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属于你 商采薇-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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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惊讶而钦佩地望着你,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你柔弱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副铁打的筋骨,和怎样一颗坚强的心。是的,前面是一条异常艰险的路,但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你说对了,苦难是一条绳子,如今,上帝把它扔给了我们,我们的命运就这样紧紧拴在一起了。
路,越走越艰难了。事实上,这样荒凉的山谷里根本无路可走。凹凸的巨石常常形成无法翻越的阻碍。深密的杂草在许多时候都是天然的陷阱,底下可能藏着一个深坑或陡坡。随处蔓生的藤蔓更成为防不胜防的、绊脚而危险的绳索。我只好拿着一把较大的折刀,在前面开辟着道路。我给了你一根粗壮的树枝,让你不断地拍打着身边的草,以起到“打草惊蛇”的作用。可是走了一段路后,我发现你却经常把这根树枝当作拐杖用。“别这样,”我劝说着你,“山谷里的毒蛇最多,一不小心就可能挨咬。”
你虚弱地笑了一下,顺从地举起了树枝。可没走两步,你就摇晃着打了个趔趄。我急忙上前扶住了你。这时,我才注意到,你已经气喘吁吁了。走了这么长的路,你的脸色居然还是那样苍白,额头上却已渗出淋漓的汗珠,握着树枝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哦,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又受了伤,你的确没有多少力气来应付这崎岖的道路了。可是,这一路上,你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也没有说一句抱怨的话。看着疲惫不堪的你,我感到一阵揪心般的痛楚,真想马上停下来,让你好好地歇一歇。可是,太阳已经偏西了,而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有水源的地方住下来,否则,我们是捱不过这个夜晚的。我狠了狠心,松开了你的臂膀,又到前面“开路”去了。不过这次,我没有命令你去“惊蛇”。
太阳渐渐西斜,黄昏正慢慢地移步而来。我们都走得十分疲倦了,我一步步向前拖着,仿佛自己的身体有着千钧之重。后面的你依然没有呻吟,但喘气声却在加重。疲倦征服了我们,可是,水,依然没有影子;路,依然没有尽头。
后面的你突然发出一声惊叫:“蛇!蛇!”那叫声带着极大的恐惧,几乎要憋住气了。我迅速转过身来。果然,一条褐色的,带着斑点的蛇竟攀到你手中的树枝上,对着你咝咝地吐着芯子。你筛糠般地颤抖着,惊慌得竟忘了扔下手中的树枝。于是,那条蛇乘机迅速爬上来,闪电般地在你手背上咬了一口,又飞快地钻入草丛逃走了。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我甚至没有辨认出是那一种蛇。
“上帝!”我一下子扑到你身边,抓起了你那只受伤的手。你仍然颤抖着,似乎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审视了一下伤口,伤口周围已经有了淡淡的黑印。显然,这是条毒蛇,毒性并不太强,但如果不及时救治肯定会丧命。不能犹豫了,我迅速用手中的折刀,在你的伤口上打了一个“十”字,然后捧起你的手,把嘴唇凑在伤口上,用力地,不假思索地吸吮着带着毒液的血。
“别!别这样!”你惊叫着,似乎比刚才还要慌张。你想抽回自己的手臂,可是我却铁钳般地把那只手牢牢地攥住,让你丝毫不能动弹。我吸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上,再吸一口,又吐在地上……就这样,我一连吸了四十多口,眼见吸出来的血液已全呈鲜红之色,这才吁了一口长气,抬起头来,带着明显放松的心态说了句:“行了,没事了。”
你没有做声,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这时我才发现,你的脸像火烧一般的通红,脸上的神色是奇异的,混合了狼狈与羞惭,似乎自己犯了什么错误。然后,你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看了一眼伤口,脸上的红潮更深了,那份羞惭在加重,加重。我愣了一下,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然而只有瞬间,我就明白了,我刚才……刚才……我突然觉得嘴唇灼烧一般的火烫,脸上也热辣辣的。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仓皇地后退了两步,嗫嚅地,含糊不清地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话刚出口,我就意识到这个解释简直是笨拙透顶。你颤栗了一下,那红潮已经蔓延到了颈部。然后,你猝然咬住嘴唇,转过身子,飞快地向远处跑去。
血一下子涌上了我的头部,一种痛楚的、酸涩的、委屈的感觉潮水般汹涌而至。我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了你,冲动地,喘息地,爆炸般地大喊一声:“你别走,我走!”
