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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魔沼 作者:乔治·桑(法)-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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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不能同新娘跳舞,而只能同他点错的那位跳舞。
    热尔曼面对着像裹在同一条尸布里的几个幽灵,非常害怕点错;事实上,尽管十分
小心谨慎,有许多人还是点错了。他的心怦怦乱跳。小玛丽很想用劲呼吸,让被单晃动
一下,但她狡猾的同伴也如法炮制,用手指晃动被单,在布罩下有多少姑娘,便也有同
样多少秘不可测的暗号。方形的帽子均匀地支撑着这块罩布,很难辨别出皱折所勾勒的
额角的轮廓。
    热尔曼犹豫了十分钟,他闭上了眼,把灵魂交托给上帝,随便把木棒一伸。他触到
了小玛丽的脑门,她把被单甩得远远的,喊着成功了。于是他得到允许抱吻她,他用强
壮的手臂把她抱到房间当中,同她一起揭开舞会,舞会一直延续到早上两点。
    然后大伙儿分手,到八点再相会。由于有一部分年轻人是邻村的,床铺不够给所有
的人睡觉,所以本村的女宾要邀两三个年轻的女伴睡到她床上去,而小伙子则横七竖八
躺在农场谷仓的草堆上。可以想见他们在那儿不怎么睡得着,因为他们一心想打闹、说
笑,讲些不可思议的故事。在婚礼中,必要时可以三个通宵不睡,一点儿不觉得懊悔。
    在预定出发的时刻之前,大伙儿先吃过放上大量胡椒的奶汤。用来开胃,因为喜酒
菜肴丰盛。然后大伙儿在农场的院子里集合,我们的教区取消了,我们得走上半里路,
去举行结婚祝福礼。风和日丽,但道路很不好走,每个人都有一匹马,男子背后搭着一
个姑娘或老女人。热尔曼骑上小青动身了;小青洗涮干净,新钉过蹄铁,扎着彩带,前
蹄踢尥着,鼻孔喷着火似的热气。他同内弟雅克到茅屋里去找新娘;雅克骑在老青马上,
后面带着吉叶特大娘。热尔曼得意洋洋地带着他的小爱妻,回到农场的院子里。
    随后,欢乐的马队上路了,孩子们步行簇拥着,他们一面奔跑,一面放着枪,吓得
马儿蹦跳起来。莫里斯大娘同热尔曼的三个孩子、提琴手坐在大车上。他们在乐声中打
头出发。小皮埃尔那么漂亮,年老的外婆得意极了。好动的孩子在她身边呆不住,半路
上车子稍停一下,要转人一段难走的路,这时他趁机溜掉,跑去求他父亲让他骑上小青,
坐在父亲前面。
    “那怎么行!”热尔曼回答,“这样会让人家笑话我们,绝对不行。”
    “我可不在乎圣沙蒂埃教堂里的人说闲话,”小玛丽说,“带上他吧,热尔曼,求
求你:我对他要比对我的结婚礼服更加感到骄傲呢。”
    热尔曼让步了,这漂亮的三个一组催着小青得意地奔驰,插到队伍中去。
    事实上,圣沙蒂埃教堂里的人虽然很爱嘲弄和取笑附近教区到他们这儿来的人,但
看到这样俊美的新郎,这样漂亮的新娘和能令王后羡慕的孩子,便一点儿不想讥笑了。
小皮埃尔穿了一套淡蓝色的呢料衣服,一件小巧的红背心,短得在下巴底下没有多少长
度。村里的裁缝把背心的腋窝做得这样紧,以致他的两条小手臂都合不拢来。他是多么
神气呵!他戴一顶圆帽,镶着黑色和金色的综子,一根孔雀翎毛从一簇火鸡毛中傲然耸
起。一团比他的头还要大的花球覆盖着他的肩头,缎带一直飘到脚下。打麻人也是本地
的理发匠和假发师,在他的头上盖上一个碟子,剪去外边的头发,理成一个圆盖形,这
是保证剪得齐的万无一失的办法。这样打扮,不消说,可怜的孩子就不如长发随风飘荡,
披着羊皮,像施洗礼的圣约翰那样富有诗意了;但他决不会想到这点,人人都欣赏他,
说他像一个小大人。他的俊俏盖过了一切,确实,孩子无可比拟的美还有什么不能胜过
呢?
