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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基督山伯爵 作者:大仲马-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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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学习这一切是出于什么动机呢?”维尔福惊讶地问道。

  基督山微笑了一下。“真的,先生,”他说道,“我看您尽管有智士美誉,但您对于一切事物的看法,却仍抱有社会上那种唯物的和通俗的观点,始于人而终于人。也就是说,是人类观察事物时所能采取的最局限,最狭隘的一种观点。”

  “阁下,请您解释得再清楚一些,”维尔福说道,他愈来愈惊奇了,“我实在不十分明白。”

  “我的意思是说,阁下,由于把目光只放在各国的社会机构上,所以您所看到的只是那些机器在转动,而没有看到使它转动的那位了不起的工程师,我是说您周围所认识的,无非是那些由部长或国王颁发了委任状的大小官吏。而在这些挂名的官吏,部长和国王之上,却还有上帝派的人,上帝不是派他们来充填位子的,而是让他们来执行任务的,但他们却逃过了您那狭隘的目光。所以人类由于他们的器官衰弱和不完备而产生了缺点。多比亚斯[基督教《经外书》中的人物。——译注]把那个恢复他视觉的天使看作一个普通的青年人,各国把那个受天命来毁灭他们的阿提拉[古代匈奴人的国王。——译注]与其他的征服者当作同类看待,因此为了让人们认识他们,承认他们,他们不得不宣布他们的使命。前者不得不说:‘我是主的天使。’而后者说:‘我是上帝惩恶的使者。’这样,他们两人的神性才能大白于天下。”

  “那么,”维尔福说道,他愈来愈惊愕了,真的以为他不是在和一个神学家就是一个疯子在说话,“您认为自己就是您所说的特种人物吗?”

  “为什么不是呢?”基督山冷冷地说道。

  “对不起,阁下,”维尔福回答说,简直有点惊呆了,“想必您能原谅我,因为当我前来拜访您的时候,我决没想到会遇到一位知识和见解远远超出常人理解范围之外的人。象您这样一位极富有的绅士,至少,人们是这样说的,请注意,我并不是盘问您,只是重复别人所说的话而已,我想说,象您这样有钱的特权阶级,竟会把时间浪费在对社会的空谈或哲学幻想上,在我们这种文明社会中那些腐化了的可怜虫之间,的确是不常见的,因为社会空谈或哲学幻想最适合于去安慰那些生来命穷,又不走运,无法享受世上荣华富贵的人。”

  “真的,阁下,”伯爵反驳道,“您已经达到如此显要的地位,难道您还算不上是个特别的人,或者竟没遇到过特别的人吗?您的目光一定非常老练可靠,难道您从来没有,在一瞥之下就推断出到您面前过来的是哪一种人吗?一个法官除了无尽职守地按法律行事以外,除了极技巧地解释他工作上耍的诡计之外,难道不该做一枚可以探测心脏的钢针,一块可以测验出灵魂中含有多少杂质的试金石吗?”

  “阁下,”维尔福说道,“老实讲,您驳倒了我。我从没听到过别人象您这样讲话。”

  “因为您总使自己处在一个平凡的环境里,从不敢振翅高飞,冲进上帝安派那些看不到的特殊人的领域里。”

  “那么您认为,阁下,那种领域的确存在,这些看不到的特殊人的确是和我们混杂在一的吗?”

  “他们为什么不呢?您离开了空气就一刻也不能生存,但您能看得见您所呼吸的空气吗?”

  “那么说我们是无法看见您所指的那种人了?”

  “不,我们能看见的,当上帝高兴让他们现出实形的时候,您就能看见他们了。您可以触摸到他们,同他们交往,跟他们讲话,而他们也会回答您的。”

  “啊!”维尔福微笑着说道,“我承认,当这种人前来和我接触的时候,我倒很希望能事先得到一个警告。”

  “您的愿望已经实现了,阁下,因为您刚才就已经得到了警告,而我现在再来警告您一次。”

  “那么您就是这种杰出的人物了?”

