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庄园-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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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随时提出来。当着我的面提也可以，直接向乔西少爷提也可以，即使提错了，我也不会骂你们；提对了的，我会给你们一些奖赏。羊毛加工厂是玫瑰庄园的产业，它不仅属于男爵和乔西少爷，也属于我们大家，它需要我们齐心协力去创造更多的财富。我在这儿代表男爵和乔西少爷感谢你们的辛勤劳动。谢谢！”
“格蕾西小姐真好！格蕾西小姐万岁！”人群里有一个声音高喊道。
紧接着，人们也都一齐喊起来：“格蕾西小姐真好！格蕾西小姐万岁！……”
这种发自肺腑的欢呼声，几乎把我的眼泪都喊出来了。这真是一份意外的惊喜与感动啊！尤其是那一声“万岁”的呼喊，我只在听老人们讲革命故事或讲“文革”历史时，才偶尔听说过。要不就是在看电影、电视时，从古代皇宫的大臣们口中听到过。我想，工人们用这样的词语向我欢呼，自然与古代或革命时期使用这个词儿的含义不一样，只是在表达他们发自内心的一种难以言表赞美之情而已，同时也是对我现在获得这一点小小权力的一种期盼与重托。我今后要怎样才不辜负他们的这种期盼与重托呢？这使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还真有点沉甸甸的。同时也使我联想起少年时代去父母工作的场所玩，曾见到过一些类似我现在这样角色的人物，可当时我怎么就很少从他们的言行中看到像我现在这样沉重的责任感呢？相反，他们的某些形迹，倒使我想起这里的加登……
“格蕾西，你看对这个人该怎么处置？”乔西指着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库房管理员韦德说。
“对不起，乔西少爷，格蕾西小姐，”韦德战战兢兢地说，“我知道我错了，饶了我吧……”
我看着韦德，他差不多五十多岁了，背有些佝偻，头发也有些花白，再加上他眼中露出的极度惶恐，使我的心一下就软了——我这会不会是中国一些先哲们所说的“妇人之仁”呢？
“韦德先生，你也是这儿的老工人了，怎么连起码的职业道德也不讲呢？”我语气温和地责备韦德说，“当然，我知道你原本不想这样做，只因为你好赌，才中了加登的诡计。所以，我希望你以后首先戒掉赌博这个恶习。错了不要紧，只要能及时改正，就很可贵。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想开除你，想让你继续留在这儿做你原来的工作。我相信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会痛改前非，把你担任的工作真正做好。不过，鉴于你过去给工厂带来那么大的损失，而且你
也确实上从中牟了利，我想在工资待遇上给你一点处罚——每月降两英镑。直到你将功补过，在工作上确有突出表现时为止。”
人群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瞪着眼睛在看我，韦德更是张大了嘴巴，两眼发呆。突然他一下子哭出声来，用沙哑的哭腔对我说：“格蕾西小姐……谢谢您，我完全接受您的安排和处罚。真没想到您会对我这么宽容。您放心……我会接受教训的，从今以后再不去赌博了，一定尽心尽力干好我的工作，将功赎罪。”
“噢，韦德先生，你应该感谢男爵和乔西少爷，是他们给了我这个机会，才让我给了你一个机会。”我笑着说。
话刚说完，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人们脸上都挂着笑容，看上去是那样的真诚，那样的开心。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吹起了口哨，一些人则大声叫着：“格蕾西小姐，我们拥护您！”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还从来没体会过如此被人尊敬的感觉。我这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鲜花与掌声、信赖与拥戴。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我自己内心也在欢呼着——为这个不平凡的时刻，为这一新奇的体验。
我回头看威廉和乔西，他们也正看着我笑。我感到他们此刻的笑容也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灿烂。
我的管事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说是管事，其实真正要做的事并不多，不过是监督一下工人的工作情况而已。当然总的原则，是要按产品的销售需求去做质量把关和产量调节。我多数时候是在厂房里四处转悠，不时向工人们问一些羊毛加工的知识，并对他们的工作质量和进度情况随时进行检测协调。当然，许多具体的事务我都是安排各方面的行家去具体实施，我不过是做一些检查督促的工作而已。现在厂里的工人、技师和管理人员都是一脸的轻松，完全不像我以前来这儿参观时所见到的那种紧张、畏怯的模样。
第一天上任的中午，我依然像过去那样到办事处工作人员就餐的饭馆来吃午饭，威廉和乔西也在那里。我要了一份沙拉和一杯果汁。威廉要的是牛排和咖啡，乔西要的是火腿面包和牛奶。
我喝着果汁，忽然想起刚才经过办事处大门时，见门卫室里坐着的是一个陌生男青年，我便问乔西和威廉，大卫到哪儿去了。
“开除了。”乔西说，“他这样好酒贪杯，始终会误事的。”
我又想起会计部的工作。“我现在去了羊毛加工厂，会计部只剩下霍尔和鲍比，我的那一份工作由谁来干？”
“霍尔会安排的。”乔西不在意地说。
“恐怕应该往会计部再增加一点人手吧。那里的工作量实在太大了，两个人是吃不消的。”
“嗯，我会考虑的。”乔西答应着，旋即问我：“在羊毛加工厂当管事有什么感受？”
“好极了。”我笑着说。
“看来你的适应力挺强的，在哪儿都能呆下去。”乔西赞叹说。
“当然哪。不然我怎么会在玫瑰庄园一不小心就呆了两个月呢？”我不无得意地说。
“格蕾西，”在一旁默默进餐的威廉，这时忽然对我说，“如果让你在这儿呆一辈子，你能坚持得下去吗？”
“我想不会有问题吧。”我随口答道，“反正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回到我的家乡，回到我的时代。也许真要在这儿呆一辈子喽！”我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其实我心里真正想说的是：“威廉，只要有你在，我肯定愿意在这儿呆一辈子。”
“唉，看来想赶走你也不成了！”乔西假装叹气说。
我也故意气他。“你越想赶我走，我越要死皮赖脸地一直呆在这儿……”
“呆在这儿——当老女人。”他给我续上一句，然后扑哧一声笑了。
下班回到庄园，已接近黄昏。
我刚上平台，乔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对我说：“格蕾西，陪我到花园走走好吗？晚饭还要等一会儿呢。”
“好的。”我说。
我跟着他走上草坪，慢慢向花园方向走去。
