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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禅是一枝花-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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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则与前第六十七则傅大士讲经有相似,但是主客及内容完全不同。傅大士挥案一下便下座,宝志曰:傅大士讲经竟。意思是禅宗可以不立言语。表演者是傅大士,宝志则惟是加以说明,所以傅大士为主,宝志为宾。但此第九十二则重在文殊的白槌。而世尊的升座与降座反为是宾。此则的意思是,自然界的万法动而为山鸣谷应。皆在于文殊的打一槌说白。
  今时佛筵的槌是用以击铜磬,早先的槌也许只似私塾先生用的戒尺,亦称界方,以之拍桌,叫学生汪意先生要讲话了,而亦用以打学生手心的。故又可以说槌似旧戏里县官的惊堂木。世尊升座,文殊打一槌说白云云,世尊便下座;否则如果没有文殊的打一槌向灵山会上大众说白云云,世尊是还要说法,不会便下座的。
  世尊升座,便是法王法。而文殊白槌云:“谛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则是明明德。世尊升座是明德,文殊白槌是明明德。因有文殊的白槌,所以世尊的升座即已圆满,故可便下座了。
  但是雪窦禅师来了一翻。他作颂云:
    列圣丛中作者知 法王法令不如斯
    会中若有仙陀客 何必文殊下一槌
  文殊菩萨说:“谛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雪窦禅师却说:“法王法令不如是。”而且文殊说‘法王法’,雪窦却说‘法王法令’。
  说‘法令’,是比说‘法’好。因为法是静的,法令才是动的。把印度的佛法说成动的,这里正是中国禅僧的独得。
  而且所谓‘谛观法王法’,又是怎样的谛观呢?比方说要谛观林黛玉的美,第一该知道林黛玉的美是动的。再则谛观者的身份要像贾宝玉。否则若不是两人相知。又从何谛观起?便如贾宝玉,他也未必都知道得林黛玉。林黛玉是所谓‘法王法令不如是’,否则她与贾宝玉两人也不会时时对闹又对泣了。但这‘不如是’才是绝对的真实,而再也没有人比贾宝玉更是这真实的知己了。
  大自然的法则。人世的真实,眼前人的贞信。我虽与之照胆照心的相亲相知。但仍时时像冤家的心事儿费人猜,仿佛不是这样似的。雪窦禅师道:若有人像仙陀的聪明,懂得这个道理,也无须文殊的打一槌说白了。雪窦是引用印度佛经的这一节,而翻了它。如此等处,可见中国禅宗是在自己开辟途径。
第九十三则 大光因斋庆赞作舞
  举:僧问潭州大光山居晦禅师:长庆道因斋庆赞,意旨如何?大光作舞。僧礼拜。大光云:见个什么便礼拜?僧作舞。大光云:这野狐精。
  前此第七十四则,金牛和尚每至斋时,自将饭桶于僧前作舞,长庆云:大似因斋庆颂。今有僧问大光禅师,什么是因斋庆颂,大光就叫他看金牛和尚的舞。
  这譬如学生问什么是逍遥游的大意,师就教你直接读庄子。你问注译,莫如读本文。又如学书,以前先生的教法是,你若想要知道兰亭序的笔意,先生就教你直接把王羲之的兰亭序拓本来临书,不许你把先生的或他人写的兰亭序临本来临书。
  但是学与教不同。先生可以授给你一部庄子叫直接去读本文,等先生问你读了有何心得时,你可不能照样把一部庄子拿出来给先生自己去看。学书的道理也一样。大光禅师教僧直接看金牛和尚的舞,所以他作舞,他作的舞像王羲之兰亭序的拓本一样,可说是金牛和尚的舞的拓本,而亦只能如此,因为你又哪里再去看到金牛和尚本人的作舞。可是大光禅师问那僧看了有何心得,那僧也照样舞给大光禅师看,则是野狐狸精了。野狐狸精徒然模仿人之所为,它不能是人。
  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前箭犹轻后箭深 谁云黄叶似黄金
    曹溪波浪如相似 无数平人被陆沉
  若把大自然比做一部书,你只要是能直接读大自然的本文,如此则你就物理学来发箭,可较牛顿的与爱因斯坦的射得更深,就数学来发箭,可比笛卡儿的与里曼的射得更深。否则你所学得的,只是错认为黄金的黄叶而已,曹溪一脉禅的源流,若比做人世文明的法统,即要知道其是后浪推前浪,一波灭处一波生,如扬子江的万顷波浪,无一相似,所以鱼龙皆活。否则如果波浪都相似,那也不是波浪了。
第九十四则 楞严经若见不见
  举:楞严经云:吾不见时,何不见吾不见之处?吾不见时,何不见吾不见之处?
