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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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黑子们都连连摇头,说〃:你等着瞧吧,马上来好看的!〃果然,还没等上几分钟,办公室那边走出一小群人,直奔煤场而来。
煤黑子们马上走散,各干各的活去,但眼珠子却贼似地朝我这边忽闪。
来的一群人全是保卫科的,为首的是科长。他们虽然怒气冲冲,却并不怎么相信这件事。因为他们走到我面前,都惊讶而疑惑地瞄了我好一阵子。
我觉得整个煤场都静止不动,这倒使我增加几分英雄气概。
不过,我略感孤单地发现我四周空空荡荡的,连香姐也畏怯地站在老远。我意外地听到背后有一股粗重的气息,不由得心窝里忽地发热。我知道那是母老虎。
我用眼睛直直地盯着站在最前面的保卫科长。这是刘剑飞教给我的一招。他说打仗时,一定要不眨眼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要全神贯注,带着凶狠的劲儿盯,一直盯得他不敢看你。这就是力取之前的神取,神取很厉害,没动手就能使对方怯你一半。
我死死地盯着保卫科长的眼睛,眼珠决不眨一下。这一招特别灵,堂堂保卫科长脸色立即不自然,倒象他在我面前犯了什么错误。他赶紧掏出个小本本,装作看什么,然后拿腔作调地问我〃:你叫陈立世吗?〃我不动声色。
〃到办公室去一趟。〃
〃去干什么?〃
〃有事。〃
〃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到时就知道了!〃保卫科长忍耐不住,厉声吼道。
我根本不怕这个,继续同他对抗。我说:〃有什么事在这里说。〃〃保密!〃
我恨透了保密这个词。我和你说过,我们这个城市保密的事和保密的地方多如牛毛,凡是怕人的事,他们就拿保密两个字吓唬你。我更来气了,连话也不和他说,反而把手中的铁锨使劲往煤堆上一插,表示我就此生根不动了。
〃你去不去?!〃保卫科长两手抖了一下。
我以为他要来拖我,两腿立即运足了气,柱子般叉在那里。
我的心跳倏地加快,甚至都有些兴奋。我简直都盼望他们动手,那可就有光景看了,我先把保卫科长放倒。
保卫科长毕竟是干部,他马上意识到抖动的两手很不雅观,便赶紧插进裤袋里。
〃你去不去?!〃这家伙声音却越拔越高。
我可笑得都想睡觉。
整个煤场绝对地停工了,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我。
〃不去就停止你的工作,停发你的工资!〃保卫科长气急败坏地下令。
我把手中的铁锨一下地摔得老远,老子还不干了呢!
母老虎突地拤住我胳膊:〃别走!凭什么不给工资,凭什么不让干活?俺犯了什么王法?是偷还是抢了!。〃这时,目瞪口呆的保卫科长后面走出一个年纪老的干部。
他笑着说:〃小陈,别耍孩子气。〃好象他和我交情了1000年似的,老家伙竟走过来拍我的肩膀,并继续和风细雨地说:〃领导想找你了解个情况,煤场上乌烟瘴气的怎么谈?金科长是个炮筒子脾气,你别往心里去么!我看你也是个很厉害的炮筒子,俩炮筒子撞一块喽,哈哈哈!
