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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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圣训也;纬隐,神教也。圣训宜广,神教宜约,而今纬多
于经,神理更繁,其伪二矣。有命自天,乃称符谶,而八十一
篇皆托于孔子,则是尧造绿图,昌制丹书,其伪三矣。商周以
前,图箓频见,春秋之末,群经方备,先纬后经,体乖织综,
其伪四矣。伪既倍摘,则义异自明,经足训矣,纬何豫焉?
原夫图箓之见,乃昊天休命,事以瑞圣,义非配经。故河
不出图,夫子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昔康王河图,陈于
东序,故知前世符命,历代宝传,仲尼所撰,序录而已。于是
伎数之士,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若鸟鸣似语,虫
叶成字,篇条滋蔓,必假孔氏,通儒讨核,谓起哀平,东序秘
宝,朱紫乱矣。
至于光武之世,笃信斯术。风化所靡,学者比肩。沛献集
纬以通经,曹褒选谶以定礼,乖道谬典,亦已甚矣。是以桓谭
疾其虚伪,尹敏戏其浮假,张衡发其僻谬,荀悦明其诡诞:四
贤博练,论之精矣。
若乃羲农轩皞之源,山渎锺律之要,白鱼赤乌之符,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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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之瑞,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是以
后来辞人,采摭英华。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仲豫惜其杂
真,未许煨燔。前代配经,故详论焉。
赞曰∶荣河温洛,是孕图纬。神宝藏用,理隐文贵。
世历二汉,朱紫腾沸。芟夷谲诡,采其雕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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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骚第五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
》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
楚人之多才乎!昔汉武爱《骚 》,而淮南作《传 》,以为:
“《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
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虽
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沉江。羿浇
二姚,与左氏不合;昆仑悬圃,非《经》义所载。然其文辞丽
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哲,可谓妙才。”王逸以为∶“诗人
提耳,屈原婉顺。《离骚》之文,依《经》立义。驷虬乘鹥,
则时乘六龙;昆仑流沙,则《禹贡》敷土。名儒辞赋,莫不拟
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者也。”及汉宣嗟叹,
以为“皆合经术”。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 ”。四家举以
方经,而孟坚谓不合传,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
玩而未核者也。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禹汤之祗敬,
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虬
龙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叹
君门之九重, 忠恕之辞也:观兹四事, 同于《风》、《雅》者
也。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
辞也;康回倾地,夷羿彃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
也;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以自适,狷狭之志也;士女杂坐,
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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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意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
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固知《楚辞》者,
体宪于三代,而风杂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
之英杰也。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旨,亦自
铸伟辞。故《骚经》、《九章》, 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
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慧巧,《招魂》、《大招》,
耀艳而采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故
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
其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论山水,
则循声而得貌;言节侯,则披文而见时。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
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鸿裁,
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凭
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
而不坠其实,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欬唾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
灵于长卿,假宠于子渊矣。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志烟高。
山川无极,情理实劳,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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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诗第六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圣谟所析,义已明矣。是
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诗者,持
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义归“无邪 ”,持之为训,有符焉
尔。
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昔葛天乐辞,
《玄鸟》在曲;黄帝《云门》,理不空弦。至尧有《大唐》之
歌,舜造《南风》之诗,观其二文,辞达而已。及大禹成功,
九序惟歌;太康败德,五子咸怨:顺美匡恶,其来久矣。自商
暨周,《雅》、《颂》圆备,四始彪炳,六义环深。子夏监绚素
之章, 子贡悟琢磨之句,故商赐二子,可与言诗。自王泽殄
竭,风人辍采,春秋观志,讽诵旧章,酬酢以为宾荣,吐纳而
成身文。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秦皇灭典,亦造《仙
诗》。
汉初四言,韦孟首唱,匡谏之义,继轨周人。孝武爱文,
柏梁列韵;严马之徒,属辞无方。至成帝品录,三百馀篇,朝
章国采,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
