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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刀子和刀子 作者:何大草-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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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朱小心地咳了咳,指指喉咙,说,真没有了。金贵笑笑,说,那好,那好,你波得有事了,我也莫有白挨一耳光。他转过身,也不看谁,就若无其事地出去了。
  朱朱看着金贵下了楼,就对陶陶和阿利说,他也是为了我好,你们打他干什么呢?乡下人也是人,对不对?
  陶陶阴沉着脸,阿利则在笑。朱朱说,风子,你说呢?
  我说,乡下人?我觉得,城里人的命,到了头都是拿给乡下人收拾的。陶陶,阿利,过两天再在这儿摆一桌,专请金贵,我和朱朱作陪。我没有说笑,你们要有麻烦了。
  阿利厥厥嘴,说,×!我才不信。
  过了两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再过了两天,依然如故。金贵和从前一样,上学、放学,看不出变化。陶陶的书包里却一直沉甸甸的,坠着一坨重物,脸上的表情,有点阴黢黢的。我晓得那重物是什么东西,我对朱朱说,那玩意打到金贵的身上,他能吃得消几下?朱朱说,包京生能吃几下,金贵就是几下吧。她怪模怪样地笑了笑,她说,陶陶就是陶陶,对不对?我也笑了笑,我说,陶陶当然就是陶陶,但是金贵也是金贵,对不对?
  金贵不再去吃阿利的东西了,跟阿利和陶陶也都不说话了。但金贵对谁都不怒目相视,就像他现在对谁都不谦恭地微笑了。金贵只是见了我和朱朱,要捋一捋他乱蓬蓬的卷发,做得羞涩地点点头。我对朱朱说,要出事了。朱朱说,天大的事情都出过了,还会出什么事呢?我说,哪个晓得呢,天气那么热,人都热昏了头,要做出任何事情来,我都不会吃惊的。
  阿利的手机上每天都有气象信息,气温已经到了40年来的新高,百页箱的温度超过摄氏40度。没有风、没有云、没有雨,早晨一睁开眼睛,太阳就已经在天上了。阳光落在皮肤上,就像被鞭子抽了一下,而且是用水牛皮鞣的鞭子。喜欢阳光的泡桐树也彻底蔫了,最灼热的阳光和最寒冷的霜雪一样,一下子把泡桐树肥大的叶子都打蔫了。当然,全校的人在树叶被打蔫之前,也都垂下脑袋,先他妈的晒蔫了。就连蒋校长也从喇叭里边跑掉了,整个泡中安静了不知有多少。
  虽然没有风,但是有风传,蒋校长快要当教育局的蒋局长了。他现在正陪着老局长,也就是我们的老校长,在海南开会,泡海水,吹海风呢。我们谁都晓得,夏天开会是避暑的别名,冬天开会是取暖的诨号。宋小豆就说过,看似相反的东西,在外语里边可以和谐相处,比如,宋小豆说,我正在学日语,娘就是女儿,汽车就是火车,都很有意思嘛。阿利就问她,密丝宋,你为什么还要学日语呢?宋小豆摊开双手,说,不为什么,好玩。你不觉得好玩吗?噢,你不会觉得的。
  哦,是这样,我就想,开会如果真是一种职业,那该有多好,我什么都不做,我就只是去开会,一年到头追着气候转。我也很想到海南去避避暑啊,谁不想去呢,我们在太阳下走着,就像烧烤摊上的肉串,谁不想变成海水里的鱼呢,没有冷热,也不晓得快乐和苦恼。唉,到现在我也没有去过海南,我也没有见过海是什么样子,在麦麦德的故事里,他说过一句话,看啊,这油腻腻的海!
  在这样的天气里,就连麦麦德也要寻个角落打盹吧。
  然而,全泡中还有一个人在忙忙碌碌,喜气洋洋,好象她走到哪里都自带着空调,风在她的额发上吹着、在裙摆下飘着,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只能就是宋小豆了。在这个该死的夏天里,任主任已经主动提出要让位给宋小豆了。朱朱说,任主任活了一大把年龄,终于活成一个知趣的女人了。

  第二十七章 英语节,秘密的花

  宋小豆正在为泡中筹办首届英语节。她给英语节取了两个名字:“泡桐树之夏”和“仲夏夜之梦”。但她没有办法取舍,她说,把它们同时包含进去多好啊,可那样实在太长了。宋小豆的眉头很难得地皱起来,还在眉心那儿打了一个小疙瘩,看起来真的像是一颗小豆子。她要同学们都来替她想办法,她说我希望每位同学都参与想办法。她说,参与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有的用英语,有的用中文,有的用游戏,都可以啊。她笑着,脸蛋上露出我们从未见过的浅酒窝。
  麦麦德说过,世界上有两棵树,一棵向着天上长,越长越大,越长越苍老,最后就成了一座山;一棵朝着地下长,越长越小,越长越稚嫩,最后就成了一株苗。我把麦麦德的话转述给朱朱,我说,宋小豆就是在夜晚生长的树。漆黑的夜晚,不就是地下的感觉么?
