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不归路-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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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发成“童鸡——”,故意拉着长音。一会说“童鸡——,把这垃圾倒了”,一会
说,“童鸡——,给我倒杯茶”。每次说完,其他长得歪七扭八的农民就爆发出一
通大笑。寒烟忍着火,假装脾气随和地不做声。那些人常骂共产党,骂文革,这些
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让他觉得气愤。“你大爷的,臭农民,你们不就比我们多了个
身份,要是在国内,连眼皮夹都不夹你们。”在国内,他是最权威新闻机构的记者,
响当当的无冕之王,出来之前还拿过全国好新闻大奖,谁知道出来后,一切都失去
了价值,龙陷浅滩遭虾戏呀。有什么方法?忍气吞声吧。
和寒烟一起干杂活的是个40岁左右的麻脸女人,大骨节的手抓住墩布,使劲一
拧,大把的布条就变成了丝瓜瓤子;往大锅里倒鸡汤,拎起小一米高的桶时,脸上
咬出棱子肉,手指头扣在桶边如同铁钳子。真是个干粗活的好婆娘,和她一比,寒
烟发现自己干杂活真是个窝囊废。
老板给他把小铁铲,让他把厨房地上的黑油污弄干净。“接受考验的时候到了,
这是看我怕不怕脏和累,”他敬业精神十足地撒欢干起来。干完后,老板搓着下巴
用鸟语说:“不错,再打扫厕所吧。”
那天是周六,餐馆准备婚宴,老板让他跺龙虾。寒烟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怪头怪
脑的狰狞东西,看到那两支挥舞的大钳子和糁人的硬壳,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怪物
放进大盆里。
毡板师傅教他斩龙虾:第一刀要无情地把龙虾的脑袋从柔软的结合部迅猛跺下,
然后,再把扭动的硬壳身子竖着劈成两半,最终要跺成肉块。
轮到他下手了,他举起菜刀,瞄准了,屏住气,咣叽一刀,将龙虾的脑袋斩了
下来。龙虾腔内飞迸出屎浆样绿色黏稠的东西,射了他一脸。这下,他火了,你丫
臭龙虾也欺负人!
他菜刀飞舞,黄绿汤飞溅,体内积聚起的不知朝谁发的恶火全发泄在无辜的龙
虾身上。他高举屠刀,嗨呀哈呀地一通猛跺,陷入一阵疯狂之中。半小时后,50多
支龙虾全被大卸成八块,他体验到一种杀戮的快感。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当你束手就擒,面临绝境和屠刀时,你喷出屎来又有何用?谁会在乎龙虾是什么感
受?唉,原来人体内居然有这种恶的成份,要是逼急了,他不会也这样屠宰人吧?
餐馆里打工的人一刻不能闲着,寒烟被支使得团团转,忙得象陀螺。他注意到
享静那边的碗碟已经堆成小山。享静手戴长胶皮手套,把碗碟里的剩菜先用手胡撸
到垃圾桶里,闪电般插进格子屉里,然后轰地一声推进洗碗机。当机器忙活的时候,
她还要快速地收拾台子那边洗出来的碗碟,忙得一点点时间也没有。她咬着嘴唇,
发髻的小辫垂了下来,脸色苍白,看上去已经累得不行了。
“寒烟,帮我顶一下,我要去厕所,”享静小心招呼他。寒烟马上过去帮她。
“我今天特累,头晕,不知怎么搞的,”享静声音小的象蚊子,见他来帮忙,
眼圈红了起来。”
“悠着干,别急。”
“不急哪行呀,这都压着呢。”
“周末本来应该是两人洗碗,凭什么让你一人干?我今天就帮你了。”
“小声点,别惹事。”
寒烟套着围裙去大堂去搬脏杯子,满屋子人乱烘烘的。他乜斜着那些人,心说,
堂堂的一个才华横溢的学子干这下三滥的活,真是丢人,不过,就凭咱这玉树临风
的气质,一看就知道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突然在主桌上发现了仓库老板娘,原来是
她儿子结婚。嘿,真该下丫点毒!
小炉匠是油炸工,现在他的活干完了,抽着烟走过来。“小许童鸡——”,一
副找揍的样。“你入党了没有?”
“你大爷!我入你妈的挡!”寒烟心里骂,斜眼看了他一眼。小炉匠没发现他
的反感,端着杯喝了口茶。“现在大陆还闹革命不?文化大革命好利害莫!”他会
说普通话,寒烟装听不见,埋头收拾碗。
“那你出来前都被洗脑了不?共产党好利害呀!”
