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等待-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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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只看到她与柯宝宜便说:“姑娘们来了,姑娘们来了。”
可是柯宝宜没有兴趣看蜂鸟啜吸蜜水,她露出不耐烦之态。
梁氏问:“玉芳喜欢那一种鸟?”
“啊,都喜欢。”
一只八哥飞来停在她肩上。,
“能告诉我是哪一只吗?”
玉芳笑笑,欠欠身,答道:“我最喜飞翔在原野里的隼与鹰。”
梁氏诧异道:“啊。”
柯宝宜插嘴:“我们刚才说到何处,呵,对,宇宙创业经过。”
她这时有意无意,把手臂绕着梁定邦的手臂,上身轻轻靠近。
玉芳别过头去。
这是什么手段?
太像欢场女子拉人客。
玉芳笑容渐渐呆木。
物伤其类,玉芳不由得恻然。
她脚步渐渐堕后,在后院看起景致来。
丘玉芳出身普通家庭,所以她不谙球艺,亦不会讲法文,更不懂弹琴,皆因父母交不起这种额外学费,她只受过普通教育。
然后,凭奖学金出外留学。
可是,她很有自律,她懂得什么是荣辱之心。
她向往升职,可是,她卖艺,不卖身,卖力,不卖命。
对她来说,尊严最重要,与其它两位人选比较,她败迹已露。
玉芳暗暗叫声可惜,她恐怕要令王月桂失望了。
玉芳回房去。
晚饭时间是七时正。
她真没想到柯宝宜会穿一袭露胸礼服,她美好身段暴露无遗,仿佛在喊:让我升职,这一切也是你的!
玉芳叹口气,不该这么想,一定是妒忌了。
吃到一半,熊咏琴忽然闲闲说:“听说香港宇宙公司的总经理王月桂与玉芳有特殊关系。”
梁定邦立即问:“是吗?”
玉芳发愣,没想到有人会当面发难。
罗女士解围,“听说她俩像两师徒。”
熊咏琴笑,“据说,玉芳的母亲以前是王女士的好朋友。”
要到这个时候玉芳才开口:“她们的确是中学同学。”
柯宝宜马上说:“朝中有人好做官。”
玉芳立刻说:“王月挂办事公道。”
熊咏琴笑,“我肯定她是。”
玉芳气结。
梁定邦说:“我想请三位说一说升职后计划。”
这时,大家看着玉芳,“你先说吧。”
先说没好处,后两位可以根据老板的评语添增删除讲辞。
玉芳知道柯、熊先要联手淘汰她,然后才作竞争。
都是知识份子,有什么必要这个样子。
都是中了老板的计,叫她们自相残杀。
玉芳只得娓娓道出她当选后的政策。
这番讲辞,她自一年前便开始练习,背得滚瓜烂熟,她丘玉芳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说到一半,故意喝口水,表示为难,略加思索,再讲下去,处处都照顾到,使低估她的那两位小姐再无发挥余地。
果然,她讲完之后,那两位顿时失色。
她们才说几句,罗女士便说累,先告退下去了。
一天已经过去,明日请早。
老板以升职为饵,把名利熏心的伙计玩弄于股掌之上。
玉芳觉得她似老鼠,而梁氏与罗女士则似猫。
饭后,柯宝宜陪梁定邦下棋。
熊咏琴过来同玉芳说:“有人施美人计呢。”
玉芳冷冷走开,终于忍不住,回转头来,丢下一句:“幸亏你也不是吃素之人!”
她回房去休息。
这种游戏有什么好玩。
半夜,她睡醒了,想必是因时差尚未习惯,于是想到二楼图书室取本书看。
一开门,看见柯宝宜与梁定邦正站在房门口接吻。
玉芳连忙关上卧室门,这种事,看到了怕会有杀身之祸。
玉芳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来。
这一切只是为了这份工作?天晓得,这种优差都会中还是可以找到,恐怕只是为着跑头马胜利的感觉吧。
她又悲哀了。
丘玉芳又何尝不想胜出,好吐气扬眉,光宗耀祖,可是要她猥琐地出卖灵魂,她办不到。
那一晚,她辗转反侧没睡好,刚瞌上眼,听见有人敲她房门。
推门进来的是熊咏琴。
她不问自己是否受欢迎人物,便坐到玉芳床沿,气急败坏地说:“原来柯宝宜是这样的人!”