。走,有什么意见到屋里使劲提!〃
我身子骨顿时软下来,腿也站得不那么硬了。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被满脸堆笑的老干部温柔地拍了几下肩膀,我六神无主,还有些惶惶然。
母老虎看此情况,粗声粗气地说:〃去就去,没偷没抢没犯法,到哪儿也不怕!〃老干部立即更正说:〃别弄误会了,我们是请小陈同志去了解情况的。小陈同志是个好小伙子,不好的人我们也不请对吧,小炮筒子?。〃老家伙连笑加劝地把我领到办公室。保卫科长沮丧地跟在后面。
进了办公室,还没等我坐定,这些干部们便翻了脸。尤其那个老家伙,简直就是面目狰狞。
〃小崽子还挺他妈横,反了你啦!〃
我气坏了,想不到干部也会耍花招欺骗人。干部们把我围起来,七嘴八舌地教训我,说他们干了半辈子干部,还没见过我这样的刺头。
我横竖不说一句话,并伺机冲出办公室。
渐渐地我发现,别看那个保卫科长脾气爆,倒比所有的干部有水平。他象正正经经办公那样,端坐在办公桌里面,向我承认错误。他说他刚才的态度不好,请我原谅。他又说他这个人一急就什么都忘了,在家里和他老婆也这样。这家伙倒挺实在的。
我对他的恶感顿时消失。
保卫科长竟然表扬起我来,他说我12岁就失去父母,为了生活小小年纪就出来干活,很不容易。他说我有一个好姐姐,干活勤劳,群众关系好,邻居也都伸大拇指。他说我是建国那年出生的,是红旗下和甜水里长大的青年。
我目瞪口呆,我没想到人家对我这样熟悉,这肯定是背后对我进行过调查了解。我不知道领导为什么对我下这么大的工夫,我感动的同时却也暗暗惶然。
看到我呆若木鸡的样子,四周的干部都得意洋洋地笑。有一个干部还教训地说:〃别以为我们随随便便找你,我们对你的成长很关心,很重视!〃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老老实实地听。
保卫科长又说,我父母是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叫我一定不要忘了阶级苦,血泪仇,要和坏人作斗争。最后,保卫科长严肃地问我刘剑飞平日都和我说了什么反动话。
我大吃一惊,说刘剑飞从来没和我说什么反动话,他不反动的话也不怎么说,他这个人简直就不说什么话。
保卫科长笑了,说刘剑飞狡猾就狡猾在这里,但他一定说过,因为狐狸的尾巴总是藏不住的;我也一定听过,因为刘剑飞和我关系特别好,肯定要讲一点什么的。
我说刘剑飞确实没和我讲过什么。
〃不要急嘛,好好想想,仔细回忆回忆。〃保卫科长满面和气,还招呼干部们给我倒茶水。
我有点受不了,便赶紧再次肯定,刘剑飞确确实实没和我说过反动话。他只是教我练武。
〃他为什么偏偏教你练武呢?那是拉拢你,叫你这个贫下中农的青年变质!〃那个老一点儿的干部插上话来。他又说刘剑飞的父亲是个反动得不能再反动的反动分子,现在还关在监狱里。
刘剑飞心里能没有仇恨吗?他怎么会对你这个贫下中农的青年有好感,那是欺骗你,想在你身上打开缺口。
〃要警惕啊!〃老家伙似乎挺为我担忧的。
保卫科其他的几个干部也轮流来教育和启发我,举出各种各样可怕的例子,说出无数个被坏人拉拢下水青年的悲惨结果。
他们一直把我缠了一个下午,缠得我昏头昏脑又精疲力尽。看样子我要不揭发刘剑飞说的什么反动话,非死在这里不可。倒霉的是我怎么解释也不行,干部们总是极为亲切地不相信。更倒霉的是我确实没觉得刘剑飞和我讲过什么反动话。
我开始拚命地回忆。但我的脑袋里一团糟,因为我压根就不记也记不住谁都和我讲了些什么。干部们看我在回想,便纷纷到另一间屋子里去,好让我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想下去。他们这种可恨的耐心,真要了我的命。不过,四周静下来之后,我渐渐倒想出点东西了。我一下想起那天晚上,刘剑飞和我蹓大街时说的话。那些话我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我却清楚地知道,只要把那些话的内容说出一半,也会使刘剑飞倒大霉。当然,我决不能让刘剑飞倒霉,我死也不能这样做。
我有点坐不住了。我想乘机从办公室溜走,可我马上意识到那样更不利。那样,干部们一定会想到我心虚。
干部们陆陆续续从另一间屋子走进来,笑呵呵地递过来纸和笔,要我把想出来的东西写出来。要写清楚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和说了什么反动话。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可写的我什么也没想出来。