妤见疑于后代也。 按《召南·行露 》,始肇半章;孺子《沧
浪》,亦有全曲;《暇豫》优歌,远见春秋;《邪径》童谣,近
在成世:阅时取证,则五言久矣。又古诗佳丽,或称枚叔,其
《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词。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也。观其结
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
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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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
刘,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
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
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及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
徒,率多浮浅。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若乃应璩
《百一》,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
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
力柔于建安。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江
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忘机之谈,袁孙已下,
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所以景纯《仙篇 》,挺
拔而为隽矣。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
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
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
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撮举同异,而纲领之要可
明矣。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
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
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干。然诗有
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通圆。若妙识所难,其易也
将至;忽以为易,其难也方来。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
离合之发,则萌于图谶;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联句共韵,
则柏梁馀制;巨细或殊,情理同致,总归诗囿,故不繁云。
赞曰∶民生而志,咏歌所含。兴发皇世,风流《二南》。
神理共契,政序相参。英华弥缛,万代永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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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府第七
乐府者,声依永,律和声也。钧天九奏,既其上帝;葛天
八阕,爰及皇时。自《咸》、《英》以降,亦无得而论矣。至于
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声;夏甲叹
于东阳,东音以发;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兴:音声推移,亦
不一概矣。匹夫庶妇,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乐胥被律,志感
丝篁,气变金石:是以师旷觇风于盛衰,季札鉴微于兴废,精
之至也。
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先王慎焉,务塞淫滥。敷训胄
子,必歌九德,故能情感七始,化动八风。自雅声浸微,溺音
腾沸,秦燔《乐经 》,汉初绍复,制氏纪其铿锵,叔孙定其容
典,于是《武德》兴乎高祖,《四时》广于孝文,虽摹《韶》、
《夏》,而颇袭秦旧,中和之响,阒其不还。暨武帝崇礼,始
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延年以曼声协律,朱马以
骚体制歌,《桂华》杂曲,丽而不经,《赤雁》群篇,靡而非
典,河间荐雅而罕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至宣帝雅颂,
诗效《鹿鸣 》,迩及元成,稍广淫乐,正音乖俗,其难也如此。
暨后汉郊庙,惟杂雅章,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观其北
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杂荡,
辞不离于哀思。虽三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逮
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以咏祖宗;张华新篇,亦充
庭万。然杜夔调律,音奏舒雅,荀勖改悬,声节哀急,故阮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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讥其离声,后人验其铜尺。和乐之精妙,固表里而相资矣。
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
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好乐无荒”,晋风所以称远;“伊其
相谑 ”,郑国所以云亡。故知季札观乐,不直听声而已。
若夫艳歌婉娈,怨诗诀绝,淫辞在曲,正响焉生?然俗听
飞驰,职竞新异,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奇辞切至,则拊髀
雀跃;诗声俱郑,自此阶矣!凡乐辞曰诗,诗声曰歌,声来被
辞,辞繁难节。故陈思称“左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
之 ”,明贵约也。观高祖之咏《大风 》,孝武之叹《来迟》,
歌童被声,莫敢不协。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并无诏伶人,故
事谢丝管,俗称乖调,盖未思也。
至于轩岐鼓吹,汉世铙挽,虽戎丧殊事,而并总入乐府,
缪韦所改,亦有可算焉。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故略具乐篇,
以标区界。
赞曰∶八音攡文,树辞为体。讴吟坰野,金石云陛。
《韶》响难追,郑声易启。岂惟观乐,于焉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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诠赋第八
《诗》有六义,其二曰赋。赋者,铺也,铺采攡文,体物
写志也。昔邵公称∶“公卿献诗,师箴瞍赋 ”。传云∶“登高
能赋,可为大夫。”诗序则同义,传说则异体。总其归途,实
相枝干。故刘向明“不歌而颂 ”,班固称“古诗之流也 ”。
至如郑庄之赋《大隧 》,士蔿之赋《狐裘》,结言扌豆韵,
词自己作,虽合赋体,明而未融。及灵均唱《骚 》,始广声貌。
然则赋也者, 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也。 于是荀况
《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
义附庸,蔚成大国。遂述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斯盖别
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
秦世不文,颇有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