玉芳不由得笑了,“我还以为你同她是同党。”联手来对付丘玉芳。
“谁知她会出卖肉体!”
丘玉芳觉得她语气好不文艺腔,嗤一声笑出来,顺便起床梳洗。
“这也是一种手段,你亦可效法。”
熊咏琴说:“我做不出。”
“那你输了。”
“什么?那多不公平!”
玉芳答:“世事几时公平过?”
“你甘拜下风?”
“岂止,我愿赌服输,决定退出。”
熊咏琴发呆。
“我经不起这七十二小时的考验,我一会儿就下去向梁太太告辞。”
熊咏琴不置信,“丘玉芳,你是以退为进?”
玉芳叹气,“你把孙子兵法背得滚瓜烂熟,祝你用兵如神,节节胜利。”
熊咏琴大眼睛转了转,丢下玉芳,先去换衣服。
早餐桌子上大家都很沉默。
柯宝宜只敷了口红,一张脸白皙细致,无论喜不喜欢她,都必需承认她是个美女。
梁定邦没有下来陪人客吃早餐,只有罗女士与她们同坐。
半晌,罗女士开口,“玉芳,你可是有话要同我说?”
玉芳一怔,呵,熊咏琴已经通风报讯,即使丘玉芳改变主意,也已经来不及。
好一个丘玉芳,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的说:“我有点私人原因,想早走一步。”
罗女士脸色一沉,“是我招呼不周到吗?”
“不不不,”玉芳说:“家母来电,说她身体不舒服。”
柯宝宜惊奇地睁大了她的大眼睛。
罗女士颔首,“那我是肯定留不住你了。”
玉芳答:“我心意己决。”
玉芳回到楼上收拾行李。
自窗口可以看到柯宝宜与梁定邦双双在草地上散步。
玉芳笑了。
她身后传来罗玉薇的声音,“脾气那样硬的人迟早会吃亏。”
玉芳顺口答:“在艰苦的时候,一定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那又何必早走?”
玉芳温和地说,“因为成功不是一切,况且在这场比试中,赢了比输了更惨。”
“如何见得?”
“这是一场不公平比赛,评选员目的是叫我们献媚出丑,我又何必被你们玩弄?”
罗女士吃惊,“世上竟还有这样梗直的人。”
玉芳笑笑,“我也觉得奇怪,也许,在我心底下,始终认为你是一个值得论理的人。”
“玉芳,不要辞职。”
“让熊咏琴来做我的上司?我已领教过她的为人,我不想与她相处。”
玉芳拎起行李。
“我叫司机送你。”
“梁太太,很高兴认识你。”
“玉芳,我很遗憾。”
“相信我,梁太太,完全没有必要,宇宙有的是人才。”
像熊、柯二人那样的人才。
丘玉芳离开了火奴鲁鲁。
临上飞机,她才发觉她没看清这岛上的风景。
玉芳苦笑,她在飞机上打了一个盹。
以后,无论多忙,都要记得抽些时间出来享受生活。
回到家,她淋一个浴,上床睡觉。
有电话进来,录音机开动:“丘玉芳小姐,总经理找你,请速向公司报到。”
玉芳摆摆手,转一个身,堕入梦乡。
第二天,玉芳睡足了,伸一个懒腰起来。
后悔吗?
不。
一个人总不能做每件事都后悔,王月桂那里,她自然会好好交待,休息三两个月,再另觅新工作。
电话又进来了,“玉芳,你在家吗,快来听电话。”
是王月桂的声音。
玉芳连忙去取起话筒。
“怎么两天就回来了?”