    他的小妹妹索朗日头一遭戴了一顶女帽,代替了小女孩通常戴到两三岁的印花布童
帽。多大的帽子呵!比可怜的娃娃的整个身体还要高,还要宽。她显得多么漂亮!她不
敢转动一下头,身子直挺挺的,心想人家会把她看作新娘呢。
    至于小西尔万,他还穿着罩袍,睡熟在他外婆的膝上,他还一点儿不明白婚礼是怎
么一回事呢。
    热尔曼慈爱地瞧着他的孩子们,走到乡公所时,他对新娘说:
    “喂,玛丽,今天我来到这儿,比那天我把你从尚特卢伯树林带回村里时,以为你
决不会爱我,心情要快乐多了;我像现在一样把你抱下地来,但那时我想,我们再不会
把这孩子放在我们的膝头上,一同骑着这匹惹人怜爱的小青马了。啊,我多么爱你,多
么爱这些可怜的小家伙,我是多么幸福,因为你爱我,你爱孩子们,我的岳父母爱你,
而我也多么爱你的母亲、我的朋友们和今儿个所有的人,我恨不得有三四颗心来容纳这
么多的爱。当真,一颗心要容纳这么多友谊和快乐是太少了!我真要胀得肚子痛啦。”
    在乡公所和教堂门口有一大堆人,围着要看漂亮的新娘。为什么不提一下她的服装
呢?她的服装是多么合身呵!她的帽子是浅色平纹细布做的,绣满了花,垂着一条条镶
花边的布。那时候,农家妇女是不让一根头发露出来的,她们的帽子下边藏着美丽的长
发,用白丝带束住,盘在头上,时至今日,不戴帽子在男人面前露脸,仍然是不成体统
的丢脸的行为。不过如今她们可以在额上露出一条窄窄的束发带,使她们好看多了。但
我很留恋那时候的古典式帽子;那些贴在皮肤上的白色花边我觉得格外庄严,当一张脸
孔这样打扮显得很美的时候,这种美具有无法形容的魅力和优雅端庄。
    小玛丽还戴着这种帽子,她的脑门白皙纯洁,不怕布帛的白色会使她显得灰暗。虽
然她一夜没有合眼,但早晨的空气,尤其是像天空一样澄澈的心灵暗暗的欢乐,还有少
女的羞涩所抑制的内心火一般的热情,使她的脸颊泛起一片光采,宛如4月清晨阳光下
的桃花那样柔和可爱。
    她的白披巾贞洁地交叉在胸前,只让人看到像斑鸠那样滚圆的脖颈的优雅线条。她
的像爱神木绿色的细布便服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材,看来完美无缺,但还该发育长大,因
为她还不满十七岁呢。她系着一条深紫色绸围裙,还戴着围纟廷,我们村里的妇女本不
该取消了的,这围纟廷使胸部显得高雅而朴素。如今,妇女们裹披巾的方式傲气十足,
但她们的打扮已不再有古典贞洁之花的美了,就像霍尔拜因笔下的处女那样。她们现在
更妖娆,更迷人。昔日那种好看的装束是有点严肃呆板,但能使她们难得的微笑显得更
深沉,更完美。
    临到赠献礼物的仪式,热尔曼依照习俗把十三块银币放到新娘手中。他给她戴上一
只银戒指,这种戒指多少世纪以来样式保持不变,只是后来用金婚戒来代替了。走出教
堂时,玛丽悄声对他说:
    “这当真是我所希望的戒指吗?是我向你要过的戒指吗,热尔曼?”
    “是的,”他回答,“正是我的卡特琳死时戴在手指上的那只戒指。我两次结婚都
用这同一只戒指。”
    “谢谢你,热尔曼,”年轻的妻子用严肃深沉的语调说,“我要一直戴到死去,要
是我死在你前面的话,你留着它,替你的小索朗日的婚礼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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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卷心菜



  
    
    大伙儿重新上马,迅速回到伯莱尔。筵席丰盛,穿插着跳舞和唱歌,一直吃到子夜。
老年人一连十四个小时不离开桌子。掘墓人下厨做菜,而且做得很出色。他做菜远近闻
名,上菜之间他便离开炉灶,参加跳舞唱歌。但这可怜的荒唐老爹患有癫痫症!谁料想
得到呢?他像年轻人一样好气色,强壮,快乐。有一天,我们发现他在天刚黑时倒在一
条沟里,发病扭成一团,半死不活的。我们把他放到小车上,拉到我们家,照顾了一整
夜。三天以后他参加婚礼,像鸫鸟一样唱歌,像小山羊一样欢蹦乱跳,按古老的风俗动
个不停。离开婚礼,他还去挖了一个墓坑,钉了一口棺材。他完成得认认真真,尽管从