  “是的,阁下,我相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个人的地位可以与我相比。国王的领土都是有限的,或限于山脉河流,或限于风俗习惯的改变,或限于语言的不同。我的王国却是以整个世界为界限。因为我既不是意大利人也不是法国人,不是印度人也不是美国人,也不是什么西班牙人,我是一个宇宙人。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说它看到了我的降生,而只有上帝才知道哪一个国家会看到我死。我能适应各种风俗习惯,通晓各种语言,您若相信我是个法国人,那是因为我讲起法语来能象您一样流利纯正。可是,阿里,我的黑奴,却相信我是阿拉伯人;贝尔图乔,我的管家,把我当作了罗马人;海黛,我的奴隶,认为我是希腊人。所以您大概可以明白了吧,由于没有国籍,不要求任何政府的保护,不承认任何人是我的兄弟,因此,凡是那可以阻止强者的种种顾忌或可以麻痹弱者的种种障碍,都无法麻痹或阻止我。我只有两个对手,我不愿意说是两位征服者,因为只要坚忍不屈,甚至连他们我也是可以克服的。他们就是时间和空间。而那第二个对手,也是最可怕的,就是,我将来也必有一死。只有这才能阻止我的行动,使我无法到达我预期的目标,其余的一切我都算定了。凡是人们所谓命运机遇的那些东西,如破产,变迁,环境等等,我都已经预料到了,假如这些因素突然来袭击我,它们是决不能使我一蹶不振的。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是永远不会改变我的信仰,所以我敢说出这些您从没听说过的事情,这些事情即使从国王的嘴里您也听不到的。因为国王需要您,而其他的人怕您。在我们这样一个组织不健全的社会里,人人都免不了要对自己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有求于检察官的吧?”’“但您敢肯定不会说那句话吗,阁下?因为您一旦成了法国的一位公民,您自然就得遵守该国的法律。”

  “这我知道,阁下,”基督山答道,“但当我去访问一个国家的时候我就开始用各种可能的方法来研究那些我可能有求于他或害怕他的人,直到我把这些人了解清清楚楚,象他们了解自己一样或许比他们自己了解得还清楚。基于这种想法不管检察官是谁,假如他要对付我的话他一定会发现自己的处境并不比我妙。”

  “那就是说,”维尔福吞吞吐吐地答道“人类的本性中就是有缺点的,按您的标准来看,每个人都是犯了过失的。”

  “过失或是罪过。”基督山以一种随便的神气回答道。

  “您刚才说,您在人类中没有你的兄弟那么,在全人类中,”维尔福多少有点儿犹豫地说,“只有您是十全十美的了。”

  “不,并非是十全十美”伯爵回答说“只是无法看穿罢了。假如这种格调使您不愉快的话我们还是停止这一场舌战吧,先生,您的法律并没有打扰到我,正如我的第二视觉并没有打扰您一样。”

  “没有,没有,决没有,”维尔福说道,他象怕放弃他的优势似的“您这一番光辉而且几乎可以说是崇高的谈话已把我抬举到了普通的水准以上。我们已不再是聊天了,我们是在进行讨论。但您知道,那些坐在大学交椅里的神学家,和那些坐在辩论席上的哲学家,偶尔也会说出残酷的真理。我们暂且算是在讨论社会神学和宗教哲学吧,下面这几句话听来虽有些不礼貌,但我还是要对您说:‘兄弟,你太自负了,你也许比别人高明,但在你之上还有上帝呢。’”

  “在我们大家之上,阁下。”基督山这样回答道,其语气是这样沉重,使维尔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我对人是自负的,正如赤练蛇每当看见有人经过它的旁边时总昂起头来攻击他的,即使那人并没踩着它。但在上帝的面前,我放弃了那种自负,因为是上帝把我从一无所有提升到了现在这样的地位。”

  “那么,伯爵阁下,我钦佩您,”维尔福说道,在这篇奇异的谈话里,到目前为止,他还是第一次对这位神秘人物冠以贵族的称呼,刚才他只是称“阁下”,“是的,而且我要对您说,假如您真的高强,真的优越,真的神圣,或者是真的无法看穿,您把无法看穿和神圣等同起来,这一点的说得很对。那末您尽管骄矜好了,阁下,因为那是超人的特征。但毫无疑问您也是有野心的吧。”

  “我有一个野心,阁下。”

  “是什么?”

