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过客-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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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服兵服不限,就是穿皇上的龙袍也行,还得蒙上眼睛,寓意瞎抓人。胡子则不可以藏,也不能跑,只能以翻跟头来躲开抓捕。如果官兵的辫子上被扣上五只铁王八,官兵就输了。官兵如果抓到五个胡子,胡子则输了。胡子被抓了要过堂,慕雨潇的西厢房就布置成县衙,满人的县衙,有惊堂木,有衙役,也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会审中除了插科打诨外,三个问题必须要问,第一个问题是:“你是汉人还是满人?”如果是满人,立即开释;如果是汉人,则要打五十大板,当然不是真打。第二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当胡子?”被审的人要编造一个悲惨的故事,都是被满人迫害的故事。第三个问题是:“死前你有什么话要说?”这时,胡子就可以趁机把满人狠骂一通,哪怕是轮上慕雨潇做主审官你也可以骂,骂妈骂奶奶骂祖宗都行,骂得越狠越好。
慕雨潇对满人有着刻骨的仇恨,他被满人害得家破人亡,唯一的妹妹到现在仍下落不明。他要给这些汉人的后代从小就灌输对满人的仇恨。
今天扮做官兵的正是慕雨潇,扮胡子的孩子别看岁数不大,倒是都有些功夫,翻转腾挪,往去飞来,一个个动如脱兔,慕雨潇费了不少劲,才抓了两个。
这些孩子都是慕雨潇收养的孤儿,清一色的关里人。到了黄花寨,这些孩子都不再叫本来的名字,山东来的就叫大东、二东、三东、四东,河北来的就叫大北、二北,山西、河南来的就叫大西、大南,二西、二南。
老关东看着已经三个多月没见的慕雨潇,嘴角浮起一丝坏笑。他悄悄地走到院子一角,推倒一个空缸,冲着“小胡子”们打了个安静的手势,就把缸横着放在慕雨潇的必经之路上。然后引着“小胡子”快速向缸的反方向跑去,待慕雨潇快步追来后,又突然加速向放缸处跑来,慕雨潇一个急停,反身就追,眼看着就要被缸绊倒,老关东们已经把放肆的大笑含在了口里,却见慕雨潇突然一个纵跃,人飞起一丈来高,稳稳地落在地上。
慕雨潇背对着老关东和“小胡子”们,一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手巾,哈哈一阵大笑,说:“老——关——东!在黄花寨,能干出这种事,敢干出这种事的,除了你老关东,还有谁?”
慕雨潇慢慢地转过身,脸上早已是笑面如花。
“俺大!”老关东大叫一声,飞扑到慕雨潇的身上,钩住他的脖子,就把脸紧紧地贴在慕雨潇的腮边。
慕雨潇纵横关东十六七年,收养了不计其数的孤儿,都是闯关东的豪杰们的后代,而在所有这些孩子中,他最喜欢、真正当自己亲生儿子看待的,只有这个老关东。他喜欢这孩子的聪明,喜欢这孩子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邪劲,可以说,第一次看见这孩子,他就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他。
那是八年前的一个夜晚,他跟现在黄花寨的大管家曲东民绑了一个肉票回山,途中在一个林子中小憩,突见林旁的小道上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一个小孩子,边走边唱,唱的那词叫他听了竟然半天合不上嘴:
西北风溜溜的,
冻得我小鸡鸡硬硬的,
哪位大嫂行行好,
……
接下来一句就是让大嫂用什么给他暖暖什么,慕雨潇听了哭笑不得,打马从林子里出来,问:“小孩儿,你是哪个村的?”
六
那小孩儿歪着头看了看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哪村都不是,我是鬼,睡着睡着觉,把头睡没了,我出来找头来了,大叔,你看没看见我的头?”
听着这小鬼头的一篇鬼话,慕雨潇都不知怎么笑好了,他提起鞭子,向右边指了指,说:“那边二里地有个村子,人多,八成能找到你的头。”说完,策马飞驰而去。
回山后的第三天早上,他正在院子里练功,突见院门口伸进来一个大脑袋,他仔细一看,正是那个自称为鬼的小孩儿。他招了招手,让小孩儿进来,只见那孩子手里拿着一把干树枝,浑身的衣服已经被刮得稀烂。
“哎,我说鬼,你怎么到这来了,找到你的头没?”慕雨潇问。
小孩儿笑了笑,说:“你肯定是好汉,梁山好汉,我找你入伙来了。”
“你怎么找到这的?”
