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十日谈-一个上海知青在缅泰的奇遇 作者: 吴越-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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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所有妓女户、暗娼寮、大小摊贩们都还在香甜梦中。对他们来说,这个时候
去砸门借钱,是特别忌讳的。
台云实在无奈,想起平时常到当铺当当,跟当铺掌柜的刘老板多少也有些交情,
以自己的帮主夫人身份,因招待外地朋友而商借一桌酒饭钱,而且三天之内一准归
还,这样一件小事,应该是绝无问题的。没想到这个华侨小财主,恪守典当业的规
矩:只当不借。台云上门,说了事情经过及需用数目,不料刘老板死咬住一句话:
“有东西抵押,按质论价;没有东西,免开尊口。”
台云碰了一鼻子灰回家,急得团团转。乌冬在饭馆里陪着巴蜀来的几个朋友山
南海北地一通神聊,又猜拳行令地尽量拖延时间,一顿饭从五点钟开始吃,一直吃
到天色黑了下来。客人们几次以酒足饭饱告免,怎奈乌冬客气之极,一会儿说这个
地方特产没上过,一会儿说那个风味特色没尝过,一张桌子上菜肴都摆满了,实在
没地方可摆了,主客双方实在都再也吃不动了,可台云还没送钱来。乌冬急得手心
儿出汗,心想:再过五分钟夫人如果还不到,只好到账房找老板卖面子,声明今天
手头不便,这一席的酒菜钱要赊账,最快也得明天还了。
就在这进退维谷的关键时刻,台云终于露面了。她以天色已晚,来请客人到旅
馆安歇为由,悄悄儿告诉丈夫,酒饭钱她已经跟老板结清,旅馆也已经定好,只等
一干客人过去了。
两口子把客人送到旅馆,回到家里,台云才跟丈夫说起当铺刘老板的刻啬,幸
亏弟兄们天黑后回来,立刻四处奔跑敛钱,总算把这个面子圆了过来。台云对刘老
板恨得牙痒痒的,说是一定要让他知道知道摆小摊儿的也不是好欺负的。乌冬反倒
一个劲儿地劝她: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当铺不是钱庄,借是客气,是人情,不借是
本份,不能难为人家。
台云却没听丈夫的劝告。过了几天,乌冬应邀到巴蜀去回访码头帮,台云把几
个弟兄叫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弟兄们答应着走了。
他们到殡仪馆借来一具普通的黑漆红头新棺材,四个人两根杠子抬到了当铺门
口,进门就喊“当棺材”。刘掌柜的一看大惊失色,怒气冲冲地一面往外推一面嚷:
“快抬走,快抬走!世界上哪有当这玩意儿的!”
弟兄中有一个走上前去彬彬有礼地与他“论理”:
“俗话说: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棺材怎么就不能当?这不也是
花钱买来的东西吗?你看看这棺材的货色,是地道的楠木做的,上过九十九道漆,
再上一道漆,就可以用了。本钱嘛,花了一万铢,现在只要当五千,还不便宜你呀!
少啰嗦,快兑钱来,我们还有急用呢!”
刘老板气得满面通红,争又争不过人家,打更打不过人家,只好吩咐伙计上店
门,买卖不做了。
这几个弟兄既不与他动武,也不与他相争,只是不阴不阳地撂下了几句话:
“刘老板,我们可是上门来当当的,不是上门来找茬儿打架的。棺材全新,价
值一万,你不信,可以请行家来鉴定。你不让当,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这种东西,
既然抬来了,总不能抬回家去吧?现在暂时放在这里,明天我们再来收钱。可别让
人碰坏了,别让人偷走了哟!”说完,几个人一哄而散。
刘老板虽然关上了店门,可一具棺材放在店门口,总不是个事儿呀?再说,这
时候早招来了一群人围着棺材看热闹,如果真的碰坏了,让人家讹一笔,也不划算。
好在这几个人大都认识,知道是乌冬的手下。心想:一定是台云来借钱自己不借,
他出这个主意来报复我的。这样一想,他就气冲冲地跑到乌东家里去找他论理。
出来接待的是台云。刘老板口口声声要见乌冬,台云说:
“我们老大上巴蜀去了,‘落日帮’现在我当家。你有什么话,尽管向我说。”
刘老板无可奈何,只好质问她当棺材的主意是不是她出的。台云又不阴不阳地
一通损:
“刘老板不是说:‘有东西抵押就可以当当,没东西抵押免开尊口’吗?我们
几个弟兄可能手头紧了些,又没更值钱的东西可以拿去当,只好把给家里人准备送
终的大物件搬出来了。这玩意儿,样子可能笨重了些,可确实是好东西哩!再说,
也是遵照您老先生的规矩办事的呀!一具棺材,不过是万把铢的小事儿,当不当的,
也没什么大关系。刘老板要是用得着,我作主,就送给刘老板吧。”
话不投机,刘老板噘着嘴回到家里。想想实在没有办法了,最后一招,就是告
到官府里。可现在是日军占领期间,大小事情都是日本人在管,又怕弄得不好,会
引火烧身。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只好去找福建同乡会会长商量。
会长一听是这么回事儿,苦笑着数落他:
“乌冬现在是泰国的民族英雄哩,你怎么这样不开眼,竟把他给得罪了?一桌
酒饭钱,别说是借,就是送他,大家交个朋友,也是应该的嘛!如今事情办成了这
样,只能破财免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还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呀?你要是告到
了日本人那里去,激起了公愤,不但你自己引火烧身,只怕所有的泰国人都要跟你
做对头,连所有华侨都要受你牵连呢!”