  “我,就象每个人在其一生中都可能会遇到的那样,曾被撒旦带到了世界最高的山顶上,在那儿,他把世界上所有的王国都指给我看,并且象他以前对人说过的那样对我说道,‘大地的孩子啊,你怎样才能崇拜我呢?’我想了很久,因为我早就怀有一种刻骨的野心,于是我回答说:‘听着:我常常听人说起救世主,可我从来没看见过他,也没看见过和他相象的东西,也不曾遇到过任何事物能够使我相信他的存在。我希望我自己能变成救世主,因为我觉得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最伟大的事业,莫过于报善和惩恶。’撒旦低头呻吟了一会儿。‘你错了,’他说道‘救世主是存在的,只是你看不到他罢了,因为上帝的孩子象他的父母一样,肉眼是看不到的。你没有看见过他是个什么样子,因为他赏罚无形,来去无踪。我所能办得到的,只是使你成为救世主的一个使者而已。’于是那场交易就结束了。我也许已丧失了自己的灵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基督山又说道,“要是这种事情再发生,我还是会这样干的。”

  维尔福非常吃惊地望着基督山。“伯爵阁下,”他问道,“您有什么亲戚吗?”

  “没有,先生,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就糟了。”

  “为什么?”基督山问道。

  “因为那样您就得目睹一幕有伤于您的自负心的情景。您不是说过,您什么都不怕,只怕死吗?”

  “我并没有说我怕它,我只是说,只有它才能阻止我。”

  “老年呢?”

  “我的目的在我年老之前就可以达到的。”

  “疯狂呢?”

  “我是几乎发过疯,您知道有一句格言说‘一事不重现。’这是一句犯罪学上的格言,您当然充分了解它的意义了。”

  “阁下,”维尔福又说道,“除了死,老发疯以外,世界还有一些可怕的事情。譬如说,中风,那是一种闪电般的袭击,它只打击您,却并不毁灭您,可是经它打击之后,一切也就都完了。您的外貌当然一点都没有改变,但您已不再是以前的您了,您以前象吃过灵芝草的羚羊,但这时却变成了一块呆木头,就象那受了酷刑的卡立班[莎士比亚名剧《暴风雨》中的人物。——译注],这种病,是生在人的舌头上,正如我所告诉您的,不折不扣地叫做中风。伯爵阁下,假如您愿意的话,随便哪一天,只要您高兴见到一个尚能解事而且急于想驳倒您的对手的话,那么,请到舍下来继续这一番谈话吧,我想介绍您同家父见面,也就是诺瓦蒂埃·维尔福先生,法国革命时期一个最激进的雅各宾派,也就是说,一个最目无法纪,最果断勇敢的人,他也许不曾象您那样到过世界上所有的王国,但他却曾帮助颠覆了世界上一个最强有力的国家,您相信自己是上帝和教世主的使者,他,象您一样,相信他自己是万神之主和命运的使音。可是,阁下,脑髓里一条血管的破裂就摧毁了这一切,而这发生在不到一天,不到一个钟头,而只在一秒钟的时间内。诺瓦蒂埃先生在头一天晚上还是老雅各宾派成员,老上议院的义员,老烧炭党分子,嘲笑断头台,嘲笑大炮,嘲笑匕首,诺瓦蒂埃先生,他玩弄革命,诺瓦蒂埃先生,对他来说法国是一面大棋盘,他使得小卒,城堡,骑士和王后一个个地失踪,甚至使国王被困,诺瓦蒂埃先生,这样可畏的一个人物,第二天早晨却一下子变成了‘可怜的诺瓦蒂埃先生’,变成了孤苦无助的老头子,得让家里最软弱无力的一员,就是他的孙女瓦朗蒂娜来照顾他。事实上,他只剩了一具又哑又僵的躯壳,在无声无息地喘着气,让时间慢慢地腐蚀他的全身,而他自己却感觉不到它在腐朽。”

  “唉,先生!”基督山说道,“这种事我都看到也想到过了。我也可以算是一个医生,我曾象我的同行那样几次三番的寻活人和死者的灵魂,而象救世主一样,我的肉眼虽看不到它,但我的心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自苏格拉底,[(公元前四七○—三九九),希腊哲学家。——译注]塞内加[(二—六五),西班牙学者。——译注],圣奥古斯丁[(三五四—四三○),英国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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