保卫科长一下涨红了脸,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不过他没发作。然而那个老一点的干部却跳将起来,他对我吼道〃:你少耍小聪明,我干了这么多年的保卫工作,不信治不了你!别看你是贫农出身,和坏人串通一起,性质就会变!我问你刘剑飞教你练武干什么?不就是打人吗?打谁?不就是打革命人民吗!?。〃〃我再问你,刘剑飞上午从这儿回去,都和你订什么攻守同盟?别当我不知道,我们早就掌握得清清楚楚!叫你来你不来,正说明你心里有鬼。〃我差一点就给老家伙一拳。说实话,如果他们再笑呵呵的,或是再给我倒一杯茶什么的,我就咬不住牙了。我告诉过你,我这个人怕感动。现在好了,我一下子坚强了1000倍,你就是朝我身上打机关枪,也打不出我一个字来。
保卫科长示意老家伙停止发火。看样子老家伙是副科长,因为他顿时就断了音。可保卫科长并没软下来,他严厉地对我说,领导上找我来,主要是为了帮助和挽救我。叫我揭发刘剑飞,实际上是看我对领导忠不忠实,立场坚不坚定。刘剑飞的情况,领导上早已掌握,他上午也主动交代了不少,但还不彻底,还隐藏了一些要害的东西。
我横竖不说一句话。干部们的威严在我心中不复存在了。
尤其那个老一点的干部,竟胡说他知道刘剑飞和我订什么攻守同盟,从此他在我心里算完了。保卫科长还暗示说,刘剑飞交代的东西包括和我谈过的话。我压根就不相信,我甚至都不相信刘剑飞能交代什么。
这时,办公室外面有人吵闹,一听就知是母老虎的声音。果然,母老虎扑通一下推开门,高声吆喝着〃:犯死罪还让吃一顿好饭呢,怎么,连饭也不让吃了么!〃保卫科长不高兴地斥她一句〃:这是办公室!〃〃办公室怎么,办公室还不让人讲话!〃母老虎毫不在乎,拤着我的胳膊,说〃:儿,咱去吃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走出门,母老虎忙问我〃:儿,他们把你怎么了?〃〃没怎么。〃我不想说话。我突地感到,在这个世界活着挺麻烦的。
我以为刘剑飞会来找我,但他连影也没有。我忍不住,便去找他,却怎么找也找不着。
第二天是星期天有了新规定后,我们倒可以轻松地休星期天大家全都出去逛大街,只有我自己懒懒地躺着不动。
母老虎临走时对我叮嘱〃:儿,好好躺着,等我回来捎好吃的!〃等宿舍里走得一点人声没有时,刘剑飞却轻轻推门进来。
我坐起来,觉得他有点紧张。
刘剑飞问我去办公室干什么,保卫科都怎么说的。我没好气地回答〃: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不是都交代了吗?!〃刘剑飞一下子直眼了,也不解释也不再问我什么,只是僵在那里不动。好半天,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抬起头,平静地又问了一句〃:他们还说什么?〃尽管刘剑飞问得平静,但那声音却冷得砭骨头。我偷偷瞄他,瘦尖的脸膛此时已失去人色,眼睛里却射出凶光。我感到他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便一古脑儿将我在保卫科的经过说出来。
奇怪的是,我说完以后刘剑飞并不动声色,只是僵坐,象被钉子钉在那里。
屋子里静得可以听到远处海的喘息声。
〃有酒吗?〃刘剑飞猛地问我。
〃有。〃我真高兴能有点什么事干,刚才那一阵子寂静都使我呼吸困难。再说喝酒是一件高兴的事,尤其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屋里有的是酒,全是两块钱以上的瓶酒,当时两块钱以上的酒就很了不得。我找了几棵葱和一头大蒜,真正喝酒人是不讲究菜的。
我们俩轮流攥着酒瓶往嘴里灌,加上大葱大蒜的刺激,那酒象烧红的铁棍,顺着嗓眼儿直捅到胃里面。不一会儿,我们俩着火一样烧起来。
〃太狠了。太狠了。〃刘剑飞开始咬牙切齿地反复自。他的脸越喝越白,越没有活人的颜色。最后,他把酒瓶砰地摔碎,站起来一挥手〃:走,跟我逛游天下去!〃我一下兴奋起来,有些忘乎所以,我也被酒烧得差不多了。
我叫他等一会儿,我先收拾一下,不能这么空着两手走。
〃走!〃刘剑飞不容我罗嗦,使劲一拖我,喝道〃:大丈夫四海为家,走哪吃哪!〃我们晃晃荡荡地走上大街。
刘剑飞一反常态,那种内向的稳重冷峻全没有了。现在他是一个杨排风,一路傻讲傻笑。我也稀里糊涂地应着。
〃走路太累了〃刘剑飞陡地停住。说〃:借个驴骑骑!〃还没等我明白怎么回事,他就走到商店门口的自行车堆里,极其迅速地推出一辆没锁的自行车,叫我先骑。他再去推一辆。
我吓坏了,商店门口不锁的自行车,一般都是车主买一盒烟或是什么小东西,马上就会从商店里走出来,所以才放心不锁。
万一这辆车的车主走出商店,我们怎么办?
刘剑飞却哈哈大笑,说借个驴骑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不紧不慢地还在车堆里挑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