他的好脾气上看不出什么,但他留下了阴森森的印象,加速了他旧病复发。他的女人瘫
痪了,二十年来没离开过她的椅子。他的母亲有一百零四岁,还健在。但这个可怜的人,
这样快活、善良、风趣,去年竟从阁楼摔到地上摔死了。不用说,他的病发作了,受到
致命的袭击,像往常一样,他躲到干草堆里,不让家里人害怕和难过。他就这样悲惨地
结束了和他本人一样奇特的一生,在他身上混合着凄惨和疯狂。可怕和令人喜悦的东西;
他的心总是善良的,他的性格一直是可爱的。
    我们到了婚礼的第三天,这是最有意思的一天,这仪式仍旧严格保存到今天。且不
提把烤面包片送到新人的床上,这是一种相当胡闹的风俗,它要使新娘羞赧脸红,有可
能使在场的姑娘丧失羞耻心。况且我相信每一省都有这种风俗,在我们乡里没有什么特
别之处。
    正如送彩礼的仪式是占有新娘的心和家的象征一样,“卷心菜”的仪式是婚后子孙
繁衍的象征。在婚礼翌日的早饭后,就开始这种渊源于高卢人的古怪的礼仪表演,经过
早期基督教的熏陶,它逐渐演变成一种“神秘剧”,或者像中世纪的滑稽道德剧。
    两个小伙子(最活泼、最伶俐的)在吃饭时消失不见了,他们去化装打扮,随后在
乐队、狗、孩子们和枪声的簇拥下又回来了。他们扮作一对乞丐夫妻,穿着不堪人目的
破衣烂衫。丈夫格外肮脏,是恶习使他堕落到如此地步;妻子只是因为丈夫的无行才这
样不幸和卑贱。
    他们自称是“园丁”和“园丁媳妇”,准备看守和栽培那颗神圣的卷心菜。但丈夫
身兼各种称号,每种称号都有一个意义。有人管他叫“稻草人”,因为他头戴干草和麻
做成的假发,为了遮住他的破衣烂衫掩蔽不住的身体,他用草包着腿和一部分身子。他
用麦秆或干草塞在罩衫下面,装作大肚子或驼背。有人管他叫“烂衫人”,因为他穿着
破衣烂衫。最后,有人管他叫“异教徒”,这意义格外明显,因为他由于无耻和纵欲,
凡是与基督教的一切美德相反的都集于他一身。
    他来到的时候,满脸涂着煤烟和酒糟,有时还戴上一副滑稽的面具。一个破损缺口
的陶杯,或者一只旧木鞋,用细绳挂在腰带上,给他用来讨酒喝。没有人拒绝他,他假
装喝下去,却将洒洒在地上,作着莫酒的姿势。他一步一跌,在烂泥中打滚;他装作已
经酩酊大醉。他可怜的妻子跑在他后面,扶他起来,向人呼救,拔着从自己龌龊的帽子
下露出来的一绺绺麻做的头发,为着丈夫的卑劣而哭泣,动人地数落着他。
    “该死的!”她冲着他,“看看狂喝滥饮把我们弄到什么困地。呵!我白白地纺线,
替你干活,缝补你的衣服!你不停地撕破和弄脏衣服。你把我可怜巴巴的财产都吃喝光
了,我们的六个孩子穷得什么也没有;我们同牲口一起住在马厩里;我们只好去乞讨。
你又是这么丑,这么令人作呕,这么令人瞧不起,用不了多久,人家扔给我们面包,就
会像扔给狗一样。唉!好心的人哪,可怜我们吧!可怜我吧!我不应当这样苦命,哪个
女人都没有比我更肮脏、更可恨的丈夫。帮帮我把他扶起来,要不然大车要把他碾得像
破瓶片一样,我就成了寡妇,那我会愁死的,虽然大家都说,那对我是个大好事。”
    这就是整出戏中园丁媳妇的角色和她滔滔不绝的哀诉。这是一种真正的自由剧,在
露天、路旁、田野里即兴演出,由偶然出现的事情所丰富,所有的人,参加婚礼的,局
外无关的,主人家的,过路的,都参加进去,演三四个小时,就像我们马上看到的那样。
题材千篇一律,但可以无穷尽地发挥,从这里可以看到我们乡下农民的模仿本能,丰富
的噱头,能言善辩,应答的才智,甚至天生的雄辩。
    园丁媳妇的角色普通分派给一个瘦小、没有胡子、面色红润的小伙子,他要善于演
得逼真,把滑稽可笑的绝望情态演得十分自然,使观众又开心,又难过,当成真人真事
一样。这种瘦小无须的小伙子在我们乡下并不罕见,奇怪的是,他们常常膂力过人,远
近闻名。
    女人的不幸演过以后,婚礼上的年轻人怂恿她把醉鬼丈夫扔在一边,同他们一起散
散心。他们挽住她的手臂,把她拖走。渐渐地,她忘了自己的处境,快活起来,时而跟
着这个跑,时而跟着那个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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