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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墨之瞳-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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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看着突然憔悴下去的男孩,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悲伤地望着他,他点头答应了。
两人约好,三天以后,在N城长途西站一家报亭前见。

“但是那一天,我没有等到他。”周释怀说,“我等到的是我父亲。”
他们把周释怀带回家,更多的人被派来守住他,在他大病一场之后,周广福把他送到了国外。
二个月后,周释怀找了机会从加拿大的家里又逃了出来。
这一次,他走得很匆忙,身上的钱在买了飞机票之后所剩无几。
当终于辗转到达南京旧机场时,他身上的钱仅够他买了一个面包充饥。
他坐着机场的车进了城,尚未站稳脚跟,便被父亲的人找到了。
父亲痛心疾首望着男孩,他几乎瘦成一幅骨架。
周广福说,傻孩子,你知道是谁告诉我们你们约定的地点的?就是安然本人。
周释怀笑着说,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是老师干的。
周广福拿出一张纸给他看,上面有男孩子很熟悉的字迹。
你看看清楚,在你为他要死要活的时候,他拿了你爸爸的三十万。他一辈子都挣不来这么多的钱,孩子,他把你卖了你知道吗?什么狗屁爱?男人跟女人都不讲这个了,两个男人还会有什么爱?
男孩子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张了张嘴象是要说什么,却倒下了。
醒来以后,男孩子对周广福说,爸,我想通了。我明天就回去。以后不会再想这件事这个人了。
但是,当天晚上,他自杀了。
他用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在手腕上重重地划下去。然后,把手臂伸到满满一澡盆温的水里去。
看着深红色的血一点一点在水里云霞似地染开。
那是他滚烫的血。
他在心里说,其实我不是想死,我不死,我只是把爱你的这一腔热血都放掉。
等到我再活过来,我会重做一个比你更狠心的人!
他没有死。
他被救活了。
二个月后,周释怀再度被送到加拿大。这一去,就是十年。

周释怀终于放开了墨瞳的手,扶着自己的左手腕。
“这里原来有一道极深的伤疤,后来我找医生把它弄掉了。因为,”他笑起来“因为它太象一个咧开的嘲笑的嘴,笑我曾经那么可悲的痴狂。”
他看向安然。“可是安老师,你觉得,这种事我会忘吗?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想着,一定要回来,要找到你,然后让你承担你该承担的后果。直到,我发现了墨瞳。应果报应是有的,对不对安老师?我居然在父亲的葬礼上看到了墨瞳,安老师,你拿的那么多钱呢?墨瞳母亲不让你见孩子吗?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有了很多很多钱呢?真可惜,如果当年你太太原谅了你,那么至少,墨瞳不会受那么多苦,也不会被我父亲糟蹋了。看来,你的背信弃义并没有真正给你带来多大的好处。你看,他那么地象你。所以我想,如果,我复制一个以往的伤心绝望的我,而那个复制出来的人恰好是你的儿子,你的心尖子,不是比惩罚你自身更有意思吗?”
他突然发力拉过墨瞳,拉得他一个趔趄冲到安然的面前。
“你看,老师。你看他眼里的绝望与哀伤,与我当年,一模一样。现在,老师,我想,你已经受到最大最好的惩罚了对吗?”
他慢慢站起身来。
走到墨瞳身边,俯在他耳边很轻很轻地说,“本来,我们,有机会的。现在,不能了。我不能,让我一生的情与爱,掌控与拨弄在你们父子的手里。”
走到门口,周释怀最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正好,墨瞳的黑眼睛也望过来。
一痕墨影,万千话语。
那一眼,那么深那么痛地刻在周释怀的心里。
他没有发现,他的眼中,有着如昨天的自己与今天的墨瞳一样的绝望与哀伤。