一个叫“大鸡六”的厨子用公鸭嗓说:“小许童鸡——不理你哟——”厨房里
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这帮孙子真欺负人!”寒烟咣当一声使劲打开洗碗机,享静知道他脾气不好,
小声说:“别理他们。”
小炉匠大概听到了,走过来,淫笑着摸享静的小辫。“这个小辫子好靓唷!小
妹妹,有老公莫?”
“大鸡六”接口说:“小妹妹,嫁给他吧,他有绿卡。”所有人又哄然大笑。
寒烟急了,但他怕把享静的饭碗砸了,咬了半天牙,终于忍住了。小炉匠大概
觉得他们好欺负,把烟屁一丢,摸了享静脸一下,“哇,好嫩的皮肤呀!小妹妹,
怎么样,嫁给我当老婆吧。”
享静胸脯一挺,正色道:“你规矩点!”
周围荡起一阵淫笑。“大鸡六”用炒勺拍着自己的脑袋,“哇!小妹妹好利害
呀!”
寒烟脑子快速转动,瞬间已经拿定注意。他笑着对小炉匠说:“你要真有诚意,
我帮你撮合撮合,来,咱们先帮她把垃圾倒了,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小炉匠半信半疑地观察他,看到他一团和气的样子,高兴地说:“好呀好呀,
小许童鸡,办成这事,我请你吃龙虾。”
他们两人抬起沉颠颠的的黑色垃圾口袋走出门。倒完垃圾,小炉匠说:“我真
的系光棍呀,我好喜欢那个小妹妹的。”
寒烟见四周没人,突然欺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胸口,恶狠狠地说:“你个王
八蛋,你丫吃了豹子胆欺负老子头上来了,你知道老子为什么出来?”
“童鸡~~你不要发火拉,那我喊警察了不。”
“你喊,我掐死你!老子是杀人犯,蹲过大狱,知道不?光脚不怕穿鞋的,你
要是再敢叫我声童鸡,再欺负那女孩,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寒烟一扭他胳膊,
来了个擒拿。
小炉匠被暴怒的寒烟吓住了,全身筛糠般哆嗦着,“童鸡~~,啊,不系,系
老许~~,我错了,我该死,我再不敢了。”
寒烟照铁皮垃圾桶咣的一拳,“你大爷的!饶你这次,敢说出去,跺你丫光棍
的狗鸡巴!”
两人进屋后,寒烟径直去帮享静洗碗,小炉匠一声不吭地埋头清理炸油台,大
家似乎看出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到寒烟铁青的脸,谁都没敢问什么。
终于熬到下班。等车的时候,享静问寒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小炉匠老实了。
寒烟不想告诉享静,只说:“你甭问了,反正以后这王八蛋不敢再欺负你了,要不
是怕砸你饭碗,我今天非……算了,不提了。以后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什么也
不怵。”寒烟举起刚才捣垃圾桶的那只手,看了看,那一拳用劲太猛了点,关节处
皮都破了,手肿了起来。
“让我看看,你看你,真是的,”享静拿起他的手,小心地吹着,心疼地说。
“没事,我没揍他,我才不那么傻呢,不过那垃圾桶真够硬的,”他呵呵笑起
来,用另一只手去搬享静的手。两只手接触后,他们都颤栗了一下。一股异样的电
流传导开来,动作突然出现了停顿。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眼睛,眸子在寒夜里闪着
光亮。看到寒烟要说话,享静慌忙把手抽回,抬头看天说:“看,下雪了。”
雪飘飘扬扬地下起来,不是颗粒状,而是绵绵的柔软的雪片。星星在夜空中冷
寂地鬼眨眼,空气中有股清冷的潮润。白茫茫的雪将整个世界衬托得岑寂惆怅,地
面上衰草瑟瑟,四处没人也没车。享静躲到车站的小篷子里避雪,寒烟则点燃了一
颗烟。
在一个陌生国度的街道上,奇特的天空上飘着从没见过的硕大雪片,夜色凄冷
而孤静,两个萍水相逢的人站在这异国的寒冬中。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
么在这一时间站在这特定的地方?人生真是诡秘莫测,糊里糊涂地出国,跌跌撞撞
