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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警世通言-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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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骨肉团圆日,只在金陵豸府中。
  五更醒来,记得一字不忘,自家暗仅道:〃江中被盗遇救,在山中住这几年,首句'陆地安然水面凶'已自应了。'一林秋时遏狂风',应了骨肉分飞之象,难道还有团圆日子?金陵是南京地面,御史衙门号为豸府。我如今不要往仪真,径到南都御史衙门告状,或者有伸冤之日。〃天明起来,拜了神道,讨其一筊,〃若该往南京,乞赐圣筊。〃掷下果然是个圣筊。苏公欢喜,出了庙门,直至南京,写下一张词状,到操江御史衙门去出告,状云。
  告状人苏云,直隶涿州人,恭中某科进士。初选兰溪知县,携家赴任,行至仪真。祸因舟漏,重雇山东王尚书家船只过载。岂期舟子徐能、徐用等,惯于江洋打劫。夜半移船僻处,缚云抛水,幸遇救免,教授糊口,行李一空,妻仆不知存亡。势宦养盗,非天莫剿,上告!
  那操江林御史,正是苏爷的同年,看了状词;甚是怜悯。即刻行个文书;知会山东抚按,着落王尚书身上要强盗徐能、徐用等。刚刚发了文书,刷卷御史徐继祖来拜。操院偶然叙及此事。徐继祖有心;别了操院出门;即时叫听事官:〃将操院差人唤到本院衙门;有话分付。〃徐爷回衙门,听事官唤到操院差人进衙磕头,禀道:〃老爷有何分付?〃徐爷道:〃那王尚书船上强盗,本院已知一二。今本院赏你盘缠银二两,你可暂停两三日,待本院唤你们时,你可便来,管你有处缉拿真赃真盗,不须到山东去得。〃差人领命去了。
  少顷,门上通报大爷到了。徐爷出迎,就有局躇之意。想着养育教训之恩,恩怨也要分明,今日且尽个礼数。当下差官往河下接取到衙。原来徐能、徐用起身时,连这一班同伙赵三、翁鼻涕、杨辣嘴、范剥皮、沈胡子,都倚仗通家兄弟面上,备了百金贺礼,一齐来庆贺徐爷,这是天使其然,自来投死。姚大先进衙磕头。徐爷教请大爷、二爷到衙,铺毡拜见。徐能端然而受。次要拜徐用,徐用抵死推辞,不肯要徐爷下拜,只是长揖。赵三等一伙,向来在徐能家,把徐继租当做子侄之辈,今日高官显耀,时势不同,赵三等口称〃御史公〃,徐继祖口称〃高亲〃,两下宾主相见,备饭款待。
  至晚,徐继祖在书房中,密唤姚大,讨他的金权及带血罗衫看了。那罗衫花样与涿州老婆婆所赠无二。〃那老婆婆又说我的面庞与他儿子一般,他分明是我的祖母,那慈湖庵中道姑是我亲娘,更喜我爷不死,见在此间告状,骨肉团圆,在此一举。〃
  次日大排筵宴在后堂;管待徐能一伙七人;大吹大擂介饮酒。徐爷只推公务,独自出堂,先教聚集民壮快手五六十人,安排停当,听候本院挥扇为号,一齐进后堂擒拿七盗。又唤操院公差,快快请告状的苏爷,到行门相会。下一时,苏爷到了,一见徐爷便要下跪。徐爷双手扶住,彼此站立,问其情节,苏爷含泪而语。徐爷道:〃老先生休得愁烦,后堂有许多贵相知在那里,请去认一认!〃苏爷走入后堂。一者此时苏爷青衣小帽,二者年远了,三者出其不意,徐能等已不认得苏爷了。苏爷时到在念,到也还认得这班人的面貌,看得仔细,吃了一惊,倒身退出,对徐爷道:〃这一班人,正是船中的强盗,为何在此?〃徐爷且不回活,举扇一挥,五六十个做公的蜂拥而入,将徐能等七人;一齐捆缚。徐能大叫道:〃继祖孩儿,救我则个!〃徐爷骂道:〃死强盗,谁是你的孩儿?你认得这位十九年前苏知县老爷么?〃徐能就骂徐用道:〃当初不听吾言;只叫他全尸而死,今日悔之何及!〃又叫姚大出来对证,各各无言。徐爷分付巡捕官:〃将这八人与我一总发监,明日本院自备文书,送到操院衙门去。〃