一夕话说得刘老板面红耳赤,无可奈何,只好拜托会长出面转圜。第二天,两
人带了礼品,到落日帮香堂登门拜访。会长先说了许多日占期间,物资缺乏,物价
飞涨,开当铺的买卖更不好做等话,然后请台云多多关照,不要为难刘老板。刘老
板也向台云道了歉,说自己不懂得交情,不会做生意等等。台云见找回了面子,也
不再难为刘老板,吩咐弟兄们把棺材抬去还给殡仪馆。至于礼品嘛,坚决不收,以
免人家说是落日帮敲竹杠。会长做好做歹,算是给弟兄们抬棺材的一点儿辛苦钱。
这事儿才算了了。
乌冬从巴蜀回来,听说了这样一场闹剧,哈哈大笑。他是不主张惹事的,不过
事情出来了,他也不怕。
没过多久,日本鬼子就投降了。他们在东南亚飞扬跋扈了一阵子,没在泰国打
出什么市场来,倒给乌冬造成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国王返京,重选议员,改组内阁。社会各界,几乎众口一词地都要选乌冬为曼
谷市的议员。乌冬再三逊谢,说自己既不识字,又不是政界人士,怎么可以当议员
呢?架不住名声在外,众望所归,他的弟兄们还来向他报告:什么地方什么帮的帮
主参加竞选了,什么地方什么派的大哥已经当上了议员了,等等。既然别处的帮主
可以当议员,为什么他乌冬不可以当呢?
大家的一致要求,他辞也辞不掉。直到“提名截止期”的前几天,他才算答应
了弟兄们要他参加竞选的要求。为此他出高价专门请了一个政法系毕业的大学生来
给他当秘书,办理一切文书文件,还兼他的文化课老师,教他识字、写字。他都已
经三十来岁了,才开始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学写自己的名字,一笔也不马虎。每次
议会开会,别人都夹着皮包独自出席,只有他算是例外,进会场也非带着那个秘书
不可。
竞选期间,刘老板为报当年“当棺材”之仇,给议员资格审查委员会写了一封
检举书,检举候选人乌冬·乌达恭当年有“抬棺材进当铺敲诈勒索”等情事,企图
破坏他的竞选。但是当时他的名声大得很,议会的人大都向着他,经过多方调查取
证之后,证明抬棺材进当铺的,是他的弟兄,而当时他确实不在曼谷,也不知道此
事。议员资格成立,并终于当选为市议员。
乌冬爱憎分明,当选为议员以后,又亲自狠狠地教训了刘老板一次。
一天,他手托一只鸟笼,笼子里是一对儿“十姐妹”,慢吞吞地走进了刘老板
的当铺:
“刘老板,生意兴隆,恭喜发财呀!”
刘老板一看是新上任的议员,头皮有些发麻,不知道这个冤家对头将如何来报
复自己,只好笑脸相迎:
“哟,议员大人啦,今天怎么有工夫光顾小铺哇!快请到里面来坐!”一面说
着,一面开开高柜台旁边的栅栏门请他进去,又吩咐伙计敬烟沏茶招待。
“不用客气啦,免啦!我有两个兄弟从巴蜀来,还在饭店等着我哩!这两天我
手头紧,办不成招待,只好老办法,当当啦。刘老板,你看我这两只十姐妹,值多
少钱?”