你愣住了,慢慢地转过身来,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我,眼中仍有残余的羞愧与惊恐。“你两个小时之内不能动,”我放低了声音,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剧烈的运动会加速血液循环,引诱毒性发作。这包药粉是用来驱蛇的,你在周围撒上一些,就没有谁会打扰你了,无论是毒蛇,还是——我。”
说到最后一个字,我的胸口突然泛起了一股莫名而又强烈的辛酸。我再也按捺不住了,撒开腿,拼命地,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向远处跑去。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甚至根本辨认不清眼前的道路,我像只发疯的野兽,在纵生的杂草和藤蔓中狂奔。心中所堆积的郁闷,快要让我整个人都爆炸了。我觉得自己每一根动脉都紊乱得在错位,每一条血管都贲涨得要爆裂,每一根神经都痛楚得要崩溃。衣服被荆棘划破了,腿被尖利的岩石割伤了,可我仍然没有停下脚步。我跑得喘不过气来,整个头部都迸裂似的疼痛着。终于,一根粗壮的藤蔓拌倒了我那疲惫不堪的身体,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伏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的头发昏,喉头发痛,嘴唇干枯,身上一阵一阵地痛。可是,那种郁闷和痛楚,仍然在我体内剧烈地燃烧着,折磨着我的每一根纤维。于是,不知从哪里滋生出一股力量让我一跃而起。我举起手中的折刀,疯狂地砍着周围的杂草和藤蔓。我无法分析自己的情感,我承认那里面有一种没来由的委屈,和一抹淡淡的刺痛,但更多是,是一种举着放不下的情感,又交付不出去的痛苦;是终于找到了一生最美的梦,却又不得不无力地松手,眼睁睁地看着它缓缓消失的悲哀;是一点点积压在胸口却无处发泄的苦闷和辛酸;是一种心灵深处长期的交战、压迫、挣扎……这一切一切,都在撕扯着我饱受苦难的心,压榨着我那原本痛苦的灵魂!哦,这种折磨何时结束?这种痛苦何时才有尽头?眼前的藤葛和杂草,突然变成了我那纠缠的思绪,变成了我心中那无形而强大的阻碍和压力。我一刀又一刀地向它们砍去,仿佛要把一腔郁闷和苦痛都发泄在它们身上。藤,被一条条的割断了。草,被一根根地斩除了。可是,又有更多的杂草和藤蔓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还是没有走出那片荆棘。
终于,我没有力气去对付那些杂草和藤葛了。我累了,甚至连拿起折刀的力量都没有了。于是,我抛下折刀,用尽体内贮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对着天空,对着山谷,对着一切一切,撕裂般地大喊一声:“啊——”
喊毕,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任冷风一阵阵吹过我受伤的肩头。一阵突如其来的疯狂耗费了我全部的精力,我的脑子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和残余的隐痛了。我就这样毫无意识地站了很久很久。暮色缓缓的蒸腾弥漫,苍茫的笼住了山巅、树木、和岩石。太阳掩映在彩霞堆里,透过了大堆大堆的云朵,射出一道道橘红及金黄的光线。天是揉和了苍灰的绿色,云是带着玫瑰紫的青莲色,山谷的黄昏,也是无比的美丽。
一只柔弱的手触到了我的肩头。我像触了电一样跳起来,消失的意识马上回来了。我迅速转过身来,于是,我看到你站在我身后,睁大一双深邃的眼睛,柔柔地,默默地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我哑声说,“不是告诉你不能动吗?”
“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你轻轻地说,“我听到了你的喊声,估计你可能在这里。”
我沉默了。狂跑,狂砍,狂喊,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告诉我,”你的眼睛深幽幽地闪着光,声音中有种不容抗拒的温柔,“你在……吸吮我手背上的毒液时,是不是知道自己有可能也会中毒?”
我被动地点点头。其实,我已经中毒了,四肢发软,心脏悸动,头脑昏沉沉的。这样的吸吮不可能不中毒,刚才的一番折腾又加速了毒液的蔓延。现在,我只能祈求一贯强壮的身体能够抵抗住这种毒性了。
你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你已经两次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你说,声音有些发颤,“你……不怕死吗?”