  发放已毕,分付关门。请苏爷复入后堂。苏爷看见这一伙强贼,都在酒席上擒拿,正不知甚么意故。方欲待请间明白,然后叩谢。只见徐爷将一张交椅,置于面南,请苏爷上坐,纳头便拜。苏爷慌忙扶住道:〃老大人素无一面,何须过谦如此?徐爷道:〃愚男一向不知父亲踪迹;有失迎养;望乞恕不孝之罪!〃苏爷还说道:〃老大人不要错了!学生并无儿子。〃徐爷道:〃不孝就是爹爹所生,如不信时,有罗衫为证。〃徐爷先取涿州老婆婆所赠罗衫,递与苏爷,苏爷认得领上灯煤烧孔道:〃此衫乃老母所制,从何而得?〃徐爷道:〃还有一件。〃又将血渍的罗衫,及金釵取来。苏爷观看;又认得:〃此釵乃吾妻首饰;原何也在此?〃徐爷将涿州遇见老母,及采石驿中道姑告状,并姚大招出情由,备细说了一遍。苏爷方才省悟,抱头而哭。事有凑巧,这里恰才父子相认,门外传鼓报道:〃慈湖观音庵中郑道姑已唤到。〃徐爷忙教请进后堂;苏爷与奶奶别了一十九年;到此重逢。苏爷又引孩儿拜见了母亲。痛定思痛,夫妻母子,哭做一堆;然后打扫后堂;重排个庆贺筵席。正是:树老抽枝重茂盛,云开见月倍光明。
  次早,南京五府六部六科十三道,及府县官员,闻知徐爷骨肉团圆,都来拜贺。操江御史将苏爷所告状词,奉还徐爷,听其自审。徐爷别了列位官员,分付手下,取大毛板伺候。于监中吊出众盗;一个个脚镣手扭;跪于阶下。徐爷在徐家生长,已熟知这班凶徒杀人劫财,非止一事,不消拷间。只有徐用平昔多曾谏训,且苏爷夫妇都受他活命之恩,叮嘱儿子要出脱他。徐爷一笔出豁了他,赶出衙门。作用拜谢而去。山东王尚书遥远无干,不须椎究。徐能、赵三首首恶,打八十。杨辣嘴、沈胡子在船上帮助,打六十。姚大虽也在船丘出尖,其妻有乳哺之恩,与翁鼻涕、范剥皮各只打四十板。虽有多寡,都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姚大受痛不过,叫道:〃老爷亲许免小人一刀,如何失信?〃徐爷又免十板,只打三十。打完了,分付收监。
  徐爷退于后堂,请命于父亲,草下表章,将此段情由,具奏天子;先行出姓;改名苏泰,取否极泰来之义。次要将堵贼下时处决,各贼家财,合行籍没为边储之用。表尾又说:〃臣父苏云,二甲出身,一官未赴,十九年患难之余,宦情已淡。臣祖母年逾八袁,独居故里,未知存亡。臣年十九未娶,继祀无望。恳乞天恩给假,从臣父暂归州,省亲归娶。〃云云。奏章已发。
  此时徐继祖已改名苏泰,将新名写帖,遍拜南京各行门,又写年侄帖子,拜谢了操江林御史。又记着祖母言语,写书差人往兰溪县查问苏雨下落。兰溪县差人先来回报,苏二爷十五年前曾到;因得病身死。高知县殡殓;棺寄在城隍庙中。苏爷父子痛哭一场,即差的当人,帝了盘费银两,重到兰溪,十水路雇船装载二爷灵枫回汾州祖坟女葬。不一日,奏章准了下来、一一依准,仍封苏泰为御史之职,钦赐父子驰驿还乡。刑部请苏爷父子同临法场监斩诸盗。苏泰预先分付狱中,将姚大缢死,全尸也算免其一刀。徐能叹口气道:〃我虽不曾与苏奶奶成亲,做了三年太爷,死亦甘心了。〃各盗面面相觑,延颈受死。但见:
  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监斩官如十殿阎王,刽子手似飞天罗刹。刀
  斧劫来财帛,万事皆空;江湖使尽英雄,一朝还报。森罗殿前,个个尽惊凶鬼
  至;阳间地上,人人都庆赋人亡!