  朱朱说,她在夜晚生长,还要在夜晚开放呢。
  我说,开放,你说的开放是什么意思啊?
  朱朱吃了一惊的样子,我说了开放吗,她说,我没有说什么开放啊。真是见了鬼了。
  噢,是的,现在我明白宋小豆为什么要办英语节了,可那个时候,我们都只是觉得太搞笑。把英语节和泡中捆在一起,就像麦麦德形容过的荒谬,把水和火放在一个桶里,把绫罗绸缎穿在赤脚人的身上,让一个俊逸的骑手提着一把生锈的菜刀。真的是太他妈的搞笑了,泡中要搞英语节!
  就说高二·一班吧,全体学生背诵的单词加起来不够一个人考大学,还要参与什么英语节?宋小豆说,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办英语节啊!两个目的,她伸出左右两只手,两只手的两根细长的食指,她把它们交叉重叠在一起,用一根敲击着另一根,她说,一个是培养兴趣,一个是推出尖子。
  尖子?阿利说,密丝宋,你觉得谁是尖子呢,我今天就去跟他好好学习啊。
  宋小豆倒也不生气,她说,谁是尖子,我说了不算数,上帝说了也不算数,他自己说了才算数,对吧?宋小豆顿了顿,我们都以为她要用英文重复了,可是她没有。她拿食指遥遥地点了点阿利,说,也许阿利就是尖子吧,谁知道呢,你满身都印着洋文啊,法文、德文、意大利文……
  全体同学一片掌声,同声欢呼,阿利、阿利!阿利、阿利!!
  被热慌了的家伙,不吼出一点声音来,真要去咬谁一口才解气啊。
  宋小豆费了很多唇舌,才让我们弄清楚,英语节不是元旦、春节、国庆节,不是某一天的节,而是持续很多天的节,前者是单数,后者是复数。复数,知道吧,宋小豆从没有这么循循善诱过,她说,复数就是很多的数,很多的活动,很丰富的活动,唱歌、跳舞、游戏、话剧、谜语……我们说,我们一样都不会。宋小豆就很宽容地笑了笑,她说了一句中西结合的格言:除了先知,每个人都是学而知之。
  她给我们班排练了两个节目,都是唱歌,一个是《字母歌》,一个是《小星星》,全班哗然,说,太小儿科了嘛!我们是高二·一班啊!
  好吧,宋小豆就挥了一挥手,让一个小组的同学唱《字母歌》。唱到一半,他们就开始跑调了,再唱就根本是七零八落了,自己都在嘻嘻哈哈地解嘲着,说,不唱了,不唱了!
  宋小豆也不说什么,就亲自指挥大家练这两首儿歌。我不得不佩服宋小豆,她挥动双臂,就像岸上的水鸟展开了两翼,那么优美、高雅,虽然矮小,却仿佛随时都要向上飞翔。我们排练了一天下来,已经知道什么是四重唱了,而且把一首儿歌唱得好听极了,真的,好听得简直要命。一群十八、九岁的老儿童!谁都不相信,《字母歌》会唱出这种味道来。懂了吧,宋小豆说,最简单的就是最好的。阿利说,请密丝宋用英语再说一遍吧。宋小豆摇摇头,说,让尖子来说吧。
  英语节是在糊里胡涂中到来的。有一天当我发现许多彩旗在热风中飘动的时候,朱朱说,英语节已经开始几天了。我说,那我们应该做什么呢?朱朱说,什么也不做。我说,不唱歌了,不表演了?朱朱婉尔一笑,你不是天天都在教室里唱吗,还表演给谁看呢?重在参与,就是自我娱乐啊。哇,我呼出一口热汽,我说,宋小豆把我们耍了。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英语节闭幕那天,宋小豆居然把它推到了最高潮,所有人都瞠目
  结舌,大吃了一惊。瞠目结舌,死去的任主任的侄儿说过,瞠目结舌就是全都傻了!
