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壁记 陈登科-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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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地送上来了。昔憬打开瓶塞,给许立斟上满满一杯,也给安东和自己倒了一杯:“来!干一杯,为许先生官运亨通!”
许立呷了一口酒,慢腾腾地说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两个是跑不了了。是大家识相一些呢,还是……嗯?……”他的一只手始终在大衣口袋里,而且清楚地听得见他在口袋里扳开了手枪的机头。
昔憬大笑起来:“老许,我们肯定可以跑掉,就在你面前跑掉,怎么样,打个赌……十五分钟以内。”
许立嘴角抽动了一下,冷冷地说:“好吧!打个赌吧!赌什么,你说吧……”
昔憬在侍从室的时候,就晓得许立是个财迷。昔憬手上戴着一块宋美龄亲自送的欧米茄金表,作为昔憬给她设计的小别墅的酬礼。金表后面,刻着:“昔憬小弟存玩”,还有一个宋美龄的亲笔英文签名。这块表,惹得许立馋涎欲滴。这时,昔憬就把金表从手腕上脱下来,放在许立面前:“赌这个!怎么样……”
许立一看这块羡慕已久的金表,眼都花了,夺过来就戴在自己手腕上,冷笑道:“你输定了!嘿嘿嘿嘿,我还你的将是一副手铐……”他讲这句话的时候,已有了足够把握,因为隔着玻璃门,他已看到一辆汽车停下了,从汽车里走出来几个浑身穿黑长衫的彪形大汉。这种人,过去在外国人的巡捕房里称做“包打听”,既是地方上的流氓,又是洋人手下的奴才,大多数又和国民党的特务机关挂着钩。在租界里迫害、逮捕或暗杀共产党人和爱国人士,全靠这一种半封建半殖民地杂交出来的特殊品种的警犬。
昔憬也看到了,还没有等这儿条警犬进门,就在许立稍一转脸的时候,拿起白兰地酒瓶猛地朝许立头上砸去……许立朝后一仰,血流满面……
咖啡馆里顿时乱了,经理、侍役赶了过来。昔憬抓住许立的手腕,叫道:“请看,他偷了我的手表!”一面说,一面脱下许立手上那只欧米茄金表,朝拥挤在周围的顾客说:“这是宋美龄亲自送给我的,表盖上还刻着字。”他摸出了自己的身分证,让大家看。
趁着一片混乱,安东跑了。
那几条警犬挤进了咖啡馆的门,只听见有中国人的说话声,也有外国人的说话声。
“这家伙,穿得挺讲究,竟会是个贼。”
“Oh!美龄女士送的。这位先生很了不起!”
咖啡馆的经理一看昔憬的身分证,哪敢得罪。亲自陪着昔憬,左一个道歉,又一个赔礼,并请他到后边经理室去。昔摄大摇大摆地在人丛中走过,朝那几个“包打听”扫了一眼:“你们地盘上的事情,还不关照关照……”
那几个穿黑长衫的人本来只是来接头,并不了解什么任务,看看一头歪在座椅上的许立,半片脸全是血,昏迷不醒,再看看昔憬那副派头,又是蒋介石身边的副官,宋美龄还亲自送他手表,一早就猫着腰,摘下礼帽,恭恭敬敬地跟在后边,送他走进屏风后面。
停顿的乐队又吹奏了起来。
等许立稍稍苏醒过来,晃了晃脑袋,记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望望站在他身边的那几个穿黑长衫的人,气得一拳捶在玻璃桌面上。
等许立抹去脸上的血,包扎妥当,冲进经理室时,昔憬早已坐了出租汽车,远走高飞了。
昔憬离开弟弟斯咖啡馆,连夜把安东没有来得及做的事情,尤其是对必须转移的重要线索和接头地点,一一作了安排。第二天一早,又赶到码头,亲眼看着安东上了太古公司的轮船,直等到轮船离开码头,才吁了一口气。
现在是自己的去向问题了。
落了一夜的雪。江南的雪本来是积不住的。第二天,时晴时阴,上海人称之为乌糟糟的天气,马路上也是乌糟糟的。残雪、泥水,一塌糊涂,走路的人都换上了套鞋,昔憬那身打扮,尤其是一双贼亮的皮鞋,十分惹人注目。
更加糟糕的是,不到九点钟,上海滩上的十来种大小报纸都刊登了昨晚弟弟斯咖啡馆发生的事情。经过记者们的添油加醋,有的把昔憬描写成飞檐走壁的江洋大盗,有的写得象福尔摩斯探案那么离奇,反正昔憬的形象和名字,已在街头巷尾传说开了。
他必须立即离开上海,可现在身边只剩下两枚银角子和十几个铜板。