“跟着你的马蹄印啊,你们也太大意了,大意失荆州知道不?幸亏遇上了我,拿着干树枝把你们的蹄印都扫干净了。”
慕雨潇吃惊了,那可是一百多里路啊!这么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就硬是跟着找来了。
“孩子,你几岁了?”
“问那没用的干吗,一句话,你要不要吧?”
“要,要。”慕雨潇忙不迭地点头,他已经喜欢上这孩子了。
从此,老关东就跟在了慕雨潇的身边,他与所有在慕雨潇身边的孩子一样,叫他“俺大”,但心里,他叫的却是“俺爹”。
爷俩儿亲热了一会儿,慕雨潇把老关东放在地上,看了看说:“倒是没瘦。”
“那当然,这一路上,我就是爷,就是祖宗,好吃好喝地供着,恐怕要长膘了。”老关东说着,不觉又有些趾高气扬。
“这次带回来多少人?”
“本来是两千四百九十七人,到城边上,碰上一个寡妇,领俩孩崽子,车拉着一个大白棺材往关里走,叫我一顿煸乎,就跟我来了,不算那匹瘸马,整人,两千五!”
“行,干得不错,回头你跟管家说一声,就把那寡妇和孩子留在寨子里,走,我领你看看咱们的猩爷去。”
话音刚落,东厢房的门开了,一只光着上身、穿着一条肥大裤子的猩猩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先龇着牙朝老关东笑了笑,一手打了个手势,一手提着裤子慌急急地冲向墙角的茅房。
慕雨潇笑了笑:“跟你说多少次了,到茅房再解裤带,总这么猴急,有外人在成何体统。”
老关东说:“这次跟我来的人中有一个曲阜的大司仪,干什么要有什么规矩,什么说法,他全懂,过去皇上去那个孔老二坟进香,都是他帮着张罗,是不是让他来,每天给咱猩爷上一课。”
慕雨潇说:“教什么?教它怎么拉屎,怎么擦屁股?”
老关东说:“那也不是不行,你不说过吗,把屁股擦好了也是个学问。”
满院的“小胡子”哄起来。
笑声中,猩爷从墙角慢慢地转了出来,倒背着手,裤子系得板板正正,神态也从容了很多。它谁也不看,晃晃悠悠地走到老关东身边,突然将老关东抓起向上抛去,抛起足有一丈来高。然后,接住再抛起,三下五下之后,才把老关东放在地上,还未等老关东站稳,一只毛乎乎的大手已伸在他的面前。
老关东明白,这是讨供奉呢,黄花寨的规矩,不管谁外出,回来必须给猩爷带点吃的,否则,这家伙会不高兴,记仇,三天五天不理你。
老关东伸手向怀里摸去,掏出来的却是一把碎麻花。他这次特意在德州给猩爷买了两根馓子(小麻花),放在怀里,一路上保护得好好的。没想到,刚才让猩爷一阵抛上落下的,全都给颠碎了。
猩爷看了看老关东手里那名副其实的“散子”,撇了撇嘴,冲老关东伸出一根小手指,点了点,晃晃悠悠地走了。
七
在沈阳城外的小津桥,有一个旧物市场,是一条筒子街,约二里长。这条街当时在全国都有名,南方常有客商来这里收购珍玩古董,因为这个市场里的卖主,几乎都是家道破败的满人,手里真有好玩意儿,价钱也不贵。
花小尤的大哥国子秦就是这里的常客,隔三差五就来一趟,家里的那点东西都让他折腾得差不多了。近日听说,市场里有人买鹰,有多少要多少,给的价钱也不错,他把家里的鹰拴上就来了。
市场正中间,人最多的地方立了一块大木牌,上写:买鹰放生,二十块钱一只。国子秦一见这话就乐了,这不是白捡钱吗!他乐呵呵地挤上去,乐呵呵地递过鹰,乐呵呵地领了二十块钱,最后乐呵呵地看了买鹰人一眼。心想,这是哪来的大傻子?旗人家的鹰哪一只不是驯熟了的,你就是拿到江南去放生,它也会飞回主人家。看来,与国子秦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一时里,沈阳城里城外家里养鹰的满人都来了,都像国子秦一样,乐呵呵地送上鹰,乐呵呵地领走二十块钱,当然,最后也都乐呵呵地看那大傻子一眼。
这个“大傻子”就是黄花寨的管家、慕雨潇的结拜兄弟曲东民。近几日他天天来这里,看见满人一个个欢天喜地,像得了多大便宜似的,他不禁暗笑,佩服大哥慕雨潇确实棋高一招。
看着带来的十几挂大车已经装满了鹰,他随着大车回了黄花寨,他的位子上坐着一个看上去比他还傻的人。