51
那一天的晚上,墨瞳没有回到公寓去。
他留在了父亲那儿。
当一切都归于沉寂,所有的真相浮出水面,墨瞳发现自己反而镇定下来。
痛到麻木的时候,反有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刀枪不入的坚定。
我已沉到水底,没有了盼望,也没有了对未知的惧怕。
在冰冷的水底,看着爱渐渐远行,再也回不来,回不来了。
墨瞳睡在地板上,只着父亲浅浅的呼吸。
自周释怀走后,父亲一直面色灰暗,一句话也没有,仿佛被沉重的过往与现实压踏了肩背。他目光呆呆地,在触到墨瞳的目光后,会倏地避开。
黑暗里,只有父子两人的呼吸声。
突然,父亲说,“瞳瞳,上来睡吧,地上凉。”
墨瞳无声地起身,躺到父亲的身边。
父亲的身上一点热度也无,僵僵地躺着。
“瞳瞳,”父亲的声音十分艰难。“爸爸这一生,愧负了许多人。你妈妈和她们家人,最最愧负的,就是你。还有,周释怀。但是,瞳瞳,”父亲的枯瘦的手慢慢地伸过来攥住墨瞳的手,“我没有拿周广福一分钱,那张字条,不是我写的。这是真的。”
墨瞳反手握住父亲的手,“我知道,我信你,爸爸。”
父亲的手越发地用力,死死地抓着墨瞳,“我。。。很。。。惭愧。。。瞳瞳,我的孩子,你。。。竟然。。。有。。。这样一个。。。父亲。”
墨瞳把头窝进父亲的肩膀,“爸,屈从于爱的人没有错,我一如往昔地尊敬你。爸。。。,放心。。。,以后的担子。。。该由我来挑。。。所有的一切。。。有我。”
还是有温热的泪从眼眶中滑出,墨瞳没有伸手去擦,慢慢地,那泪在面上自己干了,留下一分紧涩。象是个伤口,努力愈合,却时时生痛。
这一切都让他过去吧,这一切,不过是,你的无情,我的宿命。
这命,我认,但我,不能屈服。
墨瞳说,“爸,明天,我们搬走吧。就你和我,我们好好地过下去。”

第二天,墨瞳请了一天的假。他取出平时积攒的稿费,全部不过几百元,他跑到一位老邻居的家里,只留下一百元,把剩下的全部给了他,他知道这邻居家有一间空置的违章建房。他请他把这房租给他。邻居是一个善良的老者,无儿无女,很快地答应了他。
办完一切,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约了父亲在离邻居家不远的地方见面。
可是,他没有等到父亲。
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可是,父亲,没有来。
他再打电话到疗养院,那里的人说,他早就出门去了。
墨瞳找不到父亲。
他茫然地走在街头,看着来往的人群,心里的恐慌如洪水扑天盖地而来,象迷失在丛林里的孩子。爸,你去哪儿了?

他一直找到半夜。
他没有能找到父亲。
但他被陈昊天找到了。
陈昊天扶住已经站立不稳的男孩子,然后把他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
送墨瞳父亲去疗养院的事是他办理的,警察在墨瞳父亲身上,发现疗养院的进门证。这会儿,疗养院的人也只得联系他。
陈昊天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紧紧地搂着男孩。“墨瞳,墨瞳,瞳瞳,瞳瞳,你听我说,你。。。要挺住。。。你父亲。。。出事了。。。”
男孩子的脸上是一片白茫茫,仿佛浸在雾中,薄脆的表情,似乎整个人要随雾化去。
陈昊天缓慢地说,“你的父亲。。。遇车祸。。。很不幸,瞳瞳,已。。。救不了了。。。”
墨瞳被他用力拥在怀里,却开始轻轻地颤抖,突然又似重伤的鸟儿,失措地挣扎。
“让我。。。再。。。见他一面。他早上。。。还是。。。好好的。。。让我。。。见他一面。。。”
陈昊天的眼泪流下来,“瞳瞳,人已。。。没了。。。活着的人。。。要。。。自己解脱自己。”
他怎么能带他去看。
撞倒安然的,是煤气公司的运货卡车。
巨大的车轮。没有一点生还的可能。
遗体是从前轮上生生剥离下来的。
辣手如交警,看惯生死,亦不禁唏嘘。
“本来我们。。。想要,好好地。。。过下去的。”墨瞳抬起头,期期地看着陈昊天。
“要是我,去接他,就好了。我去接他,多好,为什么,我不去接他?为什么呢?”
墨瞳的身子慢慢地顺着陈昊天坠下去。