昔憬觉得局势十分严重:许立不是笨蛋,这些小报上的消息,又帮了许立的大忙。昔憬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包围网,象他这样,混不到天黑就一定会落到许立的手心里。他从外滩走到南京路,浏览着一个个百货公司的橱窗。从橱窗的玻璃里,可以窥视前后左右,判断有没有盯上“尾巴”。从永安公司到先施公司,斜穿马路时,他发现两个形迹可疑的人注意上他了。
他立即跳上了一辆电车,那两个人也跳上了电车,这就更加证明他判断的正确:尾巴!一定是尾巴。
电车开了两站,在跑马厅,他跳下了车,掉过头又跳上回头的车,那两个人也跟着上了这辆车,但就在车门快关上的时候,昔憬从另一扇门跳了下来,门关上了,电车响着铃挡驶去了,这两条尾巴暂时甩掉了。
他不敢怠慢,马上叫了一辆黄包车,向虹口方向奔去。那个拉黄包车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苏北人。过了四川路桥,昔憬就和他攀谈起来,知道他是三一年发大水时,从苏北流浪到上海来的。便有了共同语言……
昔憬自己也没有一个目的地,只顾叫黄包车一回儿穿这条路,一回儿拐那个巷子。黄包车夫很奇怪,便问:“先生,你到底要到哪儿去?”
昔憬想了想,大胆地说:“你只顾走,我老实告诉你,我身边只有两角钱,你看拉到什么时候够你的车钱,你就停下……”
黄包车夫停了车,回过头上下打量了昔憬一眼,心里明白了一半,便道:“先生,再过去便是提蓝桥,那里有巡捕房,我看您还是顺着苏州河走……”
这一问一答,彼此心里都有数了。昔憬认定这是可以依靠的群众关系,便道:“我俩是老乡,你能帮个忙么?”
黄包车夫道:“你说吧!”
昔憬道:“我和你换一套衣裳,好么?”
黄包车夫先是一愣,而后想了想,说:“先生,你信得过我的话,前面就是我的家。我家就是一条破船,你把身上的衣服换一换。凭你这身穿戴,坐在车上走街穿巷,是遮不住人的耳目的。你要信得过,就把衣服存在我的船上,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来取。我的破衣裳也由着你挑!”
昔憬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黄包车夫把昔憬带上了他住的那条破船。黑稠稠的苏州河里,这样的住家大半是从苏北逃难来的,上海人叫做江北船棚。换过衣服,昔憬把手表也脱下来交给了黄包车夫,说道:“老乡,你不要问我姓甚名谁,我也不请教你高姓大名……”他握着黄包车夫的手,拍拍他的胸脯:“你心好,相信我也不是个坏人就行了。”
昔憬离开破木船,再回到四川路桥时,只见一大堆人围着桥墩子,争着看一张刚刚贴出来的通缉令。通缉令上印着他的照片,下面写道:“……如果有人捉拿到要犯昔憬,赏洋五万元。有知下落,向巡捕房报告者,赏洋三千元,窝藏不报,与逃犯同等问罪……”
昔憬戴着一顶破毡帽,帽檐拉得低低的,在人群中探头看了看,双脚不由得抖动了一下,又退了出来云
尽管这时昔憬已穿了一件旧的土蓝布的棉袍,脚上也换了一双破力士鞋,打扮得象个刚从苏北来的乡下佬,可是没有走过几条街,又有两个便衣注意上了他。
昔憬明白,许立和几个租界的巡捕房已把全部警犬都放出来追踪他了。
他从南京路穿过九江路,汉口路,有两个人影始终跟在他后面……
又穿过一条马路,钻进一条弄堂,昔憬一抬头,看见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大大小小的乳白色的电灯,灯罩上用红字写着什么“珊瑚”、“林黛玉”、“赵翠娥”、“夜来香”……等等字样。这是上海当时有名的花柳巷,一家挨一家,都是妓院。昔憬灵机一动,想起了他老子。
昔憬的父亲在上海时,十天有八天是在妓院里混日子的,连他这个参议员的头衔,一半也是在妓院里和国民党的大小官僚厮混得来的。
和昔憬父亲比较相好的一个妓女,叫白玉琴。她弹得一手好琵琶,还是昔憬的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昔憬虽只见过她一面,但听说这女子还是风尘中有侠义心肠的人。他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现在事急了,就在一连串灯光里寻找白玉琴这个名字。原来白玉琴三个字就在转弯的一个黑漆大门顶上。从灯的大小来看,算是头牌的。
走到门口,他斜着眼望了望堂口。两个盯他梢的便衣正在交头接耳。他暗自好笑,想不到这个灵机一动,引起了两条警犬的狐疑。
按了一下电铃,开门的是个娘姨,一看昔憬这身打扮,连忙把门堵上,说:“晦气!来了个要饭花子!”
