,他相信的!”丽萨的两眼放光。
“他并不是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