曲东民走进慕雨潇的四合院,院中站满了人,曲东民知道,这些人是从老关东领来的两千多人中挑选出来的,都是念过书的或是看着机灵的。其他的人已经都离开了黄花寨,有的安排去附近的村庄种地,有的安排到矿上,挖煤的、淘金的、打石头的都有,还有的被领到山里种大烟。
每年的春秋两季,慕雨潇都要派人到关里领人。头几年,领来的人不多。清王朝垮了之后,又赶上关里连年大灾,大批的关里难民涌进东北,慕雨潇每年都能领进万八千人。慕雨潇心里有一本账,这些年,打家劫舍的勾当他已经不干了,他要在东北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上等人、有钱人,一个有地位、有名望、受人推崇、受人尊敬的人。他领来的这些关里人,都以黄花寨的名义派出去,他保证这些人有活做,有生计,有住处,如果被人欺负,黄花寨可以出头调解或摆平。黄花寨就是一棵大树,更准确地说,他慕雨潇就是一棵大树,靠着他,没地的可以有地,没活的可以有活,没饭吃的可以有饭吃,没媳妇的可以找到黄花闺女,甚至你要不怕太累,找个三房五房的都行。在这个乱世中,钱和地都不牢靠,有了人才有了一切,他相信,这些被他从苦海中救出,受过他涌泉之恩的人,只要他有话,都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走。如今,他实施这个计划已有十年,黄花寨旗下已经有足足二十万人。他把这些人按地域划分编成二十个分支,每个分支有舵主,有营头。平时里,该种地种地,该下矿下矿,一旦需要,令旗一挥,马上就是一股摧枯拉朽、令人胆寒的力量。
现在,在全东北,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他的人,连奉天府衙门、张作霖的军队中也全安插进他的力量。现在院里留下的这些人,就是他选出来准备送进沈阳城的。
按照他的吩咐,这些人已经全部被剃成光头,正站在院子里,顶着正午的阳光,等着他的训示。
曲东民冲慕雨潇点点头,站在他身旁。
慕雨潇已经不见了与孩子们在一起时的温情随和,他站在正房门口,穿着一件紫色的团花长袍,外罩一件湖蓝色的马褂,马褂的领口、袖口和襟边都镶着雪白的兔毛。他的一张黑红脸膛儿冷冷的,像挂着一层清霜,一双眼睛不大,却很亮,看上去寒气逼人。猩爷站在他的身旁,每只手套着一个三齿铁钩,铁钩尖锋刃利,闪动着阴飕飕的寒光。
慕雨潇盯着面前的这些人,看了足有一袋烟工夫,突然大喊一声:“向后转!”
几十个人愣怔了一瞬,前后不一地转过身。
慕雨潇在人群中走了几个来回,重又回到门前站好,说:“谁知道东北三大怪?”
有人回答:“窗户纸糊在外,十七八的姑娘叼着大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
慕雨潇说:“答得好,你,还有你,站到前边来。”他指着第一排中的两个人。两个人应声站到前边。“你们知道吗?东北的孩子在会走之前,一直在摇车里睡着、躺着,所以,他们的后脑勺是平的,现在,你们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再看看这两个家伙的后脑勺。”
院子里的关里人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脑勺跟前边这两个人是不一样的,自己的后脑好像安着一个小馒头,而那两个人却是扁平的,尤其是没有头发的遮盖,看得特别明显。
慕雨潇看着那两个人,说:“我不想问你们是哪来的?到我这想干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你们是有目的的,并且这种目的显然不是来给我进香上供的。”他说着说着,眼中露出凶光。
那两个人一看不好,伸手就向腰里摸去,还没等掏出枪来,猩爷已经扑上来。
几乎所有人都没看清猩爷是如何下的手,只觉得似有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