地谋生,这一切难道都是命中注定?寒烟摇着头,他不敢想,也不再去想。
第五章
寒烟住的那套公寓太挤了,为了省钱,他们情愿挤在一起。假名牌的臭球鞋在
门口摆得象洗澡堂子,进屋你得象鸟似的扎着翅膀三级跳。厨房里的灶台上油了麻
花,加上国外的锅浅油便宜,烹炒煎炸,满房顶黑古溜秋,除了蟑螂能站住脚,连
苍蝇都恨不得能给粘死。
最怕的就是公寓管理员来收房租,这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房只容许住四个人,为
了堵住鬼佬管理员,只好让嫣然挡住那鬼子视线,甜言密语一通发嗲。七八个人凑
的碎银子,花拉花拉成口袋递过去,满嘴的“骚瑞”。洋鬼子把脑袋往里伸,屁股
却留在门外。带着任务的嫣然将胸脯挺得高高的,拿出一副打死也要保卫冬宫的劲
头,就是不让那老兄往里插腿。反正西方法律尊重隐私权,不请你楞进,打你成强
奸犯你没辙。鬼佬管理的脖子不够长,眼前除了嫣然水汪汪的丹凤眼什么也看不到,
只能吸溜吸溜地用鼻子嗅。 “What smell? Why don't you open the windows? 〃
(很怪的味道,为什么不开窗)
躲在厕所里的寒烟他们都能听到他那大鹰勾鼻子的动静,您闻吧,满屋子臭鞋
烂袜子加上大蒜味,熏死你个大鼻子。
男女合用一个厕所倒没关系,谁解手后都很自觉打扫,但吃成问题。大家合用
一个能把口猪赶进去的大冰箱,各人的食品都小心地贴上标签,连土豆和洋葱上都
恨不得刻上记号。这没办法,遇到小任那种不自觉的主,偷吃你几个鸡蛋,喝你几
口可乐是常有的事。
北京人透着仗义,开始再穷也撑着脸面,哥几个伙着吃共产主义灶,但努不了
一段日子,有人拿出自己的粮食时就会发出“疑”的一声,还伴着倒抽的凉气。不
是孟勋“哎,我那根葱怎么短了一股结?”,就是小任:“操,那天我偷的蒜谁丫
看见了?”
再后来就有张三说李四抠,李四骂王二麻子小气的事。既然电话费连一分钱都
算得清清楚楚,干脆,分开过日子,谁也别揩谁油。于是,一天做20多顿饭,油烟
子愈加蒸蒸日上,楼顶上象火葬场黑烟滚滚。不认识地方的人倒好找了。“你就直
杀那冒黑烟、有醋溜土豆丝味的楼就齐了。”
晚上吃完饭,小任开始学英文。“嘿,哥们,那‘丁勾’念什么来着?”没念
几声又“靠,那‘疙瘩包’读什么,不是念‘圈’吧?我这脑子比猪还笨。”寒烟
看着他直摇头,心说,要不是念在和他哥哥是老朋友的关系,真没法和他同住一个
屋檐下。
孟勋生活规律,抽袋洋大炮,打出两个洋葱嗝,抡抡胳膊,到这哥们练太极拳
时候了。他对着墙上的24式图,开始摸鱼。两米高的傻大个,伸出胳膊能戳透房顶,
眼珠子象被钩子勾住般深沉严肃。就看他划拉划拉地庄重无比地一圈一圈的画,每
次一个揽鹊尾后都长吐一口气。 “寒烟, 你看咱这身手如何?”寒烟嘿嘿一乐,
“没问题,你要是再剃个秃瓢,看上去绝对是个大虾,骗老外准一楞一楞的。”
嫣然和享静埋头读英文。 嫣然突然抬头问寒烟:“今天那老师上来就说了句'
尿', 拖着长音。你知道她什么意思吗?”“哎哟,真拿住我了”。寒烟“尿”了
几声, “尿” 不出个所以然,上厕所真的尿了一把,突然恍然大悟。出来大喊:
“嫣然,你可真笨。那'尿'就是'now'的意思呀!靠,我还当什么尿呢!”
大家哄然大笑,嫣然大骂:“讨厌!”。
孟勋写完家信, 准备周日找中国民航的空姐带回国去发。买张邮票的钱能买6
个鸡蛋,他从不花那冤枉钱。
“你说咱能熬出头吗?没身份老当这穷学生也他妈的不是事呀”,二牛又开始
发愁。
“哥们,反正出来了,大不了就黑丫的,等上大赦咱就熬出头了,”小任出来
干什么都比在国内倒西瓜强,他想得开。
“我就羡慕越南难民,人家来这还给笔安家费,没工作吃救济,一月800,靠,
加拿大整个一共产主义,他怎不给咱共产共妻一把?”二牛说。
“没结婚还可以琢磨个假结婚,我算没戏喽,拿不到奖学金就颠家,”寒烟说。
“灰头土脸的回去还不让人笑死?光看见出来的,没听过回去的。我听说,日
本的中国学生更惨,姑娘全当鸡,男的给人背死尸,住的地方小得跟鸽子窝赛的,
谁也买不起汽车。他们想来这还来不了呢,知足吧,哥们。”孟勋开始拍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