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之路-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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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小说、散文、评论等。川端康成的小说创作初期就十分鲜明地表现了自己的艺术个性和艺术特色,并逐步形成他的独特风格。在创作实践的全过程中,他的风格虽然还有发展,其作品的色调也有些许改变,或浓或淡,但并没有断层、没有根本变化,他创作初、中期所奠定和完成的基本特色是:孤独的主观感情色彩、忧郁的感伤抒情情调、人情与人道主义精神,以及虚无与颓废的思想等。
□ 作者:川端康成
第一节
梦
宫子有些发抖。这不是因为那贴近耳垂的唇部的温暖、柔软,而是因为在唇部的压力下细发触在面颊上那轻轻的移动。
〃从旁边来了。〃
宫子觉得男人的低语十分可笑,不禁哧哧地笑了起来。
当她被男人搂抱住后,宫子才想到房间里还睡着长女惠子,还有二女儿直子。
〃她们都朝那边呢。〃男人说。
〃真的。〃宫子答道。
兴奋、喜悦使宫子忘却了一切,使她感觉不到任何羞耻。
——闹钟的铃声冷冰冰地响了起来。
在昏睡中,宫子的手摸索着枕旁。她的手指怎么也摸不到夜光表的小铃。表在她的手掌里就像一个活物似的叫个不停。
宫子仿佛看到自己的心脏蹦出了胸腔,正在剧烈地跳动,心里感到一种难言的令人不悦的苦涩(多么怪的梦啊)。
从睡梦中惊醒的慌乱平静之后,宫子系上那条用惯了的〃名古屋腰带〃,扣上日式布袜的纽绊,然后来到了厨房。
拉开了窗帘,外面仍是一片昏暗。
昨天傍晚时分,刮起了今年第一次初冬的寒风。今天早晨似乎还降了霜。宫子感到脚底下冷飕飕的。
不过,早晨这忙碌的时间使宫子没有过分意识到梦见真山而产生的不安。对她来说,这也很值得庆幸。
真山是宫子女儿们的朋友,也是老大惠子的恋人。去年夏天,他们在轻井泽相识以后,便一直保持来往。真山每星期都要到她们家里来一次。
他现在已经十分熟悉这家人的生活,甚至可以根据这家人的每个人的性格来选择每个人所喜欢的话题。
宫子的女儿们正当青春妙龄。家里的客厅在她们看来就是咖啡馆的延续。所以,除了真山以外,还有一些青年来玩。不过,惠子、二女儿直子,甚至小女儿千加于这个高中生都喜欢真山。
宫子也承认这是因为真山人品好。她也默默地盼望真山能够和惠子结婚。当然,这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她从来没有想过真山和自己如何如何。对这点,她完全可以发誓。不过,记忆清晰的这个梦却使她感到恐惧。
宫子有三个孩子,全是女孩。因为她结婚、生孩子都早,所以经常被人误认为是惠子的姐姐。在梦里梦到真山后,她想起来,总觉得有些自己的错。
千加子睡在宫子的旁边。刚才闹钟响时,千加子只是翻了个身。〃该去喊她起来。〃宫子正想着,千加子穿着海军服式的校服来到了厨房里。千加子眼睑、面颊透着寒气,看来是刚刚洗过脸。
家里的人中,唯有千加子一个人早晨吃面包、喝咖啡。宫子在为孩子们装饭盒。千加子在旁边一会儿打开烤箱的开关,一会儿又看看食品柜,从里面取出果酱瓶子。
〃千加子,妈妈今天做了个奇怪的梦。〃
据说这种不好的梦如果讲给别人听了就会销声匿迹。所以,宫子就对千加子这样讲。
〃什么梦?〃
〃什么梦?做梦嘛,总是乱七八糟的,也讲不清楚。不过这梦和真山先生有关。〃
〃是嘛。妈妈在梦里,是不是看到真山先生已经和惠子姐结婚了?〃
〃没有。〃
〃妈,你不觉得真山先生和惠子姐挺像的吗……〃
〃脸像?〃
〃对啊。〃
〃两个人相像?〃
〃你看他们那眼皮、下颚的样子,多像啊。我有时都觉得他们在前世就是兄妹的。〃
宫子嘭嘭地用刀切着东西,心里想:他们不是相像,而是天生的一对。所以才让千加子产生了这种感觉。这个当妹妹的是不是在羡慕自己的姐姐呢。