  在先上本时,便有文书知会扬州府官,仪真县官,将强盗六家,预先赶出人口,封锁门户。纵有金宝如山,都为官物。家家女哭儿啼,人离财散,自下必说。只有姚大的老婆,原是苏御史的乳母。一步一哭,到南京来求见御史老爷。苏御史囵有乳哺之恩,况且丈夫已经正法,罪不及早。又恐奶奶伤心,不好收留,把五十两银子赏他为终身养生送死之资,打发他随便安身。
  京中无事,苏大爷辞了年兄林操江。御史公别了各官,起马,前站打两面金字牌:一面写着〃奉旨省亲〃,一面写着〃钦赐归娶〃。旗幡鼓吹,好不齐整,闹嚷嚷的从扬州一路而回。道经仪真;苏大爷甚是伤感;郑老夫人又对儿子说起朱婆投井之事,又说亏了庵中老尼。御吏公差地方访问义井。居民有人说;十九年前;是曾有个死尸,浮于井面。众人捞起三日,无人识认,只得敛钱买馆盛殓,埋于左近一箭之地。地方回复了,御史公备了祭礼,及纸钱冥锭,差官到义井坟头,通名致祭,又将白金百两,送与庵中老尼,另封白银十两,付老尼启建道场,超度苏二爷、朱婆及苏胜夫妇亡灵。这叫做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苏公父子亲往拈香拜佛。
  诸事已毕,下一日行到山东临清,头站先到渡口驿,惊动了地方上一位乡宦,那人姓王名贵,官拜一品尚书,告老在家。那徐能揽的山东王尚书船,正是他家。徐能盗情发了,操院拿人,闹动了仪真一县,王尚书的小夫人家属,恐怕连累,都搬到山东,依老尚书居住。后来打听得苏御史审明,船虽尚书府水牌,止是租赁,王府并不知情。老尚书甚是感激。今日见了头行,亲身在渡口驿迎接。见了苏公父子,满口称谢,设席款待。席上问及:〃御史公钦赐归娶,不知谁家老先生的宅眷?〃苏云答道:〃小儿尚未择聘。王尚书道:〃老夫有一末堂幼女,年方二八,才貌颇颇,倘蒙御史公不弃老朽,老夫愿结丝萝。〃苏太爷谦让不遂,只得依允。就于临清暂住,择吉行聘成亲,有诗为证:
  月下赤绳曾络足,何须射中雀屏目。
  当初恨杀尚书船,谁想尚书为眷属。
  三朝以后,苏公便欲动身,王尚书苦留。苏太爷道:〃久别老母,未知存亡,归心己如箭矣!〃王尚书不好担阁。过了七日,备下千金妆奁,别起夫马,送小姐随夫衣锦还乡。一路无话,到了涿州故居,且喜老夫人尚然清健,见儿子媳妇俱已半者,不觉感伤。又见孙儿就是向年汲水所遇的郎君,欢喜无限。当初只恨无子;今日抑且有孙。两代甲科;仆从甚众,旧居火焚之余,安顿不下,暂借察院居住。起建御史第,府县都来助工,真个是不日成之。苏云在家,奉养大夫人直至九十分岁方终。苏泰历宫至坐堂都御史,夫人王氏,所生二子,将次子承继为苏雨之后,二子俱登第。至今闾里中传说《苏知县报冤》唱本。后人有诗云:
  月黑风高浪拂扬,黄天荡里贼猖狂。
  平波往复皆天理,那见凶人寿命长?
  第十二卷 范鳅儿双镜重圆
  帘卷水西楼,一曲新腔唱打油。宿雨眠云年少梦,休沤,且尽生前酒一匝。明日又登舟,却指今宵是旧游。同是他乡沦落容,休愁!月子弯弯照几州?
  这首词未句乃借用吴歌成语,吴歌云。
  月子弯弯照几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凡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此歌山自南宋建炎年间,述民间离乱之苦。只为宣和失政,好佞专权,延至靖康,金虏凌城,掳了徽钦二帝北去。康王泥马渡江,弃了汴京,偏安一隅,改元建炎。其时东京一路百姓惧怕鞑虏,都跟随车驾南渡。又被虏骑追赶,兵火之际,东逃西躲,不知拆散厂几多骨肉!往往父子夫妻终身不复相见,其中又有几个散而复合的,民间把作新闻传说。正是:
  剑气分还合,荷珠碎复圆。
  万般皆是命,半点尽由天!
  话说陈州存一人姓徐名信,自小学得一身好武艺,娶妻崔氏,颇有客色。家适丰裕,夫妻二人正好过活。却被金兵入寇,二帝北迁,徐信共崔氏商议,此地安身不牢,收拾细软家财,打做两个包裹,夫妻各背了一个,随着众百姓晓夜奔走,行至虞城,只听得背后喊声振天,只道瓤虏追来,却原来是南朝示败的溃兵。只因武备久驰,军无纪律。教他杀贼,一个个胆寒心骇,不战自走。及至遇着平民,抢掳财帛于女,一般会场威耀武。徐信虽然有三分本事,那溃兵如山而至,寡不敌人,舍命奔走。但闻四野号哭之声,回头不见了崔氏。乱军中无处寻觅,只得前行。行了数日,呗了口气,没奈何,只索罢了。
  行到账阳,肚中饥渴,上一个村店,买些酒忻:原来离乱之时,店中也不比往昔,没有酒卖了。就是饭,也不过是粗衍之物,又怕众人抢夺,交了足钱,方才取出来与你充饥。徐信正在数钱,猛听得有妇女悲泣之声,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徐信区不数钱;急走出店来看,果见一妇人,单衣蓬首,露坐十地上:虽个是自己的老婆,年貌也相仿佛。徐信动了个侧隐之心、以己度人,道:这妇人想也是遭难的。不免上前间其来历。妇人诉道:〃奴家乃郑州王氏,小字进奴,随夫避兵,不意中途奔散,奴孤身被乱军所掠。行了两日玻,到十此地。两脚俱肿,寸步难移。贼徒剥取衣服,弃奴于此。衣单食缺,举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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