  若见不见,自然非彼不见之相。若不见吾不见之地,自然非物,云何非汝?
  楞严经此文,只是玄奘说的一句话:“万法唯识。”现在发见核子的世界,凡非可逆者皆可逆,凡非皆可是,凡是皆可非,依观察者而定,所以汤川秀树说没有宇宙本体,只有宇宙观。他此言即是归到了万法唯识。
  其实万法唯识这句话也是对的,只是不能因此就否定了客观的存在。还是苏东坡的比喻更明白。他譬喻掘井得泉,不能说不掘就地下无水。没有宇宙本体的话,亦不如易经系辞的说明更好,‘是故神无方而易无体’。易无体,不是说没有易。大自然虽是客观的存在,但主观可以与之完全为一,并非如牛顿说的只可在大海边拣得一贝壳,而是人可以把大海水当作像金盥的濯手之水。海边拣得一贝壳与摸得象体的一耳一尾皆是瞽者。若得悟识,则可照明山河大地皆是我身,共大自然游戏,是但为我此身的跌宕自喜。
  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全象全牛瞽不殊 从来作者共名模
    如今要见黄头老 尘尘刹刹在半途
  任他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这一瓢饮里就有三千弱水之味。可喜的是舀这一瓢的人儿。昔人的词有:“狂奴不爱杯中手,共爱擎杯手”,我也不是爱的释迦说的法,而是爱的这说法的人。释迦是古印度的阿利安人,黄头发,当时多少人对大自然如摸象摸牛,谁能及得上他的风流。
  但是像王昭君,如今只看她是画图中人,如当年她是被塞外的风沙弄得憔悴。释迦岂不也是一样,我要与他相见一笑,先得掸掸我身上也是满襟风沙。
第九十五则 长庆如来无二种语
  举:福州长庆寺慧棱禅师有时云:宁说阿罗汉有三毒,不说如来有二种语。不道如来无语,只是无二种语。保福问:作么生是如来语?庆云:聋人怎得闻。
  保福云:情知你向第二头道。庆问:什么生是如来语?保福云:吃茶去。
  长庆与保福是师兄弟,都在雪峰门下,两人说话,可比是在争长赌胜,一个说这样,那个必来翻,往往两个都对,因为凡话都是可翻的。孔子大圣人,亦说‘前言戏之耳’,说话的内容原来不如说话时人的风光。
  长庆说如来无二种语,孟子庄子也都说,百世之后有圣人出,他将不易吾言。虽然如此,说话的表现方法还是可以有几多种。所以保福偏要难他:如何是佛语?长庆若来说,即有了长庆的个性在内,是如来有二种语了。然则长庆岂非输了给保福了。所以长庆不说,即道是聋人怎得闻。
  说聋人怎得闻也是对的。但此话可以又一翻。孟子说人皆可以为尧舜,与佛度众生,皆以天下无聋人为前提。有聋人是例外。革命主于先知先觉觉后知后觉,虽然亦有不知不觉,但那是例外。所以保福评长庆不知那向第一头去说明如来语。
  于是长庆反问:然则如何是如来语?保福云:“吃茶去。”如来语是只可以非如来语来说。山河大地皆是佛境,草本虫鸟风水之声一一是如来声,保福与长庆两人都在佛境里,只听得一个说“吃茶去”,这不是如来语可又是什么?
