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遗恨 作者:寒波-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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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头缠红布的印度巡捕。租界范围也扩大了,英租界从泥城桥向西扩展,早就圈地赛马的新跑马厅且不论,新的马路又筑成了爱文义路(今北京西路),派克路(今黄河路),卡德路(今石门二路),还在卡德路设了巡捕房,简直不把大清上海道台放在眼中。”
铁云道:“这也只怪中国人自己不争气,捧牢顶戴,怕惹事丢了前程,眼开眼闭不敢和洋人力争,才弄成今日这个局面。”
李贵献上茶,庆蕃转过话题道:“刚才我见尊府门前挂了行医的招牌,不知道阁下怎么丢下烟店,又做起医生来了。”铁云苦笑道:“不瞒老哥说,自从先严故世后,不曾分家,贱况实在窘迫得很,烟店生意不好,便想行医弥补,谁知门庭冷清,今天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病家上门,眼看此路也是走不通的。”
庆蕃忽然兴奋地说道:“不要挂牌做郎中了,这不是你干的事。今天我来,正是要劝你到上海租界去打开新的局面。目前租界上除了是洋人一统天下外,各行各业的中国商人,收入最丰厚最吃香的不是开铺子的老板,却是替洋人出力做生意赚钱的洋行买办。洋经理俗称大班,他们不识汉文,不懂中国话,人生地不熟,到了上海,两眼墨黑,虽然有钱也没法做生意,很需要一个引路的人,懂得洋文,会说外国话,又精于生意门槛,在洋东家和中国官民之间沟通一座桥梁。如果你被他看中了,他和你订立一份合同,也就是契约,交纳二三万两保证金,再加上几名保证人,以后所有洋行买卖就统通由买办掌管了。每月薪金不多,不过一二百两银子,可是每做成一笔交易,无论进口、出口,每千两可以提取佣金十两上下,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杂项收入,也可以向客户收手续费,如果生意做得大,又会弄钱,每年足可有上万两银子的收入,甚至有人说洋东家得一英镑,买办也能得一英镑,那就没有底了。所以租界上的洋行买办个个生活豪奢,出手阔绰,老弟如果无意去应乡试做官,不妨到上海租界上去闯一闯。”
铁云笑道:“依你说来,做了洋行买办连督抚大臣都不想干了。”
“确是这样,若论实惠,还是洋行买办赚的钱多。”
铁云默然沉思了一会,说道:“不行,一则不懂洋文,二则买办替洋人办事,名声不好,要被人笑骂的。”
“哎呀,铁云,你平素豪放豁达,怎么一时竟想不开了。买办固然替洋东家办事,但也便利本国商民,没有洋行从中转介,小厂小店能直接和外国打交道进出货物?中国的丝绸、猪鬃、茶叶,能卖到外国去?洋货能贩进来吗?被李中堂聘请出任招商局第一任总办的不就是怡和洋行的买办唐廷枢?还成了中堂手下的大红人哩。老弟才干学问都是人中佼佼,官场关系也不少,大洋行的老板是很看重买办和官府关系的,他是想通过买办打通官府做大买卖哩。再说你将来分家之后,拿个二三万两银子做保证金,谅必也非难事,说来说去只缺能识洋文,会讲外国话,这也难不倒你。上次和你说过,我认识扬州耶稣堂的英国牧师,可以陪你去拜访他,学习英语。如今租界上的洋行有几十家,生意最大的还是英商洋行,学会一些常用的英语大有好处。”
铁云被说得心中活动,笑道:“很好,一准听你的话去学英语,不过至少也得学上三年五载,才能到生意场上去派用处,洋行的事目前还谈不上。”
“那当然。目前的事,我也有个主意,你看过上海出版的《点石斋画报》吗?那是洋人发明的石版印刷术印刷出来的。”
“石版也能印书吗?”