夫妻在长期生活中,连脸都会变得相像起来的。可惠子和真山还没有结婚。
〃前世的兄妹。千加子,你还蛮懂的嘛。你去惠子姐,还有真山先生那儿说说去。〃
〃前世的兄妹,在今世结婚,多幸福啊。〃
〃嗯——前世未成姻缘的人在今世有缘相逢,那倒是蛮好的。可这前世的兄妹,怎么说也让人不舒服。〃
〃不是挺好的嘛。〃
千加子这么认为也许是因为她只有姐姐、没有哥哥的原故。千加子也不曾得到过充分的父爱。而且,她这个小女儿至今仍然缠着母亲,睡在宫子的身边。
宫子和丈夫已经分开睡三年了,但表面上却相安无事。
〃妈妈,你怎么了?〃
〃没事儿,没什么。〃
〃帮我梳梳头。〃
千加子笨手笨脚的,至今还不会自己梳头。可学校里又不允许剪成短发或者烫发。于是,她便将留到肩头的头发分成两部分编成辫子。
宫子顺手把千加子蓬松的头发握在手掌中。
电话
上午10点,宫子正在收拾起居室时,惠子走了进来。她头上缠卷着一条花头巾,就像印度人似的。
宫子看到惠子,不由得又想起了刚刚做过的梦。
〃直子呢?〃
〃早走了。〃
惠子明明知道与她同居一室的大妹妹已经出门了,但是还是习惯问问。
竹岛一家的早餐每天都分三次。有时高秋一个人吃得特别晚,那就要四次。自然,作为一家主妇的宫子就要相应忙碌许多。
惠子9点以前是不会起床的。据说这早晨的懒觉是美容之必需。
惠子在上高中时,曾参加过摄影小组的活动。由于她天生丽质,所以常常被人当做模特。一次,有一位有名的摄影家以摄影指导的身份出席了一个摄影讲演会。惠子和她的摄影小组的朋友也参加了。在那次会上,惠子得到摄影家的青睐,被请去做了模特。从那以后,她的照片时时见诸于杂志的摄影插页中,同时也逐渐被设计师们采用。
这样,一直到今天,做模特几乎成了她的另一半职业。但是,惠子没有加入模特俱乐部,总是以业余的形象出现。
上高中以来,惠子攒下了一些做模特的报酬,夏天的零用钱、冬天滑雪的用具从未让宫子操过心。
高秋作为父亲,认为女孩子的美瞬间即逝,所以在众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美也并非坏事。他似乎并不觉得惠子在男人们、女人们的注视下变得美得耀眼是一种危险。
在三个女儿中,惠子在父亲面前最不拘束。而高秋呢,也多是让惠子为自己办事,却很少让宫子帮忙。
高秋好像已经起床了。宫子让惠子给他端去茶盘。
〃给,您的茶。〃说完,惠子坐在父亲的面前。
〃嗯。〃
〃今天早晨够冷的。爸,您用'汤婆子'了吗?〃
〃没用。〃
〃爸,您昨天晚上回来得很晚吧?〃
〃对。〃
〃打麻将?〃
〃不是。〃
高秋打开早晨版的报纸。
〃您快喝茶吧。要不就凉了。〃
〃嗯。〃
惠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再说下去,父亲肯定要不悦的。所以,她也不再做声了。宫子端上来一个长长的漆盘。惠子从盘中取下餐具,摆放在桌子上。她又在父亲前面的小盘里倒了些酱油。
三个人凑齐刚刚拿起筷子,电话铃响了。
〃我接。〃惠子向母亲示意,不让她接。然后,自己走了过去。
听到惠子柔和的声调,宫子马上判断出对方是真山。
〃我做了个怪梦。〃宫子开口道。
趁着惠子去接电话,宫子想把做梦的事告诉丈夫,如果丈夫一笑了之,那自己也就安心了。
〃嗯。〃
〃梦见真山了。〃
〃嗯。〃
丈夫没有理会。宫子只好把这难以表述的梦埋在自己的心底。
〃这惠子在说什么呢。对方是女的,还是男的?电话真够长的。〃
高秋也像是有些担心。
夫妇俩吃完了饭,可惠子的电话还没有完。
惠子在电话中的应答很短,渐渐显露出不满、焦躁的样子。
高秋起身去准备上班后,惠子才终于返回到饭桌旁。
〃谁来的?〃
〃真山先生。〃
〃怎么了?〃
〃怎么也没怎么。〃
那语气似乎在说跟您说也没用,我不说。
惠子所干的是时装模特这种非同一般的职业妇女的工作。对此,真山的母亲颇为不满。今天下午就有个冬季流行服装展示会。惠子将穿着婚纱出场。而且电视还要转播。真山以前就跟惠子说过:
〃我妈在家肯定要看电视的。她要是看到你穿着结婚礼眼和别的男人一起登场,肯定感情上更接受不了。而且,我也不愿意。〃