昔憬道:“给白小姐送东西来的。我是昔文老爷身边的人!”没等她关门,便挤了进去。
一进门,便听见楼上传来清脆的声音,唱着评弹,还有一张琵琶在伴奏。昔憬也不管是谁在楼上,穿过花厅便奔上楼梯。那娘姨想来阻拦,他已经闯进白玉琴的小客厅。他推开门,只见自己的老子穿着绸子睡衣,抱着琵琶,埋着头正弹得起劲。
白玉琴一看见闯进来一个穿旧棉袍的陌生人,惊叫了一声。昔憬马上摘去了毡帽,喊了声:“白小姐……爹!”
昔憬的老子看见是自己的儿子,又是这身打扮,猛地煞住琴,只听咯崩一声,琵琶的弦断了一根。他瞪着眼,骂道:,“混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你妈叫你来的?嘿,看你这个落魄的样子!活象个瘪三!”
白玉琴拉了拉昔憬老子的衣袖:“少爷来哉,还勿叫他坐坐!”
她忙着招呼昔憬坐到沙发上。她是个聪明人,平素知道昔憬的身分。她今天看到他这身穿着虽然又旧又脏,但脸上手上却依旧干干净净,知道一定有点蹊跷,便随手把客厅的门带上了,还吩咐娘姨,现在任何客人都一律谢绝。
昔憬坐下了,朝父亲调皮地笑笑:“我知道你近来手头不宽裕,特地送钱来的。……你望我这身打扮奇怪,是么?兵荒马乱,一路上盗贼如毛,我穿得越破越不引起人家注意嘛!”
昔文一听是送钱给他,顿时消了气:“唔。拿来吧!我是说,这种地方不是你们年轻人来的地方……!”
昔憬笑道:“爹!你要三千,还是五万?”
他老子一听这口气,眯起眼,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白玉琴在一旁抿着嘴笑:“昔家少爷,你还不知你爹的脾气,三千也要,五万也要!”
昔憬摇摇头,道:“不行!在我身上,只有两种价钱,一种是三千,一种是五万。要三千的,你马上到巡捕房去报告,说你的儿子在这里,他们马上会开给你一张三千块的支票。假使要五万块,你就去找根绳子来,把我五花大绑捆好,连夜送到南京,我担保你还会连升三级……”
昔憬的父亲和白玉琴听呆了,面面相觑了好半晌,同时叫出了一个字:“你……?”
昔憬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们还不知道?上海滩上大报小报都登着我的照片,蒋介石要出五万块大洋来买我这个脑袋呢!”
昔憬的父亲一听,顿时瘫在沙发上:“你这个孽种!我好不容易把你弄到这样一个金饭碗,你……闯下什么祸了?”
昔憬说道:“就因为我是有血气的中国人。我参加了革命。我要和人民一起,推翻这个腐败的独裁政府,要建立一个没有人剥削人的新社会……”
昔文气得拿起琵琶便要朝自己儿子的头上砸去,白玉琴连忙拉住了他。她忽然朝昔憬投去一瞥尊敬的眼光。
许立和租界巡捕房的包打听忙碌了一天,没有追捕到昔憬和安东,发现的可疑线索也一根根断了。晚上回到临时下榻的新雅饭店,正气得发昏,忽然看到巡捕房里一个包打听头子拿来的一份侦讯记录。上面记着两个便衣曾发现一个可疑的线索,跟踪到四马路会乐里,因为当时判断共产党是决不会逛窑子的,所以取消了继续跟踪。这个包打听的头子告诉许立,昔憬的父亲是那一带的常客。许立一听,恍然大悟,立即派出大批人马,包围了白玉琴的公馆,准备秘密逮捕,可那时,昔憬早已逃之天天了。
昔憬靠着白玉琴资助他的三百块钢洋,化装成苏北来上海办杂货的商贩。夜里,又到苏州河的船棚里找到了那个黄包车夫。黄包车夫看见昔憬又换上了商贩打扮,心里明白了几分,吃惊地说道:“先生!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