“能。那是一种有细微小孔能吸水的特种石版,涂上含有油脂的转写油墨,把图文描印在石面上,印刷时先用水润湿版面,再滚上油墨,那末只有含油的图文部分能吸附油墨,复上纸,用干刷刷一下就印成了。无论印画报,印书籍,印戏院的海报,商店的招贴广告都行,用处大得很。现在上海只有一家洋人办的石版印刷局能印,我认得局中的管事,若是你有兴趣,可以把他们印刷匠人挖一两个出来,向欧洲买一套石印设备,租一所厂房,买些纸张油墨就成了,本钱并不大,大约五千两银子也就够了,利润却很可观。”
铁云道:“这倒还使得,明年若是分了家,就和你一起到上海去办这件事,无论淮安、扬州,我都觉得生活无聊得很,是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当天,铁云就命李贵把诊所招牌摘了下来,一心一意跟了英国牧师学习英文。十一月初,龙川先生病重,将黄葆年、蒋文田、毛庆蕃和铁云召至病床旁边,嘱咐后事,希望他们发扬光大太谷教,以葆年和文田主持南北两宗教义的讲学传道,庆蕃和铁云负责教派各种活动经费的筹措,即是所谓“教”与“养”的分工。之后,黄毛二人埋头准备赴京会试;铁云继续跟着洋牧师学习。黄葆年不赞成铁云孜孜于谋求为士大夫所不耻的洋行买办,铁云则觉得葆年痴迷于官场仕途,有失龙川传人黄三先生的清高身份。
不料才过了年,大哥孟熊忽然差刘泽急急从淮安来报:
“刘吉上吊死了!”
铁云大惊道:“为什么?”
刘泽道:“因为烟店门市生意不好,他急着兜揽批发生意,不料撞上了一个骗子,头上一批货,付了现钱,刘吉以为他是好买主。那人又来进第二批货,要货数量大得多,说是手头有些不便,货到转卖了便付款,并且留下了地址。刘吉信以为真,发了大批货,谁知一去毫无音信。刘吉赶到那个地方,并没有这个人,才知道上了当。年底盘算下来,不但没有赚,反而亏了一大笔钱。换了别人,求求东家,以后小心些,再把钱赚回来就是了。他是个老实人,一时想不开,留下一张字条,说是对不住二老爷,就在大年三十夜里上吊死了。”
“天啊!”铁云浑身震动,仿佛预感到这便是他后半生挣扎奋斗的不祥之兆,不由得默默思索:“难道我的前途就这么艰难吗?”
老残遗恨十五 一事无成回到淮安
十五 一事无成回到淮安
这一年是光绪十二年,铁云三十岁了,老太爷丧事已经过了一年,淮安地藏寺巷府中的哀思渐渐淡却下来,朱太夫人出面邀请六合两位舅太爷去淮安为孟熊、铁云分了家产。二房王氏夫人久病在床,无力照管偌大的家业,铁云只得恳求若英举家迁往淮安老家,支撑门户,若英不愿去老宅受拘束,铁云百般央求,才勉强答应了。于是将扬州马家巷房屋退了租,管门的萧老二年纪大了,赏了五十两银子,让他回乡养老,贴身大丫头耿莲和其余丫头老妈子都带到了淮安,分家分炊,连厨娘都带去了。雇了三艘船,一条大的装载家具箱笼,由李贵押运,另外两条小船由主仆乘坐,不一日来到淮安水码头,李贵上岸禀报之后,大老爷孟熊派刘泽带了轿班前来接应若英和孩子们回府,从此若英就在淮安定居下来了。
次日,孟熊将铁云所分到的家产,包括现银、钱庄存折、股票、田契、房契,和家中米囤里的粮食,一一点交清楚,统由若英收管。若英不慌不忙,另外立了几本流水帐,记载外帐房王幼云交进来的钱款粮食。随身一大串钥匙,钱柜的,银箱的,米仓的,以及吃的、穿的、用的各个仓库的黄铜钥匙,走起路来一阵风似地发出清脆的叮呤咣嘟的声响,颇有古人环佩之声的气势。不几天,原来淮安老宅中的大小管事便领教了衡二太太的洞察秋毫,果断泼辣,而又有赏有罚,一点含糊不得,一个个贴贴服服,不敢偷懒,不敢胡弄。老太太听了很高兴,连大老爷冷眼观察了,也不得不暗暗惊服。王幼云对铁云道:“二先生,这位衡二太太比你精明能干,算是被你娶到了,是你的福气啊。”
铁云笑道:“别忘了,我虽不如若英的能干,可是她是我识拔的啊。正如曾中堂向李中堂说笑:‘人家都说你比我能干,我所差可自慰的,你是我所保荐的,哈哈,也只有这一点罢了。’”
铁云见若英轻松地挑起了掌管家业这副重担,心中欣慰,便和若英道:“这几天,老宅中上上下下都佩服你哩,幼云哥说你比我还强,我可以放心去上海了。”
若英嫣然笑道:“去吧,这里有我哩,要带多少钱去?你说。”
铁云望了望若英甜甜的笑意,心里暗暗盘算,这一开口,少要了不够用,多要了,她未必肯,多少胡弄一下,留些余地给自己零花吧,如今经济大权在她手中了。于是笑道:“庆蕃和我说过,办石印书局,订机器,租厂房,雇工匠,买纸张,总得七千两银子,另外还要周转资金二千两,所以想带一万两去,余下的一千两供我自己日常用度,连吃带住,还有应酬都在内了,不算多吧?”