52
墨瞳醒来的时候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床前的母亲的背影。
陈昊天把他送到了母亲这里。
妈妈转过头来。
她脸上深痛的悲哀与斑驳的泪痕让墨瞳觉得很迷惑。
妈妈看着他,然后用手捂往脸,用力的抹去眼里的泪。
先前的记忆一点点回到墨瞳的脑子里,一切都不象是真的。也许今天,等他倒上两趟车去了疗养院的306房,推开门,还可以看见那个最亲的人脸上温润慈爱的笑容。
母亲悠悠开口:
“我高口毕业以后没有能考上大学,在家过了两年闲散的日子,后来在印刷机械厂里做了学徒。我母亲说,剩着年青漂亮的时候,找个好人嫁了,比上什么大学都强。有一天,她说她遇到了当年一起做工的小姐妹,两人想做个亲家。我糊里糊涂地就去了。那个相亲的对象就是你的爸爸。我第一眼就喜欢他,他长得好,一双眼睛象黑宝石那么地漂亮,文雅有礼,又有学问,跟我平日在工厂里见到的年青人大不一样。他是高中的老师呢。你外婆也中意他,可是我想啊,他一定看不上我的。谁知,他回话说愿意相处,你外婆说,我家姑娘长得俏还是有用的啊。我们很快结了婚,又很快有了你。我一直就想啊,我这辈子,命真是好;遇到这么个好男人,说话都不大声的。没想到啊,他是那种人。我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带你离开他,让他一辈子都看不到你,一辈子。那时候,我真是恨他啊,他把我的天都弄塌了。”母亲痴痴地看过来,“瞳瞳,你长得真像他,真是像。”她摸摸墨瞳的头发,“我那么恨他,天天在心里咒他,现在我才知道,我根本。。。不想他死。。。根本不想他死。”
墨瞳紧紧地咬得牙关,抵抗着心口一阵紧似一阵的酸痛,眼里却是涩涩的,流不出泪来。
他抓着妈妈的衣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陈昊天去公司,直直走进周释怀的办公室,对他说,“我来跟你说一声,我要拿半个月的假。”
周释怀满脸是青青的胡茬,目光有些滞涩。抬眼看着陈昊天,好象没有反应过来。
突然发问,“安然。。。真的不在了?”
陈昊天说,“是,他不在了,死于车祸。你从此可以安心了。”
周释怀没有回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目光依然散乱。
陈昊天说:“强烈的追慕,必然导致强烈的损害,只是,你把这损害加在最无辜的人身上。周释怀,你真愧对你的名字! 我说的你听清没有?我要拿半个月的假。”
周释怀这才转动眼珠,“你。。。你要回加拿大吗?”
陈昊天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说,“回去?不,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等着。”
“等着,等着什么?”
“等着看你后悔!”
陈昊天走了出去,大力带上门。

葬礼。
墨瞳捧着父亲的骨灰。
一个极普通的紫红色木盒,上面覆盖着一块红绸。墨瞳把它紧紧地抱在胸前,苍白的骨节突出的手衬着鲜红的绸子,刺痛人眼,刺痛人心。
墨瞳穿着白色的衬衣与黑色的长裤,越发显得身形清瘦,但是这两天,他一滴眼泪也没有。陈昊天觉得,他流不出泪,却在一点一滴地消耗着年青的生命。
墨瞳说,“陈先生,我替爸爸谢谢你。”他缓缓地对陈昊天鞠了一躬。“陈先生,可不可以请你先送我母亲去坟地,我,我想走着过去,可以多陪爸爸一会儿。”
陈昊天默默地点头答应。

墨瞳抬头看着天空,清浅如水的天空,是个好天,太阳却并不烈。
墨瞳说,“爸爸,你看,天气多好。”
他抱着骨灰盒走出殡仪馆的大门,向着普觉寺公墓走去。
一路走着,一路小小声地跟父亲说着话。
他说,爸爸,路上有坑,小心。
爸爸,过桥了。
爸爸,你看,田里的青菜长得多好。
爸爸,你累不累?
爸爸,你热不热?
爸爸,我们就快到了。
爸爸,以后,你一个人要自己照顾自己,天冷天暖要小心,不要饥一顿饱一顿。

陈昊天直等了两个小时,才看见男孩子白色的身影,沐在初夏淡淡的阳光里,缓缓而来。
一步花开,一步花落。

陈昊天帮着墨瞳把骨灰盒轻轻地放在墓穴。一边的请来封墓的农民带着浓重口音高声地说,“来再看一眼啊,要封了。”
母亲失声痛哭。
哭声被风吹散开去。
墨瞳看着那紫红色的盒子,轻轻地说,“爸爸安息。”
愿来生,我们再续父子的缘份。

远远的,有一个黑衣人,站在那里看向这边。
太远,看不清他的面孔与表情。
也没有人去注意他。

从墓地回来,母亲留陈昊天在家吃了饭,这里N城人的老规矩。
陈昊天看墨瞳几乎没有动过的饭碗,把他拉进里屋。
陈昊天说,“墨瞳,死不能复生,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这是一句俗话,可是,说的却是真正的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给墨瞳,“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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