  我记得那天早晨一直在吹风,而且间歇地落着雨,大家都以为闭幕式搞不成了。但九点一过,雨就很及时地停了,而且还送来了两三个小时的清凉。这两三个小时对宋小豆已经足够了,她请来的外国客人刚刚踩着湿地走进来。
  起初我们以为老外是外语学校的老师,宋小豆一介绍,才晓得都是外企的家属,也就是说,全是老婆和孩子,白皮肤、黑皮肤、黄皮肤都有,说的却统统是英语。有一个身子长、脖子也长的太太缠着一个陕北红肚兜,红肚兜里伸出小娃娃的脑袋,就像一只袋鼠,好玩极了。阿利说,那太太是尼斯酒店的老板娘。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去多了就知道了呀。我说难怪呢,她有点像尼斯湖的那个宝贝,对不对?阿利说,你别骂人。我说,宝贝是骂人吗,我不可以叫你一声宝贝吗,真是怪了。阿利说,风子,你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我不惹你了。阿利人一钻,就不见了。因为操场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一个人要在人群中消失,简直比泥鳅滑进泥里还容易。
  宋小豆的理念,是要把学生都赶到操场上来。知道吗,是理念而不是主意,宋小豆说,我们的理念就是要把闭幕式开得像一个酒会,当然她说的是“啪踢”,怕我们不懂,还啪地将腿伸起来踢了一下。她显然太兴奋了,忘记了把玉腿从裙摆下伸起来是很不雅观的。朱朱说,密丝宋有点失态了。我说,她还会给我们惊喜的。其实我心里在想,唉,宋小豆还从来没有这么可爱过。
  闭幕式没有搞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操场周围除了那些被淋湿的彩旗,就是成箱成箱的可乐、橙汁、冰红茶……小卖部的人都赚欢了,学生也吃欢了,因为他们找到了欢天喜地的借口。这时候我才注意到, 教学楼的栏杆上挂着一条大红的横幅,那该是英语节的名字吧,可全是英文,除了年份“××××”,我一个字也不认识。后来我才明白,那是“××××泡中之夏英语节”。据说这是蒋校长亲自拍的板,他说无论季节还是树木,重点都在于泡中,——泡中有了英语节,而英语节来了老外作嘉宾。
  然而,没有人去注意这条也被雨水淋湿的横幅,大家像观看外星人一样围绕着老外,或者确切地说,那些老外的老婆和孩子。老外自然不是稀罕的东西,可到我们泡中来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客人的脸上始终浮着微笑,她们很想跟我们说点什么,而我们围上去,又退回来,保持着一个可以不说话的距离,因为我们什么都不会说。在那个袋鼠妈妈一样的太太后边,还有一个黄头发的小男孩,头发黄得像透明的金色蚕丝,脸却白得石膏,看起来他真的就像一个石膏娃娃呢。有人用手去掐他的脸蛋,他看都不看,就骂了一句,妈的×!他用不
  是英语,不是中国的普通话,而我们这个城市里地道的方言,街头的话,除了嫩声嫩气,简直和我们泡中男生一模一样。所有人都乐了,老师和学生都争着去掐他的脸蛋,听他骂人,他也不抵挡,来一个骂一个。那太太急了,把他一把扯到身后去,用她们的话大叫了一声什么,我们都听不懂。太太肚兜里的小娃娃拍起巴掌来,还露出红色的牙床傻嘻嘻地笑。
  宋小豆站在一边也在笑,我必须承认,她笑得非常得体。她把长长的辫子盘成一个髻,挽在脑后,上边插了一根闪闪发光的银针。她穿了一条拖到脚背的湖绿色吊带长裙,这让她看起来就像雨后的树,散发着薄荷的味道。她说得很少,很简单,似乎在为另一个高潮作着铺垫。她的样子,真是又和蔼又骄傲,把她放在泡中,实话实说,就像把英语节放在泡中一样不合适。她当一个泡中的老师委屈了,她可以是尼斯酒店的女老板,而不是老板娘;可以是一座城市的旅游大使,而不是女导游。她可以是很多好东西,却偏偏是我们的密斯宋。那时候我们还小,不懂得什么叫做荒谬。现在我们懂了,我们还晓得荒谬就是荒谬的土壤,宋小豆要做出任何事情来,都不需要再找任何理由。
  在那天的闭幕式上,宋小豆一边把说着什么,一边把客人往校园的深处里让。高二·一班的学生不知不觉地跟随着她,很好奇的,也很得意地,在全校学生的面前,簇拥着自己的班主任。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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