玉芳苦笑,“行动失败。”
“快回公司来,我有话说。”
“给我三十分钟。”
玉芳立刻换上衣服梳洗出门。
在车子里,趁红灯之际扑了点粉。
王月桂在等玉芳。
她满脸笑容迎出来。
奇怪,玉芳想,就算想安慰她,也不用摆出这样客气姿态。
“坐下,玉芳。”
玉芳叹口气坐下。
“恭喜你,玉芳,罗董事长今晨来电,决定升你为总经理。”
玉芳张大了嘴,十分惊奇意外。
“还有,罗女士叫我告诉你,梁定邦先生同柯宝宜小姐宣布订婚。”
玉芳几乎不相信耳朵。
“看,多好,你们各自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玉芳问:“熊咏琴呢?”
王月桂笑,“没有提到她,喂,玉芳,不可能人人得奖呀。”
是,其人是非太多,难以相处。
“丘玉芳,你终于升了。”
玉芳捏着一把汗,“我对罗女士十分无礼。”
“她说了,十分欣赏你个性梗直,认为难能可贵,还说,你有我当年影子,公司就是需要这种只管苦干不耍手段的人才。”
“啊。”真是难得。
王月桂感慨,“我小觑了罗女士,我一直以为她冷淡我。”
丘玉芳吁出一口气,“好险。”
“玉芳,我好佩服你,这一招叫釜底抽薪,没想到你敢用上。”
“我?”玉芳连忙说:“我是真心想退出,这不是手段。”
“得了,”王月桂挥挥手,“在师傅面前还不坦白?”
玉芳怔住,不知如何回答。
“来,”王月桂说:“试试这张大班椅可适合你,可要换过一张。”
新娘花球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等待》
江保安与周敏如几乎是一见钟情。
在朋友的婚礼上认识,新娘抛掷花球时,敏如刚好转过头来,接个正着,大家向她鼓掌。
当时敏如还想,连男朋友也无,这束花球是浪费了。
走回教堂,江保安向前自我介绍,并自愿送她返家。
两人谈得投契,订下约会,一路有进展,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敏如视蛇球为幸运星,在家比较干燥的角落吊起它,结果它变成一束干花,仍然美
丽,不过体积缩小许多。
江保安每次看到,都说:“嗯,是新娘的花球。”
两个月后,敏如被公司派到温哥华开会,住在酒店里,因是冬天,五点钟天色已暗,敏如躲在房内吃冰淇淋,忽然有人敲门,她扬声问是谁,外头站着的是江保安。
他从来没说过要来,可是忽然抽得出空,便跑这一趟。
自公司出来便直赴飞机场,飞行十二小时,马不停蹄,待敏如见到他时,他双眼有红筋,脸上有胡髭茬,可是仍然有憔悴美。
“你怎么来了?”
他耸耸肩,“心不由主。”
敏如与他紧紧拥抱。
半晌,他想松手,可是敏如仍然紧紧抱住不放,整个脸埋在他胸膛里。
这也许是她一生中最愉快的一刻,她喜极而泣。
“这是干什么?”江保安故作讶异状,“你想占有我?”
第二天,他们走过酒店楼下一家珠宝店,保安推门进去。
敏如说:“在加拿大买珠宝划不来。”
“游客可以退税。”
敏如不知他想买什么,在店里浏览。
只见他与店员商量一会儿,伸手招她:“敏如,过来。”
他又跟店员说:“她手指很细,大抵是五号。”
店员把一只盒子取出打开,笑道:“请这位小姐试一试。”
敏如一看,怔住,那是一枚三卡拉的白金钻戒,一看就知道颜色极白极上乘。
江保安说:“来,戴上试试。”
敏如说:“你并未向我求婚。”
“我现在就向。”
“店员会笑。”
“她有佣金可赚,自然要笑。”
敏如戴上指环,大小刚刚好。
她不放心地说:“看过证书没有,有无与香港价钱格一格,一辆宝马的价钱呢。”
“嘘,”江保安说:“一生人买一次,贵点无所谓,别计较。”
敏如不言语了,充满幸福感,再次拥抱江保安。
全店伙计都看住他们微笑。
其实,婚姻注册处就在对面街角,可是,江保安与周敏如还不致于冲动到这种地步。
日后想起,敏如有点后悔,索性结了婚才走,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