晚霞像一位身着红衣的魔女，不仅把一朵朵白云全镀上了一层金边，还用那红艳艳、金灿灿的光焰染红了大地，映红了山林和草坪，把此时的玫瑰庄园打扮得千娇百媚。
我和乔西都被这绮丽的景色迷住了，几乎是一言不发地走到了花园里。园中的栀子花、茉莉花正散发出阵阵幽香，雪白的花瓣也在霞光里泛出一层红晕。我们在一棵高大繁茂的橡树下停住了脚步。
“格蕾西，你认真想过你的未来吗？”乔西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勉强回答说：“没有想过。”
“你会在这里找个丈夫吗？”他继续问道。
我忍不住笑起来。“丈夫？他现在离我是不是太远了一点？再说，谁会喜欢我这样一个有男人气的女人呢？”
“假如你真有个丈夫，你会怎样对他？”他不管不顾地继续追问下去。
“乔西，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起这些？”我瞪眼看着他，想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
“你直说吧，别回避。”他不依不饶地说。
“噢，让我想想。”我过去还真没仔细想过这问题，所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很吃力地说：“如果我真有个丈夫，我想……我肯定会爱他，但不会宠着他；我会体贴他，但不会迁就他；我会尊重他，但不会依赖他。”
他不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笑。
“你什么意思，乔西，忽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我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好了，别犯傻了，我们该回去吃饭了。”
“等等，格蕾西。”他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盒子并打开它，里面装着一枚银光闪闪的白金戒指，“嫁给我吧，格蕾西。”他一本正经地说，脸上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油滑。
我站在那儿，整个人都呆住了。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乔西，你开什么玩笑。”我试着让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乔西的恶作剧。
“天哪，你怎么会这样想，格蕾西！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他脸上有一丝愠色。
“噢，乔西，这未免来得太突然了，你容我再想想好吗？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此刻，我心里像有一团理不清的乱麻。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心里不敢相信乔西说的话，还是心里本来就没有乔西的位置。
“格蕾西，其实这不突然。你应该相信，也应该感觉得到，我其实早就喜欢上你了？”
“对不起，乔西，我真没想到，也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上我。”我吃力地说。
“格蕾西，你如此聪明，怎么现在又糊涂了？”乔西忽然有些着急，旋即又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动情地说：“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我把你给吓晕了。可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却像个娇小的精灵，那么神秘，那么柔美，真像个来自东方的小公主。之后，我们接触的时间多了，我才发现你是一个在许多方面都与众不同的女孩，你聪慧、大胆、有主见，浑身上下都透出独特的个性。记得那一次你问我是不是喜欢带刺的玫瑰，我回答说是，其实我当时暗指的就是你。因为你就是一朵带刺的玫瑰，那么赏心悦目，又那么难以靠近。你不知道，我以前是抱定一种独身主义的，因为我总觉得这样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生活，没有必要和一个女人组成一个家庭，怕那样会丧失了属于自己的宝贵生活空间，乃至最终丧失了自我。但是自从遇见了你，我发现我的想法完全变了。你就像一块磁石牢牢地吸引着我，改变着我，而这种吸引和改变又是那样让我心悦诚服。我现在真是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过。我之所以带你去快乐岛，就是因为我曾对威廉说过，我不会随便把一个人带到那儿去的，除非是我最爱的人。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有三个，一个是我姑妈克莱尔，一个是威廉，另一个就是你。格蕾西，我多么渴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有你能陪我度过余生啊！”
乔西这一通激情洋溢的表白，既让我感动，又让我整个脑子都有点晕眩。乔西过去和我相处的一幕幕，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脑海里迭现。现在看来，这些画面都被赋予了新的涵义。然而在当时我怎么就一点都没感觉出来呢？
“乔西，我还以为，你一直是把我当个男人看呢。”
“你误会了，格蕾西。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用你教我的中文来比喻，该怎么说来着——‘女中丈夫’，或者叫‘巾帼英雄’，就像花木兰那样的，又英气勃勃，又美丽温柔；还有个词儿叫什么？对了，‘不让须眉’……”
乔西这一番中西合璧的爱情表白，早已让我笑得前仰后合。这时我忽然想起克莱尔对我说的话：“乔西小时候上学，各科成绩都很优秀，惟独讨厌外语课。……他是想跟你呆在一起，才改变习惯愿意学中文的。”看来，乔西是一个有心人，同时也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
“来吧，格蕾西，”乔西上前一步，拿出盒子里的戒指，“你看，我没有选黄金戒指，特意选了个白金的。这应该是你喜欢的颜色。”
我喜欢的颜色——白色！他这句话像一声惊雷，给了我重重的一击。这时我脑海里又飞快地掠过一幕幕画面：威廉在玫瑰树下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白玫瑰花；威廉和穿着漂亮白玫瑰蕾丝裙的我在舞会上旋转；伊迪丝穿着白裙子手握白色花束的倩影；威廉中指上那个没戴到底部的戒指……
“不，我讨厌白色！”我突然大声地脱口而出。
乔西被我这句话吓住了。脸上那兴奋激动的神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怎么了……格蕾西，你不喜欢……这戒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