若英笑道:“你也不要骗人了,这笔花帐我也不来细细审核,一万就一万两吧,可得撙节些用,不要有了钱就昏头昏脑,把钱都用到女人身上了。凡事都须三思而行,一则要为自己争光,二则要为子孙着想,三则听说上海租界坏人很多,切莫上当受骗。”
“知道了,知道了,你竟把我当孩子哩。”
通过了若英这一关,铁云又去禀告了大哥,说是去上海做生意,开办一家石印书局,孟熊道:“今后的事,都由你自己作主了。烟店歇业的事,不能全怪你,但是前车之鉴,这回你必得处处小心。可惜亲友中没有人能助你一臂之力,我依然为你担心。你办事凭一时冲动,瞻前不顾后,比如下棋,只算度自己如何取胜,却不提防对方会怎样反击,那是必输无疑的,明白吗?”
“是,我都记住了,这次去上海,一定要将书局办成,有个知交毛庆蕃,是己卯科举人,他在上海有熟人,有他介绍,谅必不会吃亏。”
“那也罢了,你放心去吧。我看衡二太太很能干,家中这一头不必挂念,若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会照应的。”
铁云又去禀过了老母,老太太说:“你不墨守祖产,还想自己出外做一番事业,这个志气很好,不过老太爷做官二十几年,才有这些积蓄,你不要以为分家得来太易,随手挥霍,那就不是刘门的孝子了。”
铁云又唯唯答应,然后才和二太太嘉丽告别。嘉丽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微笑道:“老爷出门在外,没有亲人照应,一切保重。家里的事,有若英妹妹撑着,你放心就是了。”
铁云兑了九千两的银票,随身携带一千两现银,由李贵跟随取道扬州,往访毛庆蕃,庆蕃已去上海了,留下短柬约铁云上海相见。铁云姑妈早已去世,铁云在表弟卞德铭家住了几天,渡江来到镇江,手头宽裕,人也神气了,拜访了几处亲族朋友,约了堂兄孟彪,将来书局开业时,去上海管帐。说也缘份,就在一位朋友家中遇见了一位娇小玲珑的姑娘,容貌柔丽,性情温淑,姓茅,芳名瑞韵,还只有十八岁,一颦一笑,百般妩媚,魂灵儿顿时被她吸引住了。想当年,若英何尝不同样使他梦魂颠倒,然而十多年的夫妻,习以为常,失去了新鲜感。今天忽然遇见了一位年轻十岁的美人,手中又有了钱,且离开了家庭,无人约束,真是天缘巧合。铁云当即挽请那位朋友和女方家长说了,想娶瑞韵为妻,女方知道铁云出身官宦之家,家赀豪富,人品也厚道,可是人已三十,必有妻室,瑞韵怎肯做小,铁云又使出了赌神发咒的花招,说是元配早已去世,目前确无妻室,女方不由得不相信,征得女儿同意,便应允了。铁云送去一大笔彩礼,时间紧凑,便在镇江临时借了一所房屋,作为藏娇之所,此事瞒得铁桶也似,淮安家中无人知晓,因为才把若英送走,得了家当,就在镇江纳妾,无论对若英,对老母、大哥都说不过去。他在镇江温柔乡中消磨了一个多月,怕庆蕃等人心焦,才带了李贵匆匆赶往上海。到底寂寞不得,立刻又在租界上租了一处公馆,把瑞韵接到上海。日子一长,粗心的李贵漏了底,瑞韵才知铁云在淮安老家不但元配夫人尚在,而且还有一房大姨太太。瑞韵这一气非同小可,和铁云又吵又闹,三天三夜不曾进食,铁云一再赔罪,就差不曾下跪了。生米已成熟饭,瑞韵无奈,只得提出必须分开居住,要按正室待遇,将来决不去淮安老家,铁云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定下心来,请庆蕃协助进行开办石版印刷局的事。首先约见了洋人办的石印局华人管事,送了一笔酬金,请他代拟了开办计划和资金预算,列出采购机器设备请单,介绍了熟悉石印技术的工匠,和兜揽印刷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