“这……这个……”刘老板为难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他知道,乌冬“讨债”
来了。
“快点儿啦,客人还在饭店等着呢,你要给我漏气是不是?”
“不敢,不敢!你要多少,你自己开个价好了。我们铺子,本小利微,只要拿
得出来……”
“什么,你叫我自己开价,你好去告我新当上议员就敲诈勒索呀?你要我开价,
我要一百万,你拿得出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急于用钱,要多少,我借给你不就得了吗!咱
们是老朋友啦,干吗还要当当啊!”
“那不行啊,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嘛!开当铺的,只当不借,这是规矩。我这对
儿十姐妹,当年花一万铢买的哩!如今这种鸟儿正是行情看涨的时候。你看值多少
吧?”
“既然你是一万铢买的,那就算一万吧。怎么样?”
“也没有这个理儿的。你们的规矩,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什么东西,哪怕是刚
从商场里买出来的,只要拿到你这里,就只值一半儿钱了。我不破坏你们的规矩,
这对儿十姐妹,就当五千铢吧!”
“是咧,是咧!”
刘老板唯唯诺诺地应着。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己得罪了人家,欠
下了债,如今不能不还了。他打开保险箱,取出五十张一百铢的钱来,点了又点,
这才哆嗦着递了过去:
“请你点仔细,这是五千铢。”
“不用啦,我看你点了好几遍了,还会有错?这些钞票,不是用破的,都是让
你这样的人点破的啦。”他把钱一把塞进衣袋里。“写张当票给我。我会来赎取的。
利息照算。要是你叫我当一万,我也许赎不起,就不来赎啦!”
刘老板哭丧着脸,开了一张当票,递到了乌冬手上。
“看好我的十姐妹,我可是花一万铢买来的呀!”说着,把当票塞进衣袋里,
出门走了。
刘老板等他走远了,这才吐了口唾沫:
“丧气,今天真丧气!”
泰国山多林密,鸟类也多。日占期间曾经一度兴起过养鸟热,并曾有大量的观
赏鸟出口。当时的价格,一对儿十姐妹,大约卖一两千铢。三十多年前,货币贬值
不像现在这样厉害,一千铢,相当于一个教师一个月的工资,也够贵的了。乌冬说:
他的十姐妹花一万铢买的,当然是瞎话。可这时候的刘老板不敢再得罪他了,只好
听他说多少是多少。
乌冬上当铺当鸟的故事不胫而走,在曼谷市一时传为笑话。刘老板当然笑不出
来。一连十几天,他白天吃不好饭,夜里睡不好觉。尽管他派了一个小徒弟三步不
离左右地看着鸟笼子,但只要听到一声猫叫或者耗子叫,就赶紧先看看十姐妹还在
不在。他知道,只要这对儿十姐妹有个三长两短,他的五千铢扔进水里不算,只怕
还要倒贴五千呢!
好在乌冬作事并不太绝。他打听到刘老板拿十姐妹当亲爹亲娘看待,照顾得关
怀备至,满意地笑了笑。过了半个多月,又亲自登门,把鸟赎了回去。利息当然照
付的。他办事,从来不给别人留把柄。
乌冬只当了一任议员,就不再参加竞选了。他说这不是他的行当,他不愿老带
着秘书,一切都听秘书的指挥。不过这四年中间,他在秘书的指挥下,还真给百姓
办了几件好事:
第一,给摊贩们争得了合法经营的权利。原来曼谷的摊贩没有登记制度,谁愿
意设摊,愿意设在什么地方,第一看摊主的高兴,第二看帮会的容许。市议会在讨
论摊贩问题的时候,多数议员从整饬市容和治安出发,主张取缔摊贩,是他据理力
争,终于把摊贩也纳入了商业的范畴之内,每摊立照,每月上税,有固定的摊位,
既利于国家,也利于摊主,更利于顾客。他还在“落日帮”的基础上,组织了一个
“曼谷摊贩协会”,自任会长,把帮会合法化了。从此黑道变成了白道。不久“泰
国摊贩协会”成立,又公选他当会长。当然,随着日本旗的降落,随着摊贩协会的
成立,早期的“落日帮”已经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就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