但是,惠子仍坚持出场。她觉得已经接受下来的事,就不能毁约。
在刚才的电话里,真山还是希望惠子终止出场表演。
〃我没法跟我母亲解释。〃最后,真山说了这么一句。
〃行啊。〃
〃我可不去看。〃
〃用不着抽上班的时间来嘛。〃
〃公司里也有电视。可我不看。〃
〃行啊。〃
真山的母亲不仅不喜欢惠子,而且还不喜欢惠子的父母。惠子早就知道这点。
真山的母亲从来没有见过惠子的父母。她只不过是根据自己的臆测猜想来决定自己的好恶的。惠子的家庭相当富有,但是没有雇女佣,而且还让女儿去工作。这些,也成为真山母亲责难的目标。另外,惠子和她的妹妹经常去真山家玩,有时还吃饭。于是,真山的母亲就说:
〃你母亲怎么一次也不来,是不是不擅交际啊?〃
这位母亲对英夫这个独生子非同寻常的爱,在惠子看来,简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真山的母亲也在为儿子寻找媳妇。然而,当惠子这个真正的候选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虽然没有表示强烈反对,但是却迟迟不表示赞成。
面对母亲
真山英夫知道惠子穿婚纱出场的时间,所以在这之前便离开了公司来到附近的咖啡馆,准备在那儿看看电视转播。
但是,当时装表演的转播开始后,真山却怎么也坐不住了。在惠子未登场之前,他离开了咖啡馆。
想到女事务员们有可能也在看电视,真山没有径直返回公司,在街上转了一阵。他准备等转播结束后再回去。惠子曾经来过真山的公司。有些人看到电视,可能会马上认出惠子的。
其实真山并不在乎人家认得出来与否,他也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找个地方看看。可是,结果却是,真山有意识地避开了观看这个时间段的电视。想起来真不是滋味,自己为什么就不看呢?
母亲认为时装模特绝非良家女子之所为。为了不刺激母亲,真山以前就跟惠子讲过,希望她不要参加大型的表演。今天早晨,他打电话又求惠子,但是没有说通。这才使真山说出〃不看〃的话。
不过,真山没有看并不是因为这点。他不是到咖啡馆去看了嘛。
没有看到转播,真山的脑海之中反而不断地浮现出惠子穿着华艳的婚纱的形象。
傍晚,走出公司,一阵寒风吹来,真山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竖起大衣的领子,准备去惠子家看看。惠子还没回家就去拜访,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真山觉得这样心里倒轻松些。
〃跟她的母亲谈谈结婚的事儿,请她母亲到自己家里来见见自己的母亲。〃真山想。
来到涩谷的松涛住宅区,真山看到惠子家的门厅处关着灯,屋里安静得使人不敢贸然去按门铃。屋里的灯亮了,映照在门厅大门的玻璃上。
〃哟,是真山先生啊。妈,真山先生来了。〃千加子热情地将真山让进门去。
千加子点燃客厅的燃气炉,在真山的对面坐了下来。她弯曲着长腿,并拢斜放在一边。看到千加子一副陪客的样子,真山微笑一下,问道:
〃你直子姐姐呢?〃
〃今天是星期三,她去学插花了,还没回来呢。〃
〃你在做什么?〃
〃学习啊。快期中考试了。〃说完,千加子望望真山,问:
〃真山先生没去看惠子姐姐的表演吗?为什么呢?〃
〃男人看那个有些不好意思。〃
〃那倒是,男人……不过,真山先生还是应该看看姐姐的表演的。〃
宫子端来了红茶。
千加子喝完红茶,起身走了。她似乎舍不得浪费学习的时间。
看到宫子似乎在回避自己的视线,真山想:她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来意。
今天晚上的宫子显出从未有过的羞涩。难道等待对方向自己的女儿求婚,母亲本人也会像自己的女儿那样羞涩?
〃您看过电视了吗?〃
〃噢。〃宫子抬起头来。
〃我也是看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