  然而雪窦禅师更在这两人的对谈上加以一层激烈的评论。他作颂曰:
    头兮第一第二,卧龙不鉴止水。
    无处有月波澄,有处无风浪起。
    棱禅客,棱禅客,三月禹门遭点额。
  什么第一头道,第二头道,保福与长庆皆不知如来语乃是行动。你看深潭月影光明,可知潭底有龙无龙?如来语就像龙影在深水中蜿蜒游动,无风也起浪,无事处也惹是生非。贤人说: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龙却鉴于波浪。英雄即是在动乱的时代这面镜子里自己照影。
  要照这样说来,才是保福的吃茶去也含有风雷,而长庆的则似乎输了一着了。长庆与保福两人的言谈,本来不是什么胜负的事,然而像两个女伴的斗草,分出胜败亦是一喜。
第九十六则 赵州示众三转语
  举:赵州从谂禅师示众三转语:泥佛不渡水,金佛不渡炉,木佛不渡火。
  底下原有一句:“真像内里坐。”但是雪窦禅师举时,不取这一句。他的意思是,泥佛金佛木佛可以即是真佛。譬如草不渡秋,花不渡季,人不渡百岁。然而诗人可以把花草看作长生,圣贤可以把人生看作不朽。若说泥佛渡水则解,金佛渡炉则镕,木佛渡火则毁,那是银河的星几十亿年亦要劫坏的。这里只要你悟得了有限的存在可以亦即是无限的存在,如云良辰一刻为千秋。而赵州必要加上一句真佛内里坐,则反为呆了。
  雪窦禅师于此三转语各加一颂。
  一颂泥佛。颂曰:
    泥佛不渡水 神光照天地
    立雪如未休 何人不雕伪
  二祖慧可禅师,名神光,立雪候达摩,其实达摩与神光都是泥佛,达摩面壁,神光立雪问佛法,都是耍的泥佛戏。你说耍的泥佛戏不足道,但是小孩得之就会喜之不尽。小孩于春节灯市买得金翠朱漆的小泥人儿,虽然一回儿就失手打破了,也是可以的。立雪修行真是真,却不妨当作西游记看,单是骗骗小孩的谎话。而这正是文明的最真最真。
  二颂金佛,颂曰:
    金佛不渡炉 人来访紫胡
    牌中数个字 清风何处无
  紫胡和尚于山门立一牌,牌中有字云:“紫胡有一狗,上取人头,中取人腰,下取人脚。拟议则丧身失命。‘凡见有僧新到,即喝云:”看狗!’僧才回首,紫胡便归方丈。吊桶不离井边破,金佛刚从炉中新铸出,亦是命不离火,孙悟空被灌口二郎神的细犬所咬,人生百岁就像这样的随时都在临于劫坏,只要你知道了,当下承当得。危险是永生的新鲜;如刚会得自己嬉戏的小孩,即是处处多有危险的。
  三颂木佛,颂曰:
    木佛不渡火 常思破灶堕
    杖子忽击着 方知辜负我
  昔有破灶堕禅师隐于嵩山,一日领徒入山坞间,有庙甚灵异,殿中惟安一灶,远近祭祀不绝,烹杀物命甚多。师入庙中以柱杖敲灶三下云:“汝本抟土合成,灵从何来,圣从何起,怎么烹杀物命!‘灶乃自倾破堕落,有灶神出顿首谢师,自称久受业报,今日乃得解脱。此故事是说形骸只会辜负于我,禅宗于言空色之际不脱佛教的见识,不及老庄说造化小儿的顽皮好。其实我们对形骸还是应当感激;所以连破坏亦可感激。是有感激心的才称得豁然。
第九十七则 金刚经云若为人轻贱
  举:金刚经云: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
  雪窦禅师颂曰:
    明珠在掌,有功者赏。
    胡汉不来。全无伎俩。
    伎俩既无,波旬失途。
    瞿昙瞿昙,识我也无。
  这颂虽引的金刚经的句子,但两者的内容几乎是全不相关。如苏东坡有一首诗讲春日游市郊,后半忽写‘路旁道士色怒嗔’云云。与前半意思不相属,纪晓岚疑是二首诗,若不然则是不合章法。但此是纪晓岚的迂拘。苏轼的此诗只是一首。雪窦禅师引用佛经,往往不照原意。前此第九十六则引赵州泥佛不渡水等三转语,你是删去了末后还有一句,而以与赵州相反的意思来颂那三句。今此则的颂,一般的无视金刚经的原意。引人家的话是只拿它当作风,好风吹开了花朵,花朵却不是为解说好风。
  金刚经云遭人轻贱是因先世的罪业,雪窦禅师的颂把此点全然不提,却道是你若要见真人,可在他遭人轻贱时见。譬如韩信,在淮阴市上他受胯下之辱时你可以看见他是韩信;在他钓于城下,受漂母之食时你可以看见他是韩信。又在登坛拜将相可以看见他是韩信,在九里山十面埋伏围困楚霸王时你可以看见他是韩信。这些都是机缘,若没有这些机缘,你就无法看见韩信。而现在是虽魔王也见不到我,释迦也识不得我。纵有明珠在掌,亦赏不得,更何有先世罪业。
  雪窦禅师这样读经解经的方法,与今天学校里教师的讲要切题甚是不合。他的读佛经只是闻风相悦。而他的解经则是创造。你若要说他是杜撰亦得。然而历史上的事,当交代之际,譬如出的序题是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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