“我在救你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会丧命。”我坦白地回答,“这不是勇敢,而是——本能。”
触着我肩头的那只手微微地颤抖起来。你闪动着眼睑,眼底逐渐流动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看起来更像是两泓秋水。你的嘴唇微微地发着颤,显然在克制着自己。可是,那雾气却越聚越浓,终于凝结着一滴硕大的,透明的,晶莹的泪珠,从你的眼角慢慢渗出,顺着白皙的面颊,缓缓地,缓缓地滚落下来。
“哦,你哭了。”我喃喃地,不相信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看你流泪。在我的心中,你一直是坚强的化身,你窄窄的肩膀似乎能承受全世界的苦难。可是如今,你却哭了,为我而哭了。不知怎的,我就觉得心里酸酸涩涩,喉中有个坚硬的硬块在滚动。我慢慢地伸出手去,小心地擒下这滴宝贵的泪珠,放到我干枯的嘴唇上,涩涩的,咸咸的。“如果,”我低沉而颤抖地说,“我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能够有你的这滴眼泪,我死亦瞑目!”
你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立刻变白了。“如果你死了,”你说,嘴唇依然颤抖,声音却低柔而清晰,“我,决不活着走出这座大山!”
一股热气迅速冲进我的喉咙,让凝结于那里的硬块在松动,在软化。一种带着酸楚的感动,浪潮般从心底汹涌而起,席卷了整个胸膛。我费力的要把那个硬块压下去,却发现,自己的眼眶也发热而潮湿了。
当晚,我们露宿在一条小河边。半夜,你发起了高烧,不是因为蛇毒,而是过度疲惫所致。我喂你吃了一片阿司匹林,却显然没有什么效用。你一直在呻吟着,额头烫得吓人。我只好用毛巾在河水里浸湿了,敷在你的额上,并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你的手、脚和颈部。听着你痛苦的呻吟,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绞碎了。如果可能,我真恨不得把所有的病痛都移植到自己的身上。反正我也中毒了,再发一次烧又有何妨?头依然眩晕着,好几次都支撑不住,但我告戒自己,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后半夜的时候,你开始模糊地,断断续续地说出一些呓语:“我……不要背叛!不要……伤害!忠诚……是我的……责任。忠诚……责任……爸爸说的……”
我用手捧住了头,闭上眼睛。一种绝望的、撕裂的痛苦爬上了我的心脏,我的心里像有一百种情绪在交织着。然后,你又开始呓语了:“江岸……哦,江岸!别离开我……我……需要你!二十六年,我才……别走!江岸!江岸!!江岸……”
一股热气从我心里升起,升进我的头脑,升进我的眼睛。巨大的惊喜和强烈的辛酸绞在一起,绞得我的心脏撕裂般的疼痛。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了面前的篝火。火苗跳动着,那么猛烈,那么猛烈,那么猛烈……我突然觉得道义和情感就像两堆熊熊燃烧的火焰,而我们的灵魂就在这炽热的火焰上,无望而痛苦地煎熬着,折磨着,挣扎着……
清晨,你的烧终于退了,大概是阿司匹林和物理降温都发挥了作用。我的头也不那么沉了,强健的体魄终于战胜了危险的蛇毒。尽管身体依然很虚弱,你却坚持着赶路。于是,我们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好在行囊里还有备用的衣物),迎着初升的太阳出发了。
其实,所谓的“赶路”,就是沿着河流往下游走。一般情况下,沿着河流走,总会找到出路。果然,杂草和藤蔓在逐渐减少,道路开始变得平坦起来。偶尔,我们还可以看见一丛丛盛开的野花。你摘了一朵白色的小花,插在淡紫色的草帽上,更显得清纯可人。夏日的暑气还没有上来,空气爽朗清新,花瓣和草叶上还留着隔夜的露珠,天空是一片澄净而透明的蓝。好一个适宜赶路的早晨。
一阵微风吹来,我嗅到了一阵淡淡的花香,是从河的下游飘来的。你似乎也嗅到了这阵香气。凝神片刻,你突然喜悦地喊起来:“熏衣草!一定是熏衣草!”
熏衣草?我心中一震。会吗?这原始的,荒凉的山谷,会生长着你钟爱的熏衣草吗?你的脚步突然